第12章 撞破
撞破
就算白聽容全然不知昨夜門前有花旦娘子的馬車經過,一大早也經由府中衆人的嘴聽見了。
尤其是霧行,時不時要來說一句——花旦娘子連寧國公府的大門都沒進。
白聽容不由得暗想,這與她何幹?
但不可否認的是,她心上的确松快多了。
也許是見不得浪子胡作非為,除此之外,她再想不出旁的原由。
霧行将近晌午的時候出門了一趟,等到午後才趕回來,那時白聽容剛用完飯,人還坐在桌前。
“一會兒叫人收拾行裝,明日啓程去平浪莊呆幾日。”霧行一進門,開口就是這句話。
白聽容道:“為何這麽急?”
霧行回:“主子向戶部告了病假,要去平浪莊游賞養病。消息一出皇上便将我召了去,要你我以新婚出游的借口,繼續跟蹤監視小寧國公。”
果然,朝廷沒有白給的俸祿,她可以圖謀婚假,上頭也可以随時安排任務。
“趙修禮是故意的吧?”
白聽容想了片刻,緩緩吐出一句話,“他是不是有一種特殊癖好?”
特別喜歡折騰人。
她确實想要出去游山玩水,但又顧慮到眼下各方複雜的關系,總覺得只要出門就不得安生。
霧行幹咳一聲,給自己沏了杯茶,歇了口氣才說:“不必太過緊張,監視既已成虛掩之舉,此番出行便再無其他目的,只顧游玩賞景即可。”
Advertisement
這話說得倒輕巧。
白聽容的婚假一結束,便要向指揮使蘇佑慈述職,詳盡報告這幾日來寧國公府中的動向。
而如今她是不可能全然說實話的了,只因她沒法把自己全須全尾地摘出去。
唉,當真頭疼。
見着霧行還沒坐多久,又要起身離開,白聽容不禁問道:“我見你平時去寧國公府,也沒用房裏的那條地道,難不成還有其他路可以走?”
霧行頓了頓:“有,只不過分散在府裏各處。”
“帶我看看去。”
白聽容正好想要消消食,實在不願一直傻坐着。
霧行猶豫了片刻,提醒道:“那可得換一身衣裳,不然糟蹋了好料子。”
恰逢團雲蔽日,屋外不似前幾日那般炙人。
白聽容跟着霧行走了好久,直到背脊染上一層薄汗,看見了面前泥濘的小徑,她這才明白為何要更衣再出來。
前方是府中花園的某個不知名角落,腳下的路濕乎乎,滿是濕潤的泥土。身前花枝荊棘滿布,不扒開樹叢仔細瞧,完全發現不了這裏還有一段路。
再往前去也并非坦途,而是一面低矮的山牆,從镂空雕刻處看去,對面的地上也是雜草縱橫。
“你每回都是走這樣的密道?”白聽容問。
霧行點點頭,把雜亂的花叢撥開,領在了前頭,邊走邊說:“像這樣的路其實還有不少,甚至池底都有一個能通過去的……這個密道算是其中最好走的一條了,頂多只會污了鞋底和衣擺。”
狀元府裏有一方小池塘,波光粼粼的池底錦鯉游曳,其中栽滿了清露荷花,夏日開得正盛。
連這種地方都能挖出密道來,趙修禮真不該在戶部管銀錢,如此看來,工部才是最能展現他才華的地方。
白聽容又問:“為何不用房裏那條地道?”
床榻之下的那條地道,幹淨又便捷,還十分隐蔽。
霧行一時語塞。
那條地道是主子專門為白姑娘挖的,直通書房。書房本就是主子辦公之所,哪會讓旁人随意進出?
霧行又不好私下議論,只得攀上矮牆道:“……我就喜歡走這條路,還能順便強身健體。”說完她便踩着牆雕的镂空處,翻了過去。
為了強身健體,所以一天特地來爬三回?
趙修禮手底下真是人才濟濟,難怪能把皇帝蒙在鼓裏。
白聽容學着她的動作,三下五除二便跟着翻過牆去。好在她不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嬌小姐,不然連這矮牆都能攔住她。
“現在你是要去找趙修禮嗎?”白聽容止住了腳步,立于山牆之下。
霧行回:“是,前去複命。”她還要把皇帝召見一事上報。
白聽容在原地躊躇,她之前并未一口答應合作之事,所以此刻趙修禮同她的關系非敵非友,貿然相見恐叫人誤會。
于是她說:“那你先去,我就在這園子裏走走。也不必在意我,散完心我便自個兒回去了。”
離去前霧行囑咐道:“好,不過有一點,若是見到了年長的嬷嬷路過,稍微避讓一下,這種都是在老夫人跟前服侍了多年的人,眼尖着呢。別讓她瞧見了你,主子平時做事不愛讓老夫人知道太多。”
孫善芳的齊壽堂離此處尚有一段距離,但提醒一聲總是好的。
當霧行面見趙修禮,并且告訴他白姑娘來了的時候,趙修禮的表情先是意外,之後則是驚喜,俊逸的臉上難得出現一絲動容。
“她怎麽沒跟你一起來?”趙修禮起身問道。
霧行答:“白姑娘說想散心。”總不能說,其實是人家沒打算見你吧。
“知道了,她人在何處?”
