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月上胎夢,君王神珠
月上胎夢,君王神珠
溫泉行宮的茶繼續續着,皇城軍繼續看着。
如此往複已過五日,殿內的客都沒了神采。
送茶的兵士道,“陛下有令,太主和翁主平日飲食過多,思緒萬千。在此喝茶,以清煩憂。”
既入空城,就再難出。行宮之內太主翁主兩相對,同在一殿只喝茶,每日随一回點心。未予飯食。
兩人被餓得饑腸辘辘,還時常為一塊點心争。
權貴半餓就如奴,談何尊貴之容?
兵士道,“等蕭夫人的喜事辦好了,陛下自會送喜宴。”
蕭夫人的喜事何時落地,她們便何時吃上飯。
餓了肚子,再多的權術都是無用。為了吃上飯,她們就望那喜事盡快落地,再做他日打算。
喜事何時有?就在這些天了。
且待且侯,就至圓月之日,一桌小宴在聖泉宮擺上。
蒼祝和蕭如絲在主座,蒼婧與蕭青在側。程襄湊了個小孩的份,随了蒼婧與蕭青一起。兩席捱得近,坐在一起,如尋常人家。
“我們從沒這麽吃過一頓飯,今日無外人,僅僅是我們。”蒼祝一觞酒拿起,先幹為敬。
念及孕婦及孩子不宜飲酒,席間有備果子制的甜飲。蒼婧近日又被盯得緊,拿了甜飲同敬。
在這裏,沒有外人,沒有煩擾,只有對新生命的滿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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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飲罷,蒼祝便指了指蕭青,“朕現在被你帶偏了,最煩束手束腳的規矩。”
“這可怪不得我,是陛下也愛如此。”蕭青笑道。
酒興在頭,明月當空。月輝星辰,與人同樂,何其快哉!
“不,就是你帶偏的。”蒼祝執意這般說,又懶顧天子之威,出了席拿了一劍,“蕭青,和朕舞劍,助助興。”
兩劍同起,袖風随劍。月下照影,人劍同舞,身矯影捷,助此宴席之樂。
蒼祝之劍勢如龍吟虎嘯,蕭青之劍不與之相抗。風月在天,就與風月同行,行跡如水,剛柔并濟。遇龍虎而來,都一一化去。
“師傅原來這麽厲害。”程襄在席內拍手連連。
舞劍不論輸贏,但程襄的呼聲引了蒼祝的好勝心。他劍風更加剛厲起來,成了鬥劍。
劍光來回,難辨輸贏。蕭如絲目光随劍而動,昔日見時,望蕭青贏。今時見時,蕭如絲反露小怯,“陛下一定要贏下,蕭青怎麽還較真?”
蒼婧當個宴下樂,持着甜飲随意而安,“蕭青頭一次比劍贏了他,我這弟弟又好勝。若讓了,他不高興。不讓吧,又較勁。”
雙劍糾纏,誰都不退,就若死局。那二人沉迷于鬥劍,蕭如絲亦沉于一種憂思,“那不是較死勁?”
這頭憂思,那頭卻是輕松快意一笑。
蒼婧像是得了樂子般笑話他們,“也許這是男人的樂趣所在,我們不懂。”
蕭如絲含惑般地看那胡笑的公主。
蒼婧瞄了眼鬥劍起勁的男人,迅速拿了一酒壺。偷得他們較勁,她挪了身到蕭如絲身旁。由案擋着,她竟在案下倒上一觞酒。
酒水入觞,她饞得緊,還一邊道,“男人很幼稚,別管他們。”
長公主似個小賊在旁,得了一觞就竊笑。
蕭如絲更添惑,“那你這樣不幼稚?”
