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斷腸毒簪,五營皆亂
斷腸毒簪,五營皆亂
大将軍營帳又見得了長公主。她在大将軍和小君侯中間,一身素簡衣席地而坐,未沾一點金絲華縷,只用了一把木簪挽發。
“我邀我夫人相授,今天就一起将鐵甲做成。”那大将軍很是炫耀。
衆将圍坐一旁,跟着長公主穿鐵片。
小君侯邊穿引鐵片,邊念叨,“穿鐵甲後我要騎馬,這樣才能和父親一樣威風。”
孩子已經知道要威風了,可他連一匹馬都沒有。這等小心思,蒼婧一看便知。她淡淡一笑,也不戳穿。
“那讓韓将軍給你選一匹小馬。”蕭青随了程襄要當将軍的夢。
程襄緊接着問,“那我是不是可以和陸将軍他們一起操練了。”
陸将軍撈起一把鐵片,穿針引線不帶停,“你這是得寸進尺,小爺我六歲連馬屁股都不敢摸。”
程襄卻嘆,“誰讓光陰太慢,又太快。”
孩子直作愁時,迎來他母親關切的目光,“你為何又和光陰犟上了。”
“有将士說,等我長大了,他們就可能不在了,”程襄抿了抿嘴,“如果我快點追上他們,就可以和他們一起上戰場了。”
戰場生死兩茫茫,是将士感慨時的一句悲言。一個未上戰場的六歲孩子記在了心裏。
陸平安扭過臉,偷偷抹去了淚花,“這誰說的。不知道小爺我福大命大?不說活一百,起碼得八十,”陸平安又和程襄約定,“你長起來也快,不就十二年的事。十二年後,你十八,不尿床了,小爺我三十二。咱們還可以一起打仗。”
其他将士也随着陸平安道,“等小君侯長大,我們一起行軍操練,一起做馳騁疆場的勇士。”
将士情真,軍營意切,遠是皇族深宮裏不可見到的。蒼婧身處其中,見真情直抒,覺心頭一熱。
“誰尿床了!”程襄兩拳在握,臉紅紅。
衆人感懷之情都生生被程襄這一吼憋了回去。
蕭青偷偷問陸平安,“真尿床?”
程襄狠狠瞪着陸平安,恰好蒼婧也是一望。這母子兩眼神都十分犀利。
“喝水漏了。”陸平安埋頭穿線。
細線穿引,不過半會兒,散落一地的鐵片串成了一片甲,已初有模樣。蒼婧拿起觀之,逢一身革甲到眼前。
來者是一将士,抱拳禀報,“大将軍,方才又有一批送鐵片的人來,其中一女子因天熱暈倒,扶她近來歇息。她醒後求見大将軍,那女子自稱孟伶。”
“都尋到這裏了?”一片甲被放下,落在蒼婧膝上。
她扯上一根細線,細線一端卻被蕭青拉住,“與我一同去?”
蕭青手中線盡被她拉了去,“我才不去,免得你瞎想。”
蕭青忽而驚異,蒼婧覺得他的眼神甚是奇怪,“為何這般看着我。”
“那我真去見她了?”蕭青又作一問。
蒼婧草草應聲,“嗯,去吧。”
身側之人離身,她還是偷偷瞄了一眼。又聽到了一小将的低問,“是不是慕名大将軍而來的。”
然後,陸平安劇烈地咳嗽了一聲。
“陸将軍感了風寒?”蒼婧怔怔問。
陸平安咳嗽不停,拍着那個小将的腿。
程襄還不懂,“孟伶是誰?”
陸平安又捂住了程襄的嘴。
“孟姑娘有何貴幹?” 營外傳來蕭青一問。
他并未離開,站在營帳前。
營內氣氛卻已是緊張,陸平安朝其他将士靠了靠,口中直道,“穿……穿鐵片。”他穿着穿着手就抖了。
“此處人多,我能否與大将軍到別處說話?”營外佳人聲音溫柔。
蒼婧一邊聽着,一邊撚線,娴熟得不受任何影響一般。
“在這兒說有何妨?”蕭青未走。
“因我有一禮且送将軍。”
“姑娘此禮……”蕭青頓了片刻,“可知贈人雜佩是為何意?”