“大抵是在古鶴亭旁的那條小道附近,屬下同她說了不要走太遠,怕遇上袁嬷嬷。”
平日裏霧行在兩府之間來回,都會分外小心,不能讓齊壽堂的人撞見。
趙修禮放下手頭的雜事,走到書房門前才說:“做得不錯,一會兒你先回去吧。”
出了書房,趙修禮看着霧行從古鶴亭旁的暗道回了狀元府,獨自在四下觀望,卻始終沒看見另一道心心念念的身影。
寧國公府裏的閑雜人等都被他遣散了,只留了些底子清白,信得過的奴仆。
偌大的府邸門庭寂寂,唯有蟬鳴混雜着葉片簌簌。
當白聽容從樹影蔭蔽處走出,正要打道回府時,卻看見不遠處的小涼亭中站個挺拔的身影,她一晃眼以為是遇上了府中侍者。
閃躲到一旁,她定睛細看,才認出亭中之人。
趙修禮扶着憑欄,往另一個方向眺望。
他今日告假不曾上朝,所以穿着一身寬松長袍,古鶴亭中南風相依,遙遙一瞥,清隽身姿如松如柏。
若不是他惡名在外,想必早有家室。
白聽容本想不打招呼直接回去,可雙腳卻不聽使喚,如同受了蠱惑一般慢慢朝那座涼亭走去,就好像她本該站在那人的身側。
兩人的距離不斷拉近,在對方回頭之前,白聽容先出聲:“站在這裏做什麽?”
趙修禮悄然回身時,餘光已經瞥見了一抹沾了泥漬的裙角,他道:“在抓不請自來,翻牆而入的小賊。”
不等回答,他又道:“你若是遇上這小賊,可得幫我把人留下。”
白聽容又不傻,一下就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留下之後又如何?難不成是怕小賊順手牽羊,拿了你寧國公府裏的東西?”
她不笑時橫眉冷目,眸中泛着潋滟波光,倒是叫園中夏花失了顏色,此等昳麗容顏同樣映入了另一人的眼中。
趙修禮面對着她時,總是不由自主地難掩笑意。
可他覺得這樣不夠穩重,恐會留下一個輕浮的印象,索性将欲要彎起的嘴角又抿了回去。
他将視線轉向亭外青草,沉聲道:“她若是有所欲求,反倒就好辦了……”
貪嗔癡念一生,神仙亦成凡人。
但如今的白聽容,對他無嗔、無癡,唯有從人之貪欲入手,方有一絲破壁之機。可她對待自己的貪念,卻也是謹慎萬分。
趙修禮側過臉去說話的瞬間,平白生出一股凄清之感,甚至帶了點委屈。
每次一面對他,白聽容總要質疑起自己的感知能力。
“瞧你能言善辯,果然是沒病裝病。”
“可不敢輕易生病。”
趙修禮半坐在一旁的扶杆上,仰視着站在面前的人,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這裏記賬。有些人還欠我一回,所以我一定要長命百歲,才有可能把這賬給收回來。”
白聽容雙手環胸,無奈道:“先前我想着小寧國公爺既然這麽會挖牆打洞,該去工部任職。如今聽君一言,倒是覺得都察院更适合,憑你這張嘴,就沒有彈劾不了的事。”
兩人乘着亭下的陰涼,絲毫沒有注意周圍的環境。
不遠處,袁嬷嬷剛為老夫人取完藥回來。
她隐約聽見古鶴亭附近有說話的聲音,就以為是府中小絲丫鬟偷懶懈怠,提着藥包就趕了過去。
走到跟前一瞧,才發現是自家小公爺和一陌生女子正面對面相談甚歡。
看那神情和模樣,絕非初識。
袁嬷嬷盤算了半晌,最終還是沒有上前問候,只是站在樹叢之後觀望了許久。
這事兒還是要先禀明了老夫人。
她見二人沒有任何越軌的舉動,便把眼前見到的一切默默記在了心裏,沒出聲就走了。
這時趙修禮直起身,隐約看見門廊中有人離去的背影,這才說:“在這兒說話不方便,我送你回去吧。”
他是想帶着她一起回書房,畢竟那條地道要好走些。
白聽容往後退了半寸,轉身向最近的密道處,回道:“不麻煩了,我認識路。”
趙修禮親眼看着她從那面矮牆爬了回去,确定人走遠了,才無奈地嘆了口氣。
真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