蒼婧“噓”了一聲,微聲抱怨,“蕭青看得太緊了,過個日子偷得樂。我就喝一兩口,你給我擋着些。”
蕭如絲木然不已,假作無意,擡袖給蒼婧擋了擋,“他怎麽管你這事。”
蒼婧皺眉點着頭,一口飲罷,終覺舒心,“你不知,大将軍狠抓小事,比女子還細,無人能及。”
為了避免被發現,蒼婧又叫宮人倒了觞酒進酒壺。如此再物歸原處,方顯天衣無縫。
蕭如絲捂嘴稍驚,“比女子還細,以前可未覺。”
“那可不是,近之方明,以往不識真面目。”
女子言談随意事,席間卻有小老鼠偷食一般的細碎聲,又急又忙。
二人望去,見程襄正狼吞虎咽。他兩個大雞腿下肚,又吞了不少米飯,喝了碗甜羹。
程襄飯飽後,嘴角還沾着不少飯粒。他的小肚子凸出有他半身,都和孕婦一樣了。
蕭如絲在蒼婧身旁偷問,“你沒給他吃飯啊?”
蒼婧給程襄撥了嘴角飯粒,做母親的她怨怨難平,“他今天來時都吃三頓了。”
程襄打了個飽嗝,肚子也沒消多少。一個圓滾滾的人兒爬到了蒼婧和蕭如絲中間,“母親總怕我吃壞,”他盯着蕭如絲的肚子,煞有心事,“可我想要快點長大。”
蒼婧一摸程襄的小肚子,又是那樣脹,實在沒個安心。便尋着一旁宮人,讓她拿些消食的山楂。
随後蒼婧鄭重地問了程襄,“你為什麽急着長大?”蒼婧才剛剛看得他小孩的模樣,剛剛學着做個好母親,他就要急着長大了。
“我最近總夢到月亮,月亮上有個人說要來找我。”程襄肉乎乎的臉蛋埋在了手裏,額上都是汗。
這個夢他不敢多說,因為在夢裏,那個人把他好吃的,好玩的都搶走了。
蒼婧用絹一抹程襄額上的汗,雖然不懂孩子的心思,但她這個夢看起來讓程襄緊張得很。
蒼婧又問,“這個月亮上的人和你長大有什麽關系?”
“這月亮上的人,一定是蕭夫人肚子裏的小娃娃。”程襄雙拳攥緊,一臉認真。
蕭如絲聽了新鮮事,驚奇不已,“誰跟你說的?”
“韓将軍會解夢的,他和我說這是胎夢!”程襄一字一字,十分肯定說着。
正在舞劍的兩人都被驚到,連劍都差點沒握住。
蕭青回身大驚,“他跟你說你做胎夢?”
“襄兒,你這胎夢多久了?”蒼祝屏着笑,想這韓末糊弄人真是離譜至極。
“已經很多天了,”程襄扯着自己的衣角,雖然扭捏,但幼子對韓将軍這般老者所言深信不疑,“蕭夫人不是正要生小娃娃嗎?肯定是小娃娃來找我玩,我才做胎夢。”
程襄咬了咬衣角,肯定是小娃娃來和他搶好吃的,好玩的了。
蒼祝與蕭青各回了席,緊趕着安慰心事重重的程襄。
“既然是小娃娃找你玩,你惱什麽?非要逼自己長大。”蒼婧拍了拍程襄的臉蛋,這臉蛋又肉了很多,一彈一彈的。
程襄已顧不得被當孩子逗了,他小心地碰了碰蕭如絲的肚子。只覺肚子裏有什麽觸了他的手,他吓得縮了身,“蕭夫人,他動了。”
蕭如絲正被胎動引得些許難受,來不及告訴這小君侯這是常有的。
蒼婧忙對程襄道,“你不是說他來找你,那他就是喜歡你,你擔心什麽?”
程襄可不敢想他是喜歡他。
“那蕭夫人要生小皇子,還是小公主?”
孩子一問,提起蕭如絲心中多日愁悶,“這可由不得我想,得生下來才知道。”蕭如絲難解此愁,又不敢顯露。
蒼婧一尋蕭青,蕭青就半身傾過,側耳聽她道,“我看襄兒想長得高大些,好做大表兄。”
蕭青覺之有理,“襄兒總說要頂天立地。”
程襄聽到了他們碎碎私語,他兩個手指勾在一起,“才不是。舅舅以前說過的,要把小娃娃的衣裳給我一身。若是個小皇子,我可以穿他的衣裳。他來尋我,我也不怕了。”
過後,程襄在地上随意畫着圈,心裏念,“若是個小皇子來搶什麽吃的玩的,那還能好好說理去。”
“如若是個小公主來尋我,那我不是要穿小裙子了,太丢人了!所以我要快點長大,這樣就不用穿小裙子了!”