蒼婧拉緊了線端,此時穿着鐵片,卻仿佛在穿一串各色玉。在這世間,雜佩皆是女子贈與心悅之人的,孟伶此禮可還需瞎想麽?
蒼婧胸膛間擠出了酸楚,但仍一邊思索着孟伶到底遇到何事。
然胸口越來越悶,這番滋味甚是熟悉。自是當蕭如絲頭一回告訴蒼婧,孟家有女,芳齡十八開始吧。
在她幽思間,營外蕭青正道,“我非君子,不佩其玉。若此物是予我新婚之禮,則是予長公主之禮。”
程襄意會到了什麽,直對蒼婧道,“母親,她是來搶父親的。”
小孩子就是這般直接的想法,蒼婧對程襄自信道,“搶不走。搶得走,就不是你父親了。”
可旁人都忍不住想,那嬌人有多含情脈脈,敢入軍營贈雜佩。
“孟姑娘,你是不是真的發生什麽事了?”蕭青又問。
孟伶短暫沉默。
“你若好好說是什麽事,我和婧兒都可以幫你。你不必耍這樣違心的手段,又沒什麽意思。”蕭青心平氣和地道。
“若要幫我,你便娶我吧。”孟伶帶着哭咽,又帶着懇求。
此刻,衆将才見蒼婧手中的鐵片掉落。蒼婧緊閉着雙唇,直看着營帳外。
營帳外正是蕭青的影子,他立在哪兒一動未動,“你不是早早知道我心中是誰。”
“你唯獨能娶她嗎?”
蒼婧抓起一片鐵片,眼角微微揚。
“我放着公主不要嗎?”
蕭青這一答,讓衆将嘴角一抽,大将軍剛才是承認了什麽嗎……
“沒……沒毛病。”營帳裏只有陸平安呵呵笑着。他的笑聲讓安靜的營帳更添詭異,也就閉起了嘴。
鐵片在蒼婧指間被搓得熱,她已無心穿線,唇間齒微露,吐出一氣,“他這叫什麽回答?”
“那你也是貪戀她的權勢地位。”孟伶道。
“我這大将軍不就是靠她得來的?”又聞蕭青戲谑。
将士又是面色一凝,大将軍果然是承認了什麽吧……
“說來說去不就是她的身份高貴。”營外那聲已不在溫柔,帶着毛刺。
蕭青的背影朝後退了許多。
那孟伶逼上前來,嬌娥身姿映在簾上,“我不比她高貴,我願意做妾。”
“做妾?”蒼婧蹙眉。
她這一蹙眉,已讓營中将士汗毛直豎。
營外那影沉了半會兒,“我的俸祿都是長公主家給的。你敢做妾,得問長公主要一份養你的錢。”
陸平安遮着臉,忍不住閑語,“這也太摳了。”
“果然管錢很煩,還要管這等事。”朱唇微微一閉,線頭唰地穿過了小孔,直抖了抖零散不齊的鐵。
叮叮當當的聲響晃着,營外開始沉寂。
許是孟伶無計可施,她不再逼上前,唯有些憤語重壓而出,“這世上女人那麽多,就因為她是公主你才喜歡她。”
“世上女人是很多,可世上只有一個長公主啊。”
話落無聲,蕭青轉身回了營帳。
營帳內目光齊聚而來。将士們都跟吃了苦菜似的,五官都皺到了一起。
大将軍真是又不要臉又摳門。
唯有蒼婧淡然地穿過一串鐵片,抖着細繩撇了撇嘴,“你真是胡鬧。”
“敵情迫之。”蕭青小小碎步朝蒼婧跑了過去。
還未等他坐下,将士又報,“大将軍,那姑娘拿着簪子對着自己的喉嚨。”
這一死之舉,在這軍營裏惹出了好些風聲,營內諸多兵将都圍了過去。
尖利的簪子對着嬌嫩的咽喉,孟伶顫着手,喊着一句,“大将軍,我不求什麽。可我還有些話未說,你讓我與你一人好好說。”
周圍圍着許多兵将,孟伶見營帳的簾子被掀開,以為看到了希望。
等來的卻是一個青衣女子,素衣簡飾,高貴不可方物,随她出來的才是蕭青和些許将士。
“你在這兒?”孟伶未料如此。
蒼婧站在最前方與她迎面相對。而那大将軍正如他說的那樣,他的一切都是由長公主賜予。所以他就在旁看着,不發一言。
所求無果,佳人淚落,如芙蓉柔美。
蒼婧淩目盛威,帶着芒刺,“你不是說,你想去沒有去過的地方,見沒有見過的人,好好看個這個世間。為何回來纏着要作妾?”
