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鸩心
鸩心
春雨瀝瀝,掃過大內的紅牆綠瓦,輕打荷葉,不時有魚躍出池面妄啄星月,四處一派祥和。
绛星宮窗內,熏爐冉冉升起龍涎香,地上鋪着厚毛毯,快有輛馬車大的龍床內影影綽綽,吱呀作響,兩件寝衣挂在衣架上,欲說還休。
帳內突然冒出一張十分好看的臉,雖是個男人,愁眉西子也要遜色他三分,快要溺水般深吸了口氣,潮紅的面頰更是妩媚,又被身後人攬腰捉回去。
片刻,裏面傳來隐秘的哭聲,施暴者沒有絲毫憐惜,繼續大開大合的傾軋在他身上。
被搞得昏頭轉向的是當今天子江情,一人之下的禹王柳純鈞堂而皇之的壓在他身上,鮮紅的舌頭如蛇信滑過先前留下的齒痕,再一咬,便到達了極樂。
餍足過後,柳純鈞放松的趴在江情懷裏,頭無意識的磨蹭他的下巴,像只撒嬌的貍奴。江情卻暗暗握住了先前雲雨時被甩到床縫的玉簪,斂住殺氣對準柳純鈞的頸後。
穿過喉嚨,就能一擊斃命,江情心髒狂跳,毫不猶豫的猛刺下去,忽然毫無預兆的悶痛,如同胸口壓了塊大石頭,手也失了力,該死的,怎會在此時...
柳純鈞輕松捏住他拿簪子的手腕,江情還在使勁,柳純鈞眉頭微皺,摸摸腦後,一手的猩紅,江情的殺心已經昭然若揭,仍問他:
“怎麽了?是不是我方才沒個輕重,弄疼你了?”
江情自知功敗垂成,無奈至極的閉上雙眼,兩行清淚順着臉頰流下。
室內一時無言,柳純鈞俯身到他心口,臉色幾變,顧不得傷口,匆匆套上衣襪,扭頭對他言:
“我馬上喚人給你拿藥...”
“我要殺你。”
柳純鈞腳步一頓,詫異的嗯了聲。
“為何?”
“爾心裏清楚”
沉默許久,柳純鈞突然嗤了一聲,坐到床邊,輕輕撫摸他被淚浸濕的鬓發。
“為什麽呀?陛下,臣挾勢弄權,指鹿為馬時,陛下不是無動于衷嗎?江姓諸王被處斬,難道不是陛下冷眼旁觀?”
“...”
“江情啊江情,你不是什麽也不在乎嗎?晏室氣數已盡,你可知外面有多少人勸我自取帝位!我沒殺你,你也不該殺我啊...”柳純鈞喃喃,慢慢扼住江情脆弱的頸子
“說!到底是何人給了你這樣的念頭!”他驟而提高聲量,江情緊閉雙眼,一言不發,柳純鈞似是想到了什麽有趣的東西,皮笑肉不笑的問道:
“因為賀氏那個濺人?”
“對”江情說,幽幽睜開眼。
柳純鈞怒吼:“那是我未婚妻!你與她素不相識,就因為她今日在你面前抹了脖子?”
“就是如此。”
“好!那你也別喝藥了”柳純鈞氣極反樂,揮退端了托盤上前的內侍“取鸩酒來!”
“這,這...”那小太監噗通跪地,冷汗直冒,天下皆知禹王有不臣之心,可包括柳純鈞自己,都不想碰弑君的大黴頭,偏偏就落到了這等小人物身上,當然要慌...
“嗯?”柳純鈞眯起眼,目光如刀子般居高臨下的打在人身上。那小太監抖得篩糠一樣,半會,開口說:
“此,此乃大逆不道...望,望禹王,萬不可為之”
話是對柳純鈞說的,眼睛卻看向床上衣不蔽體的天子,江情腦內咯噔一聲,将将起身要阻止,柳純鈞早已拔劍。
“好啊!又一個“忠貞之士”!”
