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狡童
狡童
一路行來,江情打探了個大概,對他不過幾日功夫,實際上自骁朝取代晏朝已經過去十載有餘,令人直嘆時光如流水。
待真正見到柳純鈞,仍是吃了一驚。
他面色青白,着一襲素衣,斜斜坐在書案前,消瘦了許多,沒有減少他的俊雅,鶴骨松姿。
給江情一種怪異的感覺,好像柳純鈞在他死後活成了江情的樣子。
不,那是他該。江情甩甩腦子,把這個念頭抛出了腦海。
族長祠堂大鬧後扭到了腰骨,卧病不起,老家另外遣了人來回皇帝的話,至于江情,只要扮演個腼腆的少年就好。
他坐在榻上低頭看着搖晃的腳丫,暗暗打量柳純鈞的書房,晏朝享國兩百年,宮室甚多,時過境遷,他也看不出這是那間改的了。
不過,柳純鈞除了竊國外,還偷了他不少東西。比如架上的擺件,書籍,都是從前江情房裏的,他對這種身外之物從來不在意,喜歡就捧着,丢了也不強求。
他比較在意的是,“江情”的屍骨在哪?
“…問你話呢,還不快過來。”陪柳燕支來的兩位堂兄朝他招手,江情呆了呆,才意識到在叫自己,慢吞吞走上前。
柳純鈞沖他笑了一下,翻手變戲法般摸出塊紙包的蜜餞。
“吃嗎?”
江情有打翻他手的沖動,不為別的,就想看看柳純鈞對這張臉的忍耐有多高。
“謝陛下…”用陌生的聲音輕輕說,算了,江情可不像他那麽無聊,喜歡刺探人的底線。
蜜餞是櫻桃的,有股沖鼻的香氣,裹着一層金黃的糖,江情微微揚眉,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柳純鈞拿出了江情愛吃的東西。
“阿情”他突然傾身過來,略淺于旁人的眸子清亮亮的盯着他,那一瞬間,江情有種被認出來的錯覺。
柳純鈞又露出一個柔柔的表情“就叫你阿情,可好?”
又問兩個堂兄“他有小字不曾?”
“他有…呃!”挨了兄長一肘,小的那個趕緊改口:“沒。”
“那就叫阿晴了,晴朗的晴。”甚至沒有解釋典故及出處。
“你也不必稱我為陛下,就喚我…嗣父就行。”
“嗣父…”江情毫無包袱的叫了,真要論起來,他親爹也強差人意。好歹柳純鈞還要點臉,沒讓他叫個阿鈞阿純的回去,那才真的膈應。
柳純鈞滿意的點點頭,像碰易碎的瓷器一樣曲指蹭了蹭江情的臉,兩位堂兄見狀,知趣的告退了。
行吧,江情就沒指望他們能抗衡過柳純鈞,不過是個稱呼,江情連姓氏都換了,他不還是他麽。
禍不單行,行李都沒放好,柳純鈞顯得比他還急,拉着人到新屋的桌前,江情就知道!柳純鈞準備的不單單是一包果子這麽簡單。
“喜歡麽?”柳純鈞扭着屁股,展開一卷卷畫軸,手撐在桌面扭頭對他道,興奮得像個孩子。反觀江情,背手站在旁邊瞧,待看清內容,五官猛地縮了縮。
啧,怎麽連他畫的廢稿都要留着。目前為止,柳純鈞拿走的所有東西,皇位以外,江情都不打算要還,甚至讓他産生了銷毀的想法,是了,到時候,集中起來一把火點個幹淨吧。
關鍵是眼下,柳純鈞想做什麽...
“我們以後一起來臨摹,好不好?”
江情收起冷漠得吓人的眼神,把手往身後藏了藏,懦懦的說:“回嗣父,我不會...”