“這個世間我見了,沒有多少美好,”孟伶拿着發簪,逼近了自己的咽喉,“長公主,今日你就成全我吧。”
“你要本宮成全你做妾?你真的要做妾?你就這麽圖大将軍了?”
連連發問,說着要嫁人做妾的孟伶皆不能答。
烈陽照目,直讓人視線難明,看不清人的面容,也見不清人的心。
蒼婧唯是自己明心,“本宮沒記錯的話,你父親當日是去了溧陽。你說被玉郎所棄方回旬安,可你在旬安已無人投靠。那你如何還能裝扮得體,出入茶樓客棧?今日又是哪裏得到的消息,混進送鐵片的人群裏。”
“我……”孟伶抖着簪子。
蒼婧一身素衫逼近了一步,壓着厲聲道,“你最好不是和溧陽有關系,不然本宮饒不了你。”
孟伶手間頓時緊扼,情切之下反朝蕭青走去,“大将軍,我唯你憂切,有些事只能與你一人道明。”
蒼婧拔出蕭青腰間的劍,阻了孟伶前來,“大将軍不是告訴你,要問本宮嗎?”
劍一出孟伶吓了一跳,簪子也落出了手。蒼婧一步步把孟伶逼退。
忽聞軍醫傅司命喊,“別動,別動,都別動!”
軍醫穿過人群,跳入了兩女子中間,撿起了落在草地裏的簪子,“我說看着怪,”他又朝簪子聞了聞,“我抓野豬就用這個。斷腸草的汁液,刺破皮膚,毒入肌體,必死無疑。”
傅司命舉起簪子,簪子末端隐隐發黑。
蒼婧見此,實在失望透頂。
衆将皆呼,“柔情女子,不料是毒婦心腸。”
陸平安脖子發涼,不禁搓了搓,“女人真可怕。”
那可怕之人怔立不言。
“誰讓你來害大将軍!”蒼婧厲聲一斥,劍一提,孟伶被吓得腿一軟,摔在了地上。
清麗之容挂滿淚,她虛目之中,正是輕衫薄履,未施粉黛的長公主。
“有沒有人告訴你,敢動本宮的人,就要先留下保命的後路。本宮可不像你,連簪子都握不住。”
孟伶被吓得不敢動彈。她第一次見這個公主時,她一身男裝行于人世,亦是有溫婉女子。孟伶以為蒼婧就是那樣的人。
“你是長公主,你不知我的難處。”孟伶哭得紅透了眼鼻。
“本宮不想知道。本宮問你,他們還讓你做什麽?”
蒼婧如此顧慮,蕭青不免多想,只是未得一二,便走過去低問,“夫人這是何意?”
蒼婧微微側頭,“她連簪子都握不住,他們為何不派更有把握的人來害你?”
蕭青方看向孟伶,“孟姑娘,昔日你有一言我謹記在心。今日還你,唯有不輕賤自己,方是守得雲開見月明。”
聞此言,那高樓望下,一駐佳人之景擾了蒼婧神思。那時孟伶與蕭青相談甚歡,彼間有笑。那時孟伶柔善有嘉,見之如春風十裏。
就此恍惚時,孟伶朝蒼婧爬來。
蒼婧退後一步,同時腰上一緊,人被蕭青摟過,手中之劍被他拿了去。
他再無什麽耐心,一劍冷問孟伶,“你還想幹什麽?”
孟伶停在劍外幾尺,她似若昏沉一醒般望着蒼婧,“蒼南只給了我斷腸草的毒液,讓我來殺大将軍。我不知道她要幹什麽。但我看到她……她私會一個姓趙的副将,說若事成就要封他做大将軍。”
孟伶話音剛落,就聞陸平安喊,“不會是趙永那小子吧!”