說罷,一劍刺死了內侍。
暗中守護的影衛早就注意到了動靜,風馳電掣在宮闕中掠過,為主上取來酒與酒具,柳純鈞斟滿一杯,笑眯眯的遞與江情,好像料定他不敢喝。
但江情真敢,取過一飲而盡,随手擲于地面,應聲而碎。
柳純鈞難以置信又害怕的看着他,天邊落下道驚雷,許是被天象所驚,還是因為其他原因追悔莫及,将他一把擁入懷中,捧着江情的臉,嘴唇開開合合,可江情已經聽不見了。
不知毒和病哪個發作得更快,江情馬上就失去了意識,宛如一道光打向深不見底的海崖,那顆生來異常又飽經憂患的心終于停止了跳動。
江情沒想到自己還能再睜眼,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就有個老頭一棒打來。
他本能的瑟縮了一下,招致老人更激進的怒罵,幾個內侍打扮的人擋在江情身前,他耳邊嗡嗡作響,什麽也聽不清,摸了一下,才感覺到痛。
緩了好久,江情才回過神,這具身體的記憶也如潮水般向他湧來。
江情重生到了一個柳家小孩身上。小孩名叫柳燕支,按輩份,是柳純鈞的遠方侄兒,在這個原本就四世三公的大宗族裏,母親是女昌家出身,必然會受排擠。何況她還是大着肚子進門的,擺明了要混淆血脈,族裏的冷嘲熱諷像雪片般朝這孩子飛來。
久而久之,柳燕支對宗學聞之色變,看在父親是族長是一奶同胞的兄弟份上,長輩對他很是寬容,讓他像女主般學學管家。結果和家沾邊的,柳燕支都十分抗拒,整天淨幹些偷雞摸狗的事。
後來柳燕支的爹爹病逝了,小孩開始進一步擺爛,族長念在是死去弟弟的獨苗上,睜只眼閉只眼還給他擦屁股。誰想已經稱帝的柳純鈞年過三十無妻無子,要從宗族中過繼個娃,不知怎麽就挑了這個讓江情都眉頭一皺的倒黴孩子。
雖然柳家篡位,報應不爽,但柳純鈞也不至于這麽霍霍自家,族長争拗不過,就要把小孩吊死祠堂,和來接人的太監争執中把小孩呼的甩柱子上,就有了睜眼的一幕。
柳家還有這麽荒唐的子孫,荒唐的事,江情像看大戲一樣過完了腦中記憶,忍不住笑了出來。滿堂人鏖戰得正熱烈,他滿頭血坐在一邊冷不丁的笑,霎時都停下了動作,屏息凝神的望向江情。
“還笑!江山都要被你敗完了!你這孽障!過來,我打不...”
“老族長~別打啦,您悠着點!柳小公子啊,您既醒了,就快點遠離這是非之地吧~”大太監顫顫悠悠的說,一小侍上前,要扶江情,他揮揮手,起身坦然背袖。
先別說柳燕支才總角之年,就是江情舉手投足間的氣度,都與柳燕支天差地別。他被賜死又活過來只是眨眼間的事,情緒還未被當前險象同化,像對別人說,又像對自己說:
“無妨,反正死了活了吾都是太子。”
老爺子怔了怔,随後和太監們拉扯得更激烈了,小侍趕緊抱着江情的下腋拎出祠堂,大夫早就等候多時,一擁而上給他處理創口。
江情命不該絕,可到底是他占了柳燕支的軀殼,等柳純鈞死了,日後興複晏室時,再給唯一對柳燕支好的爹娘追封,反正這小孩的家人對他也不如何,兩不辜負。江情這麽想,很快接受了現狀。
只是,以看客的視角,江情也覺得這柳燕支怪令人糟心的,柳純鈞好高骛遠,怎麽就選了他呢?莫非,他還有什麽才能不曾外露?
江情正琢磨柳純鈞在打什麽“鬼”主意,就聽婢子道都處理好了,請公子自己舉着鏡,她們給他重新束發。
他哦了一聲,接過銅鏡,愕時哐當落地,像道風一樣的沖進鬧哄哄的祠堂,猛地抱住族長大腿。
“孽,孽障!——”“诶呦,您怎麽又回來了,真是亂了套了!”
“族長!你讓我死吧!” 江情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往人褲腿上蹭,所有人都被這轉折驚得呆在原地,又是鬧哪出?
壞消息:江情被賜死了。
好消息:他又活過來了。
好壞參半的消息:江情剛剛發現,柳燕支年紀雖不大,也漸漸長開了,有張和他八九分相似的臉。
柳燕支身無所長,那柳純鈞的目标,恐怕就是這張臉了!他想幹什麽,江情還能不明白麽!
柳純鈞這父愛,多少沾點變态!
被侍衛捏暈過去前,他還在想:
士可殺,不可辱!
何況柳純鈞已經殺過江情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