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夢破皇城,一敗塗地
夢破皇城,一敗塗地
一路馬車行出軍營,往着吏府而去。這日的豔陽無法照暖人心,一幕幕毒計皆眼前。
孟伶簪子上的毒,水井裏下的毒。內外聯合,聲勢浩大,蒼婧卻還無法猜透蒼南之意在何。
在這混亂的思緒裏,孟伶的哭聲萦繞在耳,似絲竹發出的崩壞之樂,“我真的不知道蒼南要下毒。”
上千人的死,孟伶根本無法想象。
“這個時候怕又什麽用,蒼南讓你過來的時候你就不怕?”陽光照着蒼婧美麗的臉龐,膚若白玉,皎若凝霜,只是沒個半點暖味。
“我真的不知道。”孟伶的眼淚豆大滾圓,落下的淚線和她的聲音一樣細長難絕。
“你跟我說沒用。我不是吏長,也不是廷尉,更不是律法。”。
字字冷峻無憐,配上容顏絕世,孟伶只看到了蝕骨的可怖。
于是哭泣連綿不絕,一波又一波沖擊而來。
蒼婧深吸了一口氣,“別哭了,我現在脾氣很不好。”
哭聲未停。
一把尖利的匕首瞬間就在孟伶眼前,對準了她的眼珠,“我也不知為何你叫我脾氣變得差,我不想聽你哭。你再哭的話,我挖了你的眼珠。”
孟伶不敢直視利刃,方忍下了眼淚。
“除了哭,你就不能為自己想想?”蒼婧一抖匕首,一邊吓住她,一邊又收起了匕首。
孟伶那未出的泣聲硬生生咽下,“你是長公主,根本不會明白的。”
“你幫溧王他們,還要我明白什麽?”
細想起來,孟伶還在夜時攔過蕭青。也許她也是拿着這簪子等待時機。
“我父親當日被調溧陽,正值黃丞相事發,告病無果只能赴任。為保榮華,他投誠溧王,”孟伶蜷下身,下巴靠到膝上,傷心難掩,“我為玉郎所棄,他便騙我到溧陽,将我獻給溧王。我若不自薦回到旬安為他辦事,就要去侍奉溧王那個老頭了。”
越說心越疼,孟伶雙臂緊抱,埋了頭擦去眼中淚。
過後她聽到蒼婧短短一憐籲,“你很可憐,但你選了他人,與我們不同道。”
她可憐了她。這有點出乎孟伶的意料。
孟伶的臉緊貼着臂,不敢叫蒼婧見了她在哭,心間卻憂,“那你确定大将軍就跟你同道嗎?他不過是和玉郎一樣的人。”
她好像也在可憐她。這也出乎蒼婧所料。
蒼婧眼睛微微向上一瞥,“他……不一樣。”
孟伶眼中仍餘淚光,她用力一擦,直望,“哪裏不一樣?他親口說的,你沒聽到。”
蒼婧斜過身,肘靠在窗處一撐半邊耳,“我說不一樣就不一樣。”她不太想細說,大概是顧慮了財不外漏這個道理。
“因為你是公主對不對,”孟伶用手抵住鼻,直讓酸澀壓下,“因為你是公主,他就不會離開你。因為你是公主,玉郎就會離開我。”
可憐又變為了埋怨。
蒼婧捏了捏耳邊,她不知為何,與孟伶相對變得很是煩悶,“你讨厭我無妨。你可以來找我,為什麽要幫溧王害蕭青。”
孟伶淚眼悄落,似進了一場迷局,左右左右思之不得,“你因我害大将軍而怒,為何?”
蒼婧壓着張裂的心火,“因為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他。”
“你對大将軍之心是這樣的?奇怪啊,即便是玉郎被囚在後院,我也不過是擔心無人能帶我離去。”孟伶回憶起來,略是無措。
蒼婧被她攪得些許糊塗,“你不是清楚得很?”