“蒼南在哪裏私會他?”此時,蒼婧壓了幾分淩厲。孟伶既是知道此事有異,及時收手也不算歹惡。
“龍溪宅院。”孟伶道。
“趙永這小子,小爺我非把他擒來軍法處置!”陸平安提刀沖出,把孟伶吓得直捂起頭。
蒼婧在後道,“陸将軍,你先去找嚴吏長,帶着吏府的人去龍溪宅院蹲守。最好把蒼南一起捉了。”
“找他多別扭。”陸平安用刀背撓了撓頭,還是出了營。
軍營中人仍然圍聚一起,孟伶蜷縮在地上,“其他的我真的不知了。”
蕭青一籌莫展,“他們裏應外合,今日讓孟姑娘行事,到底想幹什麽?”
滿眼望去都是人,層層疊疊的将士因孟伶的尋死圍在了這裏。他們看着大将軍,大将軍看着他們。
從困惑到驚駭只在一瞬之間。人都在這裏,那軍營裏面就沒人了。
蕭青急令,“徹查軍營飲食!”
兵将一散而盡,整個軍營慌亂難止。
孟伶不知發生了什麽,她只稀稀覺得陰謀難破,事情比她想得可怕。于是,她就更不敢動了。
日頭越烈,她被蒼婧一下拽起,“你根本不知你招惹了什麽。”
渾渾噩噩的孟伶被蒼婧推入了軍營裏的一輛馬車。
孟伶早已吓得呆若木雞,車外該聽得蒼婧囑咐兩個兵将,“好好看着她,本宮待會兒要帶她回去認罪。”
那長公主素衣有威,直朝大将軍營帳而去。
營帳裏鄧先已至,蒼婧停下一地鐵片處。散落一地的鐵片未有人拾,蒼婧俯身去拾。
鄧先報,“大将軍,我們的水井被下毒了。”
蒼婧雙手一握,蕭青已問,“可有人飲水?”
“将士正在行軍操練,再晚一點才會飲水。但我們斷了水源。”鄧先道。
一點鐵片在眼,零零落落未成型。就像事端沒個由頭。
“先去城中調水源。有人裏應外合下毒,那人恐已出軍營,派人去搜。”蕭青令道。
蒼婧攬了一把鐵片,深思難斷,“蒼南若是意在軍營,只會針對城北軍營嗎?”
蕭青趕緊又道,“鄧先,再派人去探其他軍營的情況。”
蒼婧一手拉着長線,光影落于線兩頭,鐵片随她手起而聚一線。
輕彈線時,她指尖觸及了一陣暖,正是蕭青在後一握。他們指尖相觸,鐵片亦不再有寒。
“他們選擇在今日事發,必有他心,”她反手一握,給他柔情,“這裏還有我。”
他常對她說還有他,這一回換做她了。
“大将軍!”鄧先在外急呼,蕭青下巴一靠蒼婧的肩,尋了個心定便速速出營。
“又有何情況?”蕭青掀帳而出。
只見了營外有四營之将,他們還綁了五名兵将。
“你們情況如何?”蕭青立刻問。
“我們井水都被下毒了。”一将答。
“我等彙合才知,他們手段一樣。都是有人故意鬧事引開視線,趁無人時下手。”一将道。
鄧先行至蕭青身旁,“如今算來,四營已死了三千人。”
三千人的殒命,一瞬擊潰人心。
蕭青步履重落,走至那被五将面前,每寸肌肉都已緊繃,“就是他們?”
四營之将禀,“這是我們捉到鬧事人,他們都是和趙永相熟之人。”
“他們還在山下捉到了城北軍營叛逃之人,”鄧先一指其中目小胡多之人,“此人名魯北山。”
魯北山此名耳熟,正是聯名上舉趙永為将的十将之一。
蕭青一把握住劍,未開劍,臂上肌肉已經充血而熱,“軍法處置!”
一令下,五名叛将被脫去盔甲,綁上木樁。刑鞭在空中揮響,若游動的閃電劈裂而下,落下時皮開肉綻。
不過三下,血已流出。
”今日之事是趙永安排。趙永允諾他們,事成後個個是開國之将!”魯北山痛汗一陣,胡須卷起。
魯北山一招,其他人皆招,“都是趙永讓我們幹的!”
