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南柯
南柯
娶妻娶賢,納妾納色,江情的母親就是妾中的佼佼者。生了副絕世而獨立的美貌,奈何天妒紅顏,先天弱症,常常心口絞痛,為郡王生下江情後便月墜花折。
好在府中主母賢惠,親自撫養江情,待他與親子無異。
後來郡王在嫡母柳太後的扶持下,複位成了皇帝。在落魄時不離不棄的妻子卻沒享幾年皇後的尊榮,溘然而逝。皇帝大受打擊,除了愛妻留下的一雙子女,連政事都不大關注,任由柳太後把持朝政。
江情從小就冷情,并非不會說或者不會笑,而是不在任何事物上走心。
因為這麽做的後果,他早在十歲時就體會過一次了。
相伴成長的狗狗去世,江情抱着屍體嚎啕大哭,突然心猛地一抽,直挺挺的躺倒,把嬷嬷吓得半死,禦醫都說他不好了,皇帝卻害怕觸景傷情,推脫不肯來見見他。
後來江情是緩過來了,但有些東西,卻跟着小狗一起死了。
時光如白駒過隙,當年皇後所出的大公主江悅成年了,準備和柳太後家議親,胞弟卻在此時不幸夭折。
有風言風語道,是柳太後做的,因為柳家是世家大族,差一步就可登天。把江悅嫁去柳家也是為了抹殺皇室嫡系,給日後篡位增加合理性。
衆人半信半疑,但江悅信了,堅信。本身她就不滿沒有血緣的祖母弄權,激烈抵抗和柳太後侄子柳湛盧定親,上請自立為皇太女,朝野上下為之震撼。
柳太後和大公主卯上了。柳家人推舉自己派系的皇子,大公主以只有她是嫡出為由,要求立為皇太女。
皇帝也不是出生就是個軟蛋,只是很小就經歷過逼宮,青年被廢,兄弟姐妹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足以搓磨掉他所有銳氣。生怕愛女受傷,就出來和稀泥,諸位愛卿別吵啦,江情被皇後養過,也算半個嫡出,就立江情為太子吧。
這便是江情太子位的由來,随便得不能再随便了。
江情繼承了娘親的好皮囊,才高八鬥,待人溫和知禮,堪稱風華絕代,這太子也當得起。只惜先天絕症,常常發作,看着便不像命長的,二十多歲了也未成家。柳太後和大公主一看,上來個短命鬼,就先順了皇帝的意,讓他坐幾年,私下裏接着鬥。
既生江情,何生柳純鈞?若柳純鈞不曾出現在他生命中,江情只怕…會清清冷冷過完一輩子,百年後只剩冢孤墳。
柳純鈞是柳湛盧之弟,也是柳太後的侄兒,出身上卻大不相同。柳純鈞的母親是通房丫鬟,柳家不至于苛待他們,吃穿住宿一視同仁,但柳純鈞猶嫌不足,經常和哥哥搶東西。
到了成年,差距就更明顯了,哥哥可以娶金枝玉葉的公主,柳純鈞卻只能娶“平平無奇”“英烈遺後”的“士族千金”。
哥哥有皇太女,弟弟就打定決心要把太子搞到手。
柳純鈞精心制造了一場意外,江情在池苑釣魚,船漏水差點淹死,柳純鈞及時出現,英雄救美救下氣息奄奄的太子。
天時地利,一切都很完美,沒人發現其實是他幹的。
就是被救的人不是很感激他。
江情知道自己活不長,他沒什麽遺憾,即便當上了太子也心無大志,整日渾水摸魚,享受人生,沒準明兒就死了呢?
謝禮送到就再無音訊,柳純鈞覺得可能是救命之恩不夠,得發展些超乎禮教的關系,就天天拉江情看星星看月亮,聊詩詞歌賦談人生理想,勸江情為了他活下去。
江情…還挺吃這套的。那時柳純鈞剛剛十八,嫩得能掐出水來,端的是翩翩公子,風流小郎君。嘴又甜,什麽情哥哥,好阿情,阿情卿卿,張口就來,把江情哄得五迷三道的,求父皇把柳純鈞調到東宮當侍衛,兩人過了段荒唐的日子。
本來柳純鈞是為權力犧牲色相,結果變成為老牛神魂颠倒的嫩草,新鮮勁過後,柳純鈞扪心自問,我不是為利而往嗎?
柳純鈞就開始纏着江情要星星要月亮,極力鼓吹江情站到前朝去争一争,作為祖孫黨争的第三方勢力進場,打大公主和柳太後一個猝手不及,兩人一起君臨天下!