“我怎麽清楚得很?倘若不是遇見你,他根本不會看到世上還有你這樣的女人。那他自然會視我為最好的女人。”孟伶氣急又沖,她聲音顯得尖利起來。
蒼婧揉了揉耳朵,摸不着一點頭緒,“那他會視多少女人為更好的女人?只要是個家世比你好的,他都會離你而去。這樣的人,又值得在意什麽?”
孟伶眼通紅,唇一咬,“你今日與我這般說,當日為何不攔我。”
孟伶又在責怪。蒼婧拉着耳垂,身影木然,她被拽進久遠的事裏。
她初見孟伶時,是在高樓望下,那時她覺得孟伶平靜淡然,宜其家室。
後來再見是在酒樓,孟伶要和玉郎離開旬安,她覺孟伶是有打算。
即便有所察覺玉郎其心不正,蒼婧當時也只問了孟伶兩句。
“你當真拿定注意,和他一起?”
“這玉郎為人,你心中可有數?”
孟伶決意與玉郎離去,蒼婧便也祝福她。
原來不是這樣?
指甲一劃耳後,蒼婧直叫自己醒了些,“可那時是你說的,要決意與他一起,他為人你心中有數。那你要和誰在一起,不都是你自己的選擇?”
“可你明明看出他不是良人,卻不阻止我。”
孟伶的下巴被掐住,豔麗又冷漠的面容映在了孟伶的眼中,“我瞧你連為何怨我都搞不清楚。你是怨玉郎因我離開你,還是怨我當日沒讓你離開他?”
孟伶脫口即問,“你為什麽不攔我?”雖淚光還是閃着,她也不敢掉眼淚,怕被蒼婧挖了眼珠。
蒼婧指腹捏着一點皮肉,細看孟伶那一臉怪責,她還是搞不懂,“你和誰在一起,要不要離開誰,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蒼婧只見淚花漸多。
孟伶嬌弱問,“你憑什麽覺得我能選對?我不像你那般清楚自己要什麽。我想離開,也只能讓玉郎帶我離開,這已經是我最大膽的決定了。”
“可我也無法決定你的選擇是對是錯,我只知你如願便可。”
一聲抽噎而出,“我是那麽希望,當日你攔住了我。”
“你自己的命運,還要把它交給別人?”
兩相問,不曾得個一個明白。
孟伶難受不已,“你們都是這樣。這世上總無人待我寬容。”
蒼婧手垂落而下,“你錯了,我與蕭青待你已經寬容,是這份寬容不如你所願。你指望別人,就只能得到這些。”
抉擇都是自己選的,希望只在自己手裏。蒼婧只知這一點,所以對孟伶當初的選擇,尊重其願。
蒼婧莫過可惜,在孟伶離開旬安前,她根本想不到孟伶會有今日。至今,她也只記得那個恬靜美麗的女子。
無人待她寬容,方使她落到今日這般田地嗎?
清弱的孟伶臉色蒼白,可她已由不得自己了,馬車已停在了吏府前。
她恐懼地拉住了蒼婧的衣袖,哭聲再難止住。
可那把匕首沒有再被拔出。
旬安城內看起來依舊風平浪靜。
蒼婧從吏府回府,一路都是車水馬龍,除了軍營的水車,還有一行車馬出城。
那是三赤侯龐偉的迎親隊伍。
龐偉報城門,“我迎親帶的人多,今日先走一半。明日我随另一半再走。”
他本就不該來,也選了個不好的日子走。
這一夜,屋內風鈴未響,蕭青未歸。旬安城未有任何事發生。
他們擾亂了軍營,卻安靜地不尋常。
蒼祝和蕭青在軍營原地待命一夜,就聽人報了龐偉一半的迎親隊伍出城,就沒有別的事了。
等天亮時,蒼祝離營。
蒼祝看到兵将把吊死的趙永放下。他看了心煩,苦等一天一夜無果,仿佛掉入了蒼南畫下的陷阱裏。于是說了一句,“扔得遠點。”
吏府沒有從蒼南口中的出任何有利的消息。
蒼祝就親自去了。
“你父親打算如何稱帝?”