蕭青直立在木樁前,盔甲沾滿烈陽,反出刺目之光,“合謀聯手亂五營,必有更大的陰謀。”
刑鞭未停,又若三道巨雷。
木樁之上人已痛得氣虛,他們皆虛弱道,“其他我們不知了。”
随後五人痛暈過去。
再不得更多消息,蕭青望血,有股悶氣直蹿,“鄧先,你先去禀陛下。”
營帳內無聲,只有淺淺的氣息。蕭青靜坐一旁,蒼婧一線一線地穿引編織。
她在此陪着他,守着他。早已斷絕回頭路,剩下的皆是并肩而行。
在沉默之中,蒼祝穿着盔甲趕來了,“趙永簡直膽大妄為!”
一踏入。就見眼熟那的身影,蒼祝沖進來就立刻停了步伐。
此次相見,蒼祝格外不自然,他咳嗽了一聲,想提醒下蒼婧。
她卻道,“我縫衣服,你們忙。”
蒼婧拿着未完成的鐵甲,走到一側,給他們騰塊地方。蒼祝好不自在,往日,她又哪有這番知退之禮。
蒼婧還有幾分恐慌,她被蒼南氣昏了頭,又實在放不下蕭青,就在這裏陪他。反而忽略了一點,蒼祝得知消息是會來的。
任這一瞬無言,蒼婧仍然做着未完成的鐵甲。
蒼祝見故人,倒似見山中客。他深皺眉頭,與蕭青道,“朕已加派人手,送宮中飲水的車隊先緊着送軍營。此綿薄之力不是長遠之計,山上自有泉水,只是尋起來需些時日。”
蒼婧聽着,手中針線已入鐵片。她正在做最後一步,把編制好的鐵片拼接起來。
營中輿圖已展開,蒼祝指着溧陽這個城池不住點着,“他這是要徹底撕破臉。”
“無非是指東打西,但憑他們現在在旬安城的勢力,又能鬧出什麽事?”蕭青沒有一點頭緒。
這就像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霧,毫無預兆。人人只能在看不清的迷霧裏原地徘徊。
“我們有八十萬大軍,不怕他們。”
蕭青觀輿圖,不做多言。
“你這是什麽表情?”
“該說的都說過了,陛下應該清楚。”
一個剛戰勝韓邪的大将軍依舊提醒他要輸。
可蒼祝還信心正足。
蕭青在輿圖上放上了五顆棋,“還是之前與陛下說的,在東南西北中,旬安,煦陽,長麗,漠海,淮安各立一營。特別是往煦陽的這一營,還有漠海這一營,要即日啓程,它們離溧陽和韓邪近,越快越好。”
“朕不同意。”蒼祝果斷道。
蕭青眉宇稍揚,“五座軍營如此相近,人又太多,就如戰車囤聚。一毀全毀,萬般動不得。”
蒼祝不自覺就望着蒼婧,“容朕再想想。”
蒼婧默不作聲,但已覺蒼祝在犯一個老毛病了。
蕭青移走了煦陽城上的棋,換到了相隔一城的承德, “南邊這個放承德,你總是可以放心了吧。”
蕭青又扒人臉皮皮還毫不避諱,蒼祝十分不悅,“緩兩天再說。”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現在不是你耍性子的時候。”蕭青背過身,強壓着蹿着的怒氣。
蒼祝放不下的戒備之心,溧王燃着的磅礴野心,都使今朝舉步維艱。
蒼婧目光時而掃過軍營,此時此刻她已感覺到隐于朝政底處的暗事。長公主和大将軍,再加上八十萬兵馬。溧王也好,帝王也罷,無論對誰,終歸礙眼。
在帝王的默聲中,蕭青板着面容,“我随你怎麽想。但是承德和漠海這兩個軍營得馬上出發,由蒙歸和趙芒他們去。”
先日蒼祝遲疑揣測,妄想八十萬大軍留守在旬安及周邊,以做威懾。然溧王根本無懼。事實打了蒼祝的臉。