“莫怕,我手把手教你”
柳純鈞信心十足,江情眼睛閃了閃,很快他就會讓柳純鈞知道,他高興得太早了。
在柳純鈞的懃懃勉勵下,江情羞怯的提筆,在他期待的注視中,剛有點起步,然後一筆畫歪。
“無妨,萬事開頭難”柳純鈞拍拍他的肩,寬慰道。江情順勢就推翻了墨洗,嘩啦啦的污水像眼淚一樣在真跡上流淌,停在他肩頭的手立馬硬了。江情抿抿筆尖,無辜的看向他。
一事不成,又生一事。柳純鈞同江情對弈,圍棋又稱手談,雙方各執黑白棋子手上進行交流,江情偏要用嘴說,仗着年紀小講起話東拉西扯,毫無條理可言,手裏又下得稀爛,把柳純鈞煩得找借口跑了。
煮茶,江情故意不分清酥與鹽巴,混出來的簡直像料酒,柳純鈞拗不過他星光閃閃的眼睛,被灌了好幾杯,嗓子都啞了。
熏香,把柳純鈞龍袍燎成黑漆漆的蚯蚓。
撫琴,彈斷的弦夠湊一把新的琴。
釣魚,一杆子把柳純鈞打下水。
每次都在剛有起色時天崩地裂的失敗下去,柳純鈞的期望反複被拉高然後跌入谷底。偏偏又合情合理,多虧于柳燕支給江情留下個愛好走雞鬥犬,纨绔子弟的名聲,柳純鈞也不好多責怪,只能說聲聖質如初。
半旬過去,柳純鈞的盛情顯著降低,江情樂得清閑,如果不是柳純鈞一心想把柳燕支養成江情的替身,江情才懶得折騰他,在皇宮住得就像自己家一樣。
不對,本來就是自家。
柳純鈞說晚間要到他房裏,江情以為他終于要下黑手了,在枕下藏了一把取食的匕首。
“阿晴”柳純鈞握着一本書,或許是因為這幾日的摧殘,顯得有些小心翼翼。
“我知你從前不喜讀書,為父也不想強施于你,每夜就寝前我來同你念上幾句,你待如何?”
防患于未然,柳純鈞趕緊加了一句“我念,你若記不住,聽着就是。”
江情湊過去瞄了一眼,得,又是江情喜歡的,他從前都沒發現自己有那麽多閑情逸致。
懶洋洋的趴在柳純鈞腿上,江情頭一點一點的打着瞌睡,原以為柳純鈞會被他不專心的态度激怒,沒想到他只是輕嘆,托着柳燕支的頭慢慢放到枕上。
次日,柳純鈞備了一桌子好菜,這回江情終于沒有再隐藏本我,敞開肚皮的吃,還毫不吝啬的給出了贊美之詞。
這倒不是江情被觸動了,柳純鈞的情意比起他造成的傷害根本無痛無癢。根據柳純鈞近來的種種表現,他更像是在懷念一個玩伴,一段無憂無慮的歲月,如果真的思念江情,又何必用養替身這種對誰都不尊重的方式?
說白了,自我感動罷了。帝王都是多疑的,要是柳純鈞知道真正的江情現在就在和他同桌用膳,知道他不光彩的曾經,指不定還會掀桌子呢。
為何還铤而走險暴露自己的喜好,江情從夫子那學到的第一課就是:就算你什麽都不懂,也可能蒙對一題。全錯就有故意尋釁的嫌疑,況且吃飯,好吃就是好吃,餓了許多天的人吃馊菜都覺得是香的,江情無嗜痂之癖,愛吃的都是平常食物,本來就很模棱兩可。
意識到這點,柳純鈞眼中的欣喜也漸漸涼了下來,沒吃幾口就黯然離去,再沒找過江情麻煩。
江情把滿桌珍馐一掃而光,酣然的捧着茶碗吹吹,未雨綢缪。
先找到自己的遺骸,将前塵舊事好生埋葬,再赴往名利場,都做了兩世的皇子了,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物盡其用這張臉,混也能混到皇位。
正當江情躍躍欲試,柳純鈞還未放棄把他培養成替身的計劃,給他引見了一個人。
骁宮侍女滿園春色,都不及故人一抹潔白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