吏府的牢籠,已經足夠摧毀一個翁主。她已光彩不再,仍倔強道,“你的母親早已抛棄了你,你的皇位做不了太久了。”
“你說太後?”這個稱呼無比刺痛,沖入了蒼祝的腦海。
蒼南雙眸生得媚極,又極盡嘲諷,“你和蒼婧不是很聰明嗎?為什麽猜不出來。”
蒼祝保持着冷靜, “無論你說什麽都不重要了。所有和你有關的人,朕一個都不會留。”
蒼南姣好的容顏一下慘白,“你殺了我,我父王也會殺了你。”
“不急,反正你先死。”
對于蒼南,蒼祝不想再用太多的手段,叫她和她房中客一起等死就是。
蒼祝返回了聖泉宮,這已經是快早朝時分。
到了殿裏,未有人奉茶備衣。
“王全,”蒼祝喊着,卻無人回應,一把火就撒了出來,“這老東西,也學會偷懶了。”
龍顏大怒時,才有宮人進殿給蒼祝更衣。
今日早朝無人上奏,朝退後,蒼祝還未見王全的影子,回到殿裏就要罰他。
與王全同行的宦人這才想起,“陛下,掌事官昨日去給太後送午膳,就沒看到了。”
蒼祝提劍帶人去了長壽宮。宮門前倒着兩個皇城軍,蒼祝駐步難前。
吳廣仲上前一探,“陛下,他們脖頸被扭斷了。”
蒼祝有一種不妙的預感,他踢開了宮門。
一灘血就在眼前,一個老人倒在地上,背上紮着刀。那人穿着王全的衣服。
蒼祝在原地,手足已經僵軟。
莫過幾下呼吸之間,吳廣仲在側道,“已經死了一天半了。”
聲入耳,催動着他底處的陰鸷占滿身心。蒼祝踢開了殿門,裏頭已空無一人。
蒼祝又一按暗閣的開關,暗閣的門開了,裏面空空的。
太後已經沒有蹤影了。
皇袍在長壽宮中快步走動,珠簾斬落,紗綢扯斷,“下毒亂五營,趁朕離宮,逃出旬安。誰幫的她?”
是李合?可李合又沒有蹤跡,他怎麽幫她?
蒼祝踏在空空的殿裏,頓時臉色煞白。
耳邊是那一報,“三赤侯龐偉迎親隊伍出城,其他并無異狀。”
所以,龐偉昨日出城的迎親隊伍裏是李合和太後。
長壽宮的每一個角落都被蒼祝用劍劃着,一磚一瓦都恨不得掀出,“斷軍營水源,旬安城城門大開。”
牆壁發出劍聲的刺耳,在提醒着蒼祝:含毒的井水,慌亂的軍營,運水的馬車,敞開的城門,離城的太後,稱帝的溧王。
“弑君失敗,所以你棄城而去,擇溧陽另立一帝。”
本來只差最後一步了吧,就是亥時龐偉和蒼南一同撤出。
又長又重的劍聲落地。
蒼祝忍着,直到淚在眼中幹了,走出了殿。
王全那道血衣灼目,蒼祝神情渙散,“這老東西年紀大了,前幾日念叨着要安排個接手的人。他選了很多人,都怕伺候不好,這會兒就撒手人寰了。”
王全服侍過他的父皇,他父皇的脾氣就很好,可蒼祝的脾氣很差,王全總能忍着。
他在宮裏幹了一輩子。
“給他厚葬。”蒼祝說完跨出了長壽宮的門。
因神思恍惚,腳一下就被絆住了,蒼祝摔在了地上,摔得很疼。