蒼祝沒有出聲。
蕭青便在他面前拟下了大将軍令,“來人,給蒙歸和趙芒,讓他們即刻動身。”
蒼祝不自覺看了眼蒼婧,每每這個時候,蒼祝就想問問蒼婧。這成了一種習慣。特別是他難以認錯,又覺悔意時。
蒼婧手中針線密密縫着,一點不曾放松。
又聞蒼祝一聲低言, “等消息吧,想來陸将軍會先有消息。”
蒼祝有所指,蒼婧也意會。他說好了,剩下的只要他一人就可以了。故而他的固執是犯了一個又一個。
“等你去尋蒼南在哪裏,滿城尋覓,那蒼南和趙永得知風聲,就難抓了。”
說着要縫衣服的長公主,還是插了話。蒼祝只好緊接着提醒他,“此事皇姐不必多操心。”
“我不操心,蒼南操心,”蒼婧突然轉身,她盛氣淩人,未曾改變,“她來旬安這麽久,沒拜見本宮一回。今日給本宮送見面禮,本宮給她還回去也是合情合理。至于軍營的事,立在哪裏都攸關地勢,和什麽人有什麽關系。”
蒼祝避開了她的眼神,“學什麽不好,學蕭青耍賴。”
而蕭青也回看了他,“已經死了千人,你還逞強。”
他們兩個,都好像在怪他。蒼祝一點聲也不出了。
營中就這樣安靜了,等待着陸平安的歸來。
等待之時兜兜轉轉,蕭青和蒼祝都坐到了蒼婧身後,看着她縫東西。
這到底是什麽?蒼祝很想問問。
漸漸地,他的目光落在了蒼婧發間,這個黑檀木好生眼熟…… 蒼祝驚駭地望了望蕭青。
蕭青只是托着下巴,眼中幽深難測,卻盡是蒼婧的背影。
一針一線繞着,營外就傳來了動靜。
“陛下,大将軍,”陸平安的聲音傳來,“我把趙永這小子抓回來了,這小子就裹了被單,你們出來審吧。”
營中人出去,只留下蒼婧一人。她打了一個結,手中之物已經完成了。
鐵片層層疊疊,如魚鱗一般密集,這就是蕭青想要給将士的鐵甲。這幅鐵甲放在了蕭青的衣架上。想今日他們是沒有心思看了。
營外拷打之聲不斷,趙永正在受刑。
陸平安報,“這小子在龍溪宅院被捉,被捉時放浪形骸,還不知自己大禍臨頭。”
一聲鞭刑,随一聲慘叫,日頭正曬,出了血的人,口渴難耐。
“今日蒼南到底要做什麽?”蒼祝問。
“我不知道!”趙永喊道。
趙永受着烈日暴曬,汗一出,夾雜着血,疼痛難忍。
蕭青命人打了一碗水,擺在他面前,“你只能喝井水,喝是不喝。”
趙永知道井水有毒,故只好忍着。
“把他吊曬起來,這水放在他眼下,朕看他忍到何時。”
蒼祝與蕭青在陰涼處各飲一碗從旬安城運來的水。而趙永眼下是一碗毒井水。
他看着清涼之處,飲水惬意,暴曬之下牙關始終沒能忍住, “蒼南讓我在軍營裏下毒,和我約定明日亥時一起撤出旬安。她說待溧王稱帝一方,就給我做大将軍。”
蒼祝并不相信趙永的話,“溧王自稱為帝,他有這底氣了?再說,他們亥時才撤,今日白天動手,不合理,還有事瞞着。”
“我真的只知道這麽多,蒼南告訴我,溧王很快會稱帝。”
趙永的汗和血一起在流,裹着的床單早已染得通紅。
蒼祝繼續侯着,蕭青卻看再審也是無用, “趙永并非什麽視死如歸之人,到了這份上問不出來,就真的問不出來了。與其在這裏耗他,不如派人去探探消息。”
“朕來之前,已經找人去探了,再等等。”蒼祝雖沒有去打探蒼南,可旬安城的動靜他還是盡在手中。
蕭青懶得再耗下去,找陸平安一問,“你過來的時候,有沒有覺得有奇怪的地方?”