若是個小公主來搶好吃的好玩的,這事忍忍就罷了。可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怎麽能穿小裙子?
程襄帶着哭腔說完。
蒼婧扶額一嘆,“搞了半天,你是計較着這個,心眼真是随了你舅舅。”
蒼祝心想他心眼也沒小到這樣吧,立刻為自己争辯, “皇姐,你這是指桑罵槐。”
程襄氣呼呼地看了蒼婧一眼,這可是蒼婧頭一回見他耍脾氣。
“我聽舅舅說過,他要蕭夫人生個小公主。這下肯定是小公主,我要穿小裙子了。”兩行清淚從孩子眼裏而出。
這就是小孩子心中天大的事。蒼婧甚至想不到,程襄能把一句話記了這麽久,心事如此重大。
蒼婧為難地看着蒼祝。蒼祝一臉無辜,正狐疑他皇姐為何猶猶豫豫。但見她起身走來,跪坐在前,雙眼睜大,唇角一抿。
蒼祝頗嫌,朝後挪了挪,“此态何意?甚怪。”
然他皇姐不管怪不怪,扯住蒼祝的臂重重一晃,“你這個做舅舅的,能不能給你外甥個面子。”
蒼祝的胳膊差點被她卸了。
此乃撒嬌,不知長輩尊榮,帝王少見。蒼祝用腳指頭都想出來,這是近墨者黑。
蒼祝嘴角一撇,望向蕭青,“蕭青,你都教了什麽。”
蕭青撓了撓額,蒼婧這招術哪裏怨得他了。明明他都敗下陣來。
可她都出此招,那為了襄兒,自要乘勝追擊拼了就是。
蕭青一把抱起程襄。程襄剛喊了聲,“哎!”他就被蕭青放到了蒼祝面前。
蕭青加入了蒼婧這雕蟲小技中,“這樣,你這個做舅舅的,給襄兒個面子。我這個做舅舅的,以後也給你孩兒個面子,不就好了。”
三雙眼睛一樣樣的在前,睜得又圓又亮,直看蒼祝。
蒼祝遭不住這樣局面,抽開了他可憐的胳膊,嫌棄無比地躲到了蕭如絲身邊,尚問,“這筆賬是這麽算的嗎?”
三人一家對帝王撒嬌,竟把帝王吓退。蕭如絲破愁而笑,“他以後不還是姑父嗎?你讓他一回,他讓你兩回。”
蒼祝手下盤算了一筆,輩分這事,除了多收禮,還有些其他好處。單是舅舅姑父這麽算,都是蕭青吃虧。
蒼祝勉強對程襄道,“好,朕免了這小外甥的裙子。”
程襄終于破涕為笑,“太好了,不用穿小裙子了。”那孩子歡悅跳起,苦惱全散。
明月正高挂在天,澈亮如玉。随月光清透,與宮闕一份明光。
程襄指了指天,再不怕月亮的他激動不已,“舅舅,今天的月亮特別好看。”
蒼祝擡頭見月,月光就灑他眼中,他想到了自己做的那個胎夢。
那才叫胎夢,韓末騙程襄的那個叫歪打正着。
“月亮上的人,真是有點意思。”蒼祝想之夢境,有個可愛的小仙娥蹦蹦跳跳,拉着他的衣袖喊爹爹,何不美哉?