皇城裏的人,在這四年裏已是越來越少。他剛登基那會兒,還覺得人很多。現在都離他而去了,背棄他的,抛棄他的,還有他推出去的。
“這裏只要朕一個人就夠了,現在就真的是一個人了。”蒼祝喪失了所有心力,索性坐在了宮門口。
他眼看着王全和宮門前皇城軍的屍體被搬走,一直坐着不肯起來。
沒有人敢動帝王,吳廣仲立刻報給了昭陽殿。
蒼祝在不久後就聽到了蕭如果的喚聲,“陛下。”
蕭如絲急奔而來,初秋時,額上滲出些許汗。
蒼祝坐在宮牆,不願擡頭。
蕭如絲什麽也沒有說,抱住了他,撫過他冷冰冰的臉頰。她愛着的他,本來意氣風發,現在被刺的傷痕累累,她與他是同樣的痛。
在蕭如絲的懷裏,在她掌心的安撫下,蒼祝的傷悲湧上。他一下痛哭,他哭得像個孩子一樣,什麽也不顧,什麽也不管。
這日亥時,三赤侯龐偉帶另一路人馬出城門。城門兵将将其攔下,所有人員全被押入了長公主府。
蕭青一封奏書行上,未有回應。
人來人去,恰如一行秋雁西去。
蕭青的奏書正在眼,可蒼祝形神崩潰,他從心底想逃開這些事,不願面對。
但諸多風聲在耳,皆由皇城軍軍長吳廣仲密報而來。
“陛下,瑞家村空了大半。”
蒼祝看奏書,看得視線模糊,“趁着軍營大亂,他們帶走了所有的家屬,親眷。真是盤算得徹底。”
“冷宮中的李夫人本要被太後帶走的。但當時李夫人反抗太烈,太後怕走不了才罷休。”吳廣仲道。
“那把李夫人看住,以後也許有用。”蒼祝只能靠慣常所思說道。
“臣搜了瑞家村,得一密信。”吳廣仲呈上密信。
密信乃李合寫給溧王的,上頭只留一句:“燕王、安王、睿王、惠王、晨王,正同往旬安而來。”
蒼祝捏皺了信,扔到一旁,“他們故意留下的。手下只有一幫惡人囚徒之軍,卻要來威脅朕。”
蒼祝所有的幻想僥幸都被撕成了碎片。
沒有人告訴蒼祝,要怎麽贏過自己的母親。他贏不了,他的母親比他更無情。
他甚至可以看到太後在溧陽,宣布溧王為帝,然後借着他人反攻旬安。她一定自信自己的手段。從此她李家的将把控着溧王和他的子孫,得以榮華權勢。這就是她的選擇。
“出去,讓朕一個人安靜下。”蒼祝遣走了吳廣仲。他無心理會那麽多事。
蒼祝起了一盤棋,想着如何布兵,如何攻城。
秋雨綿綿一場寒,漫漫陰霾中,素衫獨望雨落,“皇城還是沒有消息。”
一身披衣披上了蒼婧的身,她稍覺溫暖,就見蕭青面容冷徹,“我先去軍營。”
蕭青給她系好了衣後,帶着劍遠去了。淅淅瀝瀝的雨中,他之一去無多少意氣。
禍起朝亂,然大平的大部分兵馬還在旬安,只能等待着當今天子的決定。可天子卻未傳來任何消息。
蒼婧望天,心中悲然,“子英叔伯,你總說要我服軟。是不是我服軟了,就真的不會那麽難了?”