大哥愛你,但大哥活不長,人生短短數十載,何況江情。不想在比常人更加有限的壽命裏和老姐老母打擂臺。
柳純鈞感覺自己被白嫖了,大公主不知道他們在搞什麽雞毛,認為這個太子弟弟的戰略位置十分重要,柳家人很壞,所以親自以身策反柳純鈞。
連哥哥都看不上的大公主投向柳純鈞的懷抱,還要給他財富,官職…柳純鈞果斷跟人走了。但江情的态度在他心裏留了根刺,為了探探江情到底愛不愛他,故意和江悅當面親昵。
江情無動于衷…兩人剛走後腳他就犯病了。抑郁了一陣,然後很快調整好心态。這時江情已經看清柳純鈞的為人,不把生命浪費在和這種爛人鬥氣上。
其實柳湛盧也不喜歡公主,因為兩人太像了,都是觊觎皇位之人。
皇帝病重,太子江情理應侍疾,柳湛盧借他的手,給皇帝加了點料...
父皇死因有異,一起的江悅更加覺得江情是站在柳家人那邊,想搶在登基前弄死江情,被柳湛盧趕出京城。
江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一點都不感激柳湛盧。柳湛盧扶他當傀儡皇帝,他就做。不知何時,也變得和父親一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兩耳不聞窗外事。
柳湛盧算盤是這樣打的,先讓江情坐着,看着也不像活得長,和柳太後裏應外合把持朝政,皇帝雖死但各地藩王尚存,自己以皇帝的名義一個個慢慢收拾了然後自立。
被趕回封地的江悅果然沉不住氣,起兵“造反”,然而惜敗柳湛盧的軍隊,與驸馬帶着孩子跳海。
江情心跳了一下。
柳湛盧之心路人皆知,但俗話說得好,日防夜防家賊難防。柳純鈞收容了大公主的殘部,以為公主報仇清君側的大義打進京城,柳湛盧兵敗自盡。
為了坐實清君側,柳純鈞要柳太後配合自己,未曾想柳太後雖弄權,卻忠于晏室,不肯配合柳純鈞,被“自盡”。
江情心連跳了好幾下。
對江情的不為所動,柳純鈞始終不甘,把人軟禁起來,一邊說着我也不在乎你,一邊夜夜侵擾他,江情十分冷靜的看着柳純鈞在自己身上發瘋。
待大局穩定,柳純鈞就要和之前同他定親的賀氏小姐成婚。雖然柳純鈞對賀氏談不上喜愛,但她無過錯,又得了長輩認可,并且是晏朝忠烈遺後,可以安撫躁動的士族和晏室忠臣。
當然沒忘了刺激一把江情,他們夫妻坐主位,要天子坐下座看着他們成婚。
江情不為所…突然婚禮進行到一半,新娘猛掀蓋頭,侍女和親族紛紛拔劍砍向柳家人,殺了好幾個,還是因為準備不足還是被拿下了。
賀氏說,寧死不嫁國賊,就在江情座前自刎了,熱乎乎的血,濺了他一臉。柳純鈞氣急敗壞,要成全賀氏“滿門”忠烈,未曾注意到江情一下淚匣子打開似的,哭個不停。
一個與他素昧平生的姑娘,都可以為了晏朝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江情坐在最關鍵的位置上,卻冷眼旁觀,看着姐妹親族忠臣被一點點的屠殺殆盡,和他那個軟弱無能的父親有何區別?
長久以來鍛煉出的冷靜剎那間土崩瓦解,江情的心跳快得幾乎要蹦出胸膛,還有無盡的慚愧,悔痛要将他淹沒...
“呼!呼,呼...”
原來只是南柯一夢,江情靠在搖晃的車窗上,壓在胸口的那種窒息感仍未散去,有氣無力的問:“到哪了?”
“快進京城了,公子再忍忍吧,咦?臉色怎麽這般差,可是魇着了?”
“我無事”江情按着心口,餘悸猶存,努力平複翻湧的心潮,半響,他才想起自己現在已經是柳燕支了,不是那個柔弱無能的太子。
…但依舊無法逃脫柳純鈞的魔掌。柳燕支年紀小又不會武,“護送”他的都是軍中精銳,江情只能乖乖跟着上路。
江情眯起眼睛,擡頭望向長長的官道,盡頭是困了他前世一生的京城。
不過這次,他絕對不會再走上黃泉路了。
萬不得已,也要拉着柳純鈞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