“城裏都是我們軍營的水車來來回回,城門大開,這就已經很奇怪了。”陸平安回道。
蕭青思之片刻,對蒼祝道,“不如派人去幫忙守城門。如果蒼南要撤出旬安,那今日可能是有人想借機進城。”
“你去辦吧。”蒼祝應允。
蕭青就讓鄧先領了一百騎兵去旬安城門,若有異樣,就以鳴镝為信號。
趙永在烈日之下已越來越昏沉。一碗水在趙永眼下,曬得都少了一半。
“是蒼南自己送上門來的,她誘我與她同床。我本就覺得與大将軍騎射不相上下,他能做大将軍不過靠着長公主。他尋個公主,我尋個翁主。”
“朕要聽有用的。”蒼祝依舊不為所動。
趙永苦苦道,“我真的不知道了,她男人那麽多,我怎麽知道她還和誰謀劃了。”
“皆是廢話,”蒼祝甩手而去,“讓他死吧。”
趙永已至極限,擡着的頭也落下了。人就像一片葉挂在那兒,一點風吹來,他才張開了一點眼皮。
一身盔甲的大将軍正在眼下。
或許還有幾分惋惜,蕭青與他道,“你的騎射不差,可你只知自己,不知兵将。本想過幾年你會有所歷練,沒想到與蒼南為伍。”
“你也不過是與我一樣的人。”趙永竭盡力氣說道。
“是啊。”蕭青并不反駁,愛這麽看的人比比皆是。
蕭青的承認,讓趙永也愈加不服,“那憑什麽你能做大将軍?”
“因為我的公主和蒼南不一樣。”蕭青揚長而去。
日頭暴曬之下,趙永沒了知覺。
蕭青回營帳時,蒼婧已走了。那挂在衣架上的鐵甲赫然醒目。
蒼祝正在看那件鐵甲。
蕭青拿下鐵甲, “讓八十萬大軍都穿上這樣的鐵甲,必能減少損兵。”
蒼祝扯了扯這些鐵片,“古時青銅盔甲乃青銅拼接,十分厚重,後被後世棄用。大平征戰之年,也只是仿制過青銅戰甲,從未有人想過這樣魚鱗一般的戰甲。”
蕭青舉頭望望營帳,“這可不是我一個人想到的。”
蒼祝半沉了眼,蕭青在暗示什麽。
看蒼祝不追問,蕭青又道,“也不是哪個将士,不是老人,不是男人,也不是小孩。哦,也不是什麽軍營畫師,軍營裏沒有畫師。”
“住口。”蒼祝已經不想聽了,蕭青的指向也太明顯了。
“她也不讓我說。”
這已經很明顯是誰了,蒼祝耷拉着眼皮,一臉無奈。
蕭青一副得逞之狀,“與她多日商讨,她還在遺憾。不知有沒有辦法讓煉鐵之術改進下,讓鐵片再硬些。”
說來說去,不就是在說蒼婧。蒼祝坐到了他的大将軍之位上,“知道了,朕會讓工匠想辦法。”
蕭青這才滿意。
蒼祝一口茶喝進口,都覺得特別不清爽,他為什麽總是不聽話。
茶落案,案上留了一封書信,方被看到,是蒼婧所寫:“孟伶我帶去吏府了,是過是對以律法來處。你們若是餓,就吃點糕點。這一回我改進了不少,嘗了嘗,沒那麽難吃了。”
蕭青的案上擺着一盤杏花糕,他和蒼祝相看無言。各拿了一塊一嘗,猶豫的表情微微一松。
“比之前好多了,可她是真的沒有這方面的天分,能不能讓她別做了。”蒼祝勉強咽了下去,這杏花糕還是泛着苦。
蕭青吃完又拿了一塊。能每天都吃下蒼婧做的糕點,就這一點,蒼祝特別佩服蕭青。
“她別的糕點都做得很好,就是杏花糕做不好。她說,明明小時候吃得特別好吃,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做不出來了。”蕭青食之覺了苦,明明她老是把糖放的特別多。
蒼祝怪是嘲弄的笑了一聲,“很多東西小時候覺得好吃,長大了就不一樣了。她連這個都不知道嗎,幹嘛這麽固執為難自己。”
蕭青不知名地有份怒,“婧兒是我夫人,我夫人有我擔着,她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蒼祝還是第一回看到蕭青發無名火,一時忌憚三分,不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