聖泉宮的天越來越黑,蒼祝坐在殿門口,皇袍未着,薄衣在身。
“朕要攻城,朕要讓所有叛臣葬送在溧陽。朕一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他握着棋,罷朝兩日,就把自己困在聖泉宮。
他不要蕭如絲陪着,他不要任何人看到自己這幅樣子。這不是天子,是個落敗之人。
一片烏雲壓境,蒼祝難辨棋局。他要攻下溧陽,他要布兵,他要攻城。可擺着的棋已經困了兩日,他走不下去了。一怒之下,他推翻了所有的棋,也把自己摔在了地上。
“為什麽,是不是當初聽了蕭青的,現在就會贏?最”蒼祝問着聖泉宮頭頂的那片天,沒有回答,根本沒有人可以告訴他答案。
棋如暴雨而下,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蒼祝靠着門而坐。
烏雲密布,大雨将至,他也不在乎。就任由雨下吧,任由它沖刷一切。
蒼祝垂着頭,又見人影擋住了他。
一雙鞋履在他眼下,他落寞道,“朕說了,不許任何人進來。”
他困苦之刻,雙臂卻被扶上,把他拉起。頹敗之人迎頭就看到了天空。烏雲團團壓着,要把他吞噬,人在這片天空下只有絕望。
蒼祝根本不想看,那人卻非要讓他看。
“誰敢這麽大膽!”蒼祝眼都是花的,也不知誰給他擦了擦臉,他才看清,那是蒼婧。
四年了,日日之變,血親與他漸行漸遠,唯有她還在。
“玉臺山找到了泉水,城北軍營的水源解決了。但剩下的軍營還要靠運水。”蒼婧慢慢說着,手中的帕還是替他擦着。
“誰讓你來的。”蒼祝躲也無法躲,一時彷徨不已。
“是蕭夫人。你再這樣下去,是打算不要她,不要玥兒,不要大平了嗎?你知不知道,她已經為你累暈過去了。你為難自己多少次,她就為你流了多少次的眼淚。”蒼婧的絹狠狠擦在他的臉上,生疼得很,把他的淚漬擦幹淨了,臉上擦紅了。
他知道,她生氣了。天底下,只有他的皇姐敢這麽對他。
“朕沒想到會這樣,”蒼祝望着一地的棋。兩天了,他想了足足兩天,在棋盤上一子又一子,想不到一個上策,“旬安擁兵,他處無兵,溧陽身動,其他親王趁此動亂。他們還聯合外邦……天下難穩,朕難以攻城。”
蒼婧緊拽了絹帕,“氣話說說就得了,別老氣自己。你們有勝算嗎?況且溧陽有五十萬百姓。怎麽能貿然伐城。”
“是他們背叛了朕,朕要給他們一個慘痛的教訓。”蒼祝眼中執拗不散。
可一片落敗之棋在眼,就是在告訴他,他當初不動軍營,今朝步步皆輸。然天子豈會甘願認輸?
不認,那便是一盤僵棋。不認,就寸步難行。
雨聲漸大,打在長階,濺入宮殿的門。素色的裙角沾上了雨水,染了一片濁色。
她眼角有雨彈過,微微疼,“所以軍營不能在承德,得在煦陽。”
一道雷聲轟鳴而過,驚着了蒼婧,也驚醒了蒼祝。
“皇姐希望朕按蕭青的布軍來。”
“這本來就是最好的布局,你不答應不過是顧慮其他,”蒼婧一手緊壓胸口,電閃雷鳴已起,皇城總是在這時變得昏暗無邊,“你我都不知該如何面對我的身份,我們不是蕭青那般率真的人,所思所慮太深太多。也許我們之間能做的就是保留界線,互相成全。你成全了我,我也成全你。”
心底的那一縷幽光仿佛被她看穿,蒼祝回避着,“皇姐何意?”
“請陛下下兩道聖令,第一道聖令給三赤侯。令三赤侯尚長公主,并令他交出府邸,為長公主擴建府邸。第二道聖令給蒙歸,讓他把軍營安頓好後,去督建府邸。”
思之深慮的帝王此刻城府難動,他蒙上了愧意,“皇姐,你就要與蕭青成婚了。”
“不過給龐偉個名分,我又不是真嫁。派人看着他,讓他不停地和溧王寫信,能拖一點時間是一點。我們借此進入三赤城,堵溧陽的門口。趁這時間,好好安頓軍營。”
公主的婚事終究是皇位下的一場祭奠,那就讓這個身份完成這場獻祭吧。這就是蒼婧的服軟。
雨勢已盛,壓着世間一切塵土,在石階上鋪起一層薄薄的水布。人世間的帝王在這樣的暴雨之下,也難辨世間一點。
“皇姐舍棄長公主這個身份,是因為朕嗎?”他的臉上終被暴雨淋上,覺了疼。
他也想起,他的皇姐最怕打雷下雨。
但這時她也并未露出軟弱,“若道緣由,其實很多。我此次前來,還有個請求。”
她似乎在提一個條件。
“你說。”
“放了冷宮的李夫人,讓她離開吧。她沒有多大的用處,她從來不想牽扯進來。”
蒼祝轉過頭望着雨間的世間,他齒間深咬,過了好一會兒道,“好。朕答應你。”
蒼婧也悶聲片刻,“那就這樣,長公主嫁三赤侯,我嫁蕭青。”
蒼祝強硬地抑制一種痛楚,他很想做到從容面對。但未能做到,“你這樣嫁蕭青,又無法用真正的身份。你怎麽嫁?”