蒼祝立刻讓人拿了筆墨。
墨沾了筆,随蒼祝之手顯出一個“玥”字。此字出,蒼祝喜上眉梢,“就以此字為皇嗣之名。”
蒼婧驚之,這可是聖心之偏了,“有傳聞,上天賜有德聖皇一顆神珠。神珠皎若明月,遇吉逢祥,其名為玥。”
蒼祝道,“沒錯,玥乃天賜君王神珠。”
“陛下,這是給小皇子還是給小公主用?”蕭如絲猶如玩笑一般問。
“當然是給小公主用了,若是皇子就叫明。日月同在,天地之靈。”蒼祝道。
蒼婧左右瞧瞧這“玥”字,不禁取笑,“陛下是不是更喜歡玥兒呢。”
蒼祝嘴角笑容難藏,那月上之夢猶然在眼,“是男是女都喜歡,但玥兒最難得。”
玥兒難得?蕭如絲扶着肚子,低頭一望。
君王神珠,遇吉逢祥,可也只若擺在祭壇的祥瑞物。但日月同在,天地之靈,才配家國鼎盛吧。
如此心思一閃而過,蕭如絲覺得可怕,不敢再想。她總盡力告訴自己,這些是臨産前的心思,不用深究。
可蕭如絲仍深感疲疾, “陛下,我有些累,去歇會兒。”
她一伸手,念雙就來,蕭如絲步履蹒跚地被扶進了偏殿。
偏殿的紅綢已經挂上了,紅彤彤飄在殿裏,等待着生産的到來。蕭如絲身入內,一藏心憂。
“侍醫說就在這幾天了,她還沒什麽動靜,”蒼祝開始不太安心,“最近她性子有點悶,不知怎麽了。”
蒼婧倒上一杯溫水,不冷不熱是正好,遞給了蒼祝,“蕭夫人那是生産之慮。其實我懷襄兒的時候也是這樣,有些想法自己難以控制不住。”
蒼祝與蕭青兩人都望着她,對其十分不解。
蒼婧不知和他們兩個大男人講這些,他們明不明白,但還是徐徐道來,“懷胎十月,每一日身體都是不同,難以習慣。到了最後關頭,就怕進鬼門關出不來了。”
人人視之如常的事,到了一人身上,每一刻都是驚濤駭浪,惴惴難安。
蒼祝擡了個眼,一望偏殿, “朕終歸不是女子,蕭夫人之懼,恐難安之。”
卻聞蕭青追問, “鬼門關有多難走?”這般挂念,就好像他要生孩子似的。
蒼婧還不知該怎麽講,偏殿就傳來一聲驚喊,引殿中人狂奔而去。
紅綢正懸,如瀑長敞。月影照滿偏殿,夜色已無清明,因在明月當空下,正有利刃寒光。
李佩瑕挾着蕭如絲,以匕首直對她的咽喉。
偏殿之中無人敢上前,蒼祝上前又止,急怒之下不問緣由就道,“李佩瑕,你若敢動,朕要你償命!”
為了能讓孩子安然降生,蒼祝已經把所能想到的威脅都解決了。但他沒想到,李佩瑕會沖進了聖泉宮的偏殿。
“對不起,可這是我唯一的機會了。”李佩瑕的雙臂都在發抖。她沒有殺蕭如絲的意願,但匕首始終不願意放下。
“佩瑕,你一定有苦衷,把刀給我。”蒼婧朝她伸出手。
李佩瑕松動了神情,對蒼婧流淚不止,“你幫不了我,誰也幫不了我。”
李佩瑕又急又亂,尚覺蕭如絲已不太對勁。蕭如絲身子難以站穩,李佩瑕也越來越慌。
蕭如絲緊緊抓住李佩瑕的手,“李夫人,我肚子好疼。”
墜痛已經襲來,蕭如絲身難持。李佩瑕在後下意識地扶住了蕭如絲。就在這一瞬,李佩瑕未能握住匕首。
匕首落了地,蕭青急步上前踢開了這利刃。
李佩瑕與蕭如絲雙雙倒在了地上。蒼祝趁此奔去,推開了李佩瑕。
李佩瑕便似死了一般伏在地上。
“陛下。”蕭如絲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她覺得身子裏流出了什麽,急捂着肚子。
所有人都亂了心,李佩瑕亦然。
蒼祝抱起蕭如絲,大喊,“來人,先把李夫人帶下去。”
飄揚的紅綢下人來人往,穩婆已經來了,侍醫也趕來了。
就着簾子的影子,可見蕭如絲躺在床榻。
她疼得陣陣痛吟,熱水燒了一壺又一壺。
“先等她把孩子生下來再說。”蒼祝就在殿裏親自鎮守。
李佩瑕已經被帶走,關在了她的殿裏。蒼婧交代了王全,讓他看着程襄,叫程襄睡下。
程襄還不知發生了什麽,一臉茫然,“怎麽了?”
王全說,“小娃娃快要來了。”
快要來了,是王全哄了程襄,叫他安睡的妄語。其實穩婆說還得疼好一會兒,這當口還沒到時候。
蕭如絲時而痛得出一聲,時而又沒聲,蒼祝聽不得,回身就要沖入簾帳。
宮中人急忙阻擋,“陛下不能進,生産有血光,見之不詳。”
“什麽血光不詳 ,皇子皇女降生,就是吉兆!”蒼祝推開了那人,掀簾而入,不由任何人阻撓。
侍醫拟了方子,開了順氣順産的湯藥,已把湯藥熬起。
“要這麽久嗎?”蕭青聽着若有若無的動靜,心焦不已。
他在門前走來走去的,看得蒼婧眼花。
蒼婧拉他坐下, “你不要急,這才多久。快的話,明天上午孩子就出來了,慢的話有兩三天。”
蕭青驚恐萬狀,“要過一大夜才出來啊?”
“那是快的。”
可不過兩三刻,蕭青還是待不住,跑過去找了侍醫。
蒼婧沒管他。蕭青哪裏知道,陣痛才剛剛開始罷了。他們能做的就是等待。
蒼婧一面侯着,一面在擔心李佩瑕。她的突然闖入,本意真在蕭如絲和孩子?看起來是一場自毀。
夜漫漫而長,陣痛一陣又一陣,斷斷續續湧來,如潮水朝夕。兩個男人聽着痛聲,比女子還焦慮難安。
他們不懂,但蒼婧特別熟悉。這與她生産時差不多。
這一夜,相伴的人大多無眠。
蒼祝破了舊規大例,宮妃生孩子,他就坐在她身邊。蕭如絲醒時痛時,他也一驚一乍。
蕭青在殿裏等着,說不敢離開,怕出事。
他們兩個頭一回歷經生孩子這回事,都亂了套。蒼婧看着時辰差不多,就去了後廚。
到了第二日早上,開始有了動靜。穩婆不時查看這蕭如絲的情況,讓她用力。
腹中一陣陣墜落的疼,就像把五髒六腑都拽住,蕭如絲已經很用力,但唯獨不見嬰孩落地。
“怎麽還不見動靜。”蒼祝問穩婆。
穩婆看了看被褥之下,回道,“夫人,你吸氣深些,然後呼氣的時候用力。”
蕭如絲汗出了一身又一身。宮人湧熱水擦着她的身,她已難以看清什麽,尋尋覓覓的手就在空中被赫然抓住,“朕在這裏。”
蕭如絲頓時淚流不止,“陛下,我怕,我怕我生不下來。”
蒼祝一驚, “生不下來?生不下來會怎麽樣?”
可沒有人敢回答。
蒼祝想起來蒼婧說的鬼門關,那出不了鬼門關不就是死了。蒼祝想拉開被褥,但又不敢看。
“朕就在這裏陪着你,你不能認輸。你若是要離開朕,那你就是騙朕。你說好永遠不會離開朕的!”蒼祝急出了眼淚,對着殿內喊道,“你們倒是想想辦法!”
“蕭夫人,你再使使勁。”穩婆只能這麽鼓勵了。
蕭如絲的呼吸很急促,難以用上勁。
這時又有人來報, “陛下,太尉李合求見。”
蕭如絲已經痛苦不堪。這一報,蒼祝的怒火直沖上了頭,腦子就似一團漿糊,“你等着,朕去擋住那些要害你們的人。”
“陛下。”蕭如絲未能抓住蒼祝那雙離開的手。
就在蒼祝掀簾而出時,蒼婧拿着湯藥進來,又把蒼祝推了回去,“還沒到早朝。他不過是來打探消息。”
蒼婧拉上簾子,給蕭如絲喂下了一碗湯藥