“做妾有時候是最好的借口。一個妾在男人的棋裏不會有人在意,連史官都不會記妾的名字。煦陽長公主可以在那裏,而我可以在這裏。到時候我再為妻,也沒什麽。”
何況很多事,沒了長公主這個身份,就簡單多了。
蒼婧唯一虧欠的是蕭青。後天就是蕭青備好的婚禮了。他的婚帖都已經發出去了,大将軍要娶長公主為妻。
可史官終将記下一筆:三赤侯尚煦陽長公主。
“等事情了結,朕一定會把長公主的身份還給你。”
蒼婧略顯錯愕,“陛下還需要長公主嗎?”
一個權比親王,日後又将榮耀一身的長公主,必将被拉扯入權勢的泥潭裏。
蒼婧想蒼祝是不需要了。蒼祝的本願是不願她再牽扯至深。可這皇族裏還有太多的考量,蒼祝不免誤了本心,做錯了選擇。
所以蒼婧成全蒼祝,做好了褪去一切的準備。
蒼祝卻誠惶誠恐,“朕還要皇姐。”
短瞬的相望之中,他們皆有熱淚。小時候他們總是在一起玩,豈會沒有什麽情分。
可是又要怎麽握住這種情分?
蒼婧拍拍他的頭,像是在給弟弟取鬧一般,“那就讓我們重新開始吧。從現在開始既為姐弟,又為君臣。你與我皆留有界線,也許這樣,我們就不會那麽難了。”
這份熱淚之下,蒼婧亦多了份無奈。又要君臣分明,又要親族融洽,這樣的雙全才是蒼祝想要的。
這是難以琢磨的活法。大概就是劃定一條界線,彼此心知肚明,将痛處收起來,永遠不去觸碰。
“也許這樣,我們都會好過很多。”蒼祝心頭尤若落下重石。
“現在把自己收拾幹淨,去看看蕭夫人和玥兒。”蒼婧把蒼祝推入了殿裏。
蒼祝看到了鏡子裏的他,胡子邋遢,愁容滿面,根本就不像一個帝王。
他必須重新振作起來。
他洗了一把臉,刮去了胡子,重新穿上了皇袍。深光沒有照透他的眼睛,他也沒有認出自己。
他沖去了昭陽殿,蕭如絲正在搖籃前晃着玥兒,昏沉疲乏時見了蒼祝,便撲過去抱住了她,“陛下,以後不要一個人了好不好。”
一聲嬰孩的啼哭傳來,玥兒正在搖籃裏哭。那是他最疼愛的玥兒,已經兩天沒有看到父皇了。
玥兒哭了,蒼祝過去看看她。玥兒抓住蒼祝的手,她的小手很暖。
“不哭了,是父皇不好。”蒼祝哄着玥兒,像以前那樣讓她安睡。
與蒼祝血脈相連的母親背棄了他,徹徹底底地舍棄他,給了他生命中最沉痛的一擊。
他像一株草斷了根,漂浮在空中不知何去。但他堅信斷去的只是腐根,新根将重新長出。
這一日暴雨傾盆,電閃雷鳴。
冷宮大門開。李夫人終出皇城。
蒼婧只與她說了一句,“趕緊走,千萬別再回來。”
大雨傾盆下,又有一道聖令傳入了軍營:“即刻起,其他兩座軍營立刻動身。蒙将軍改道煦陽,并為督軍,前往三赤城督建長公主府邸。”
就在雷聲轟鳴中,出去傳旨的宦人倉惶歸來,如逃命般地尖喊,“陛下,大将軍沖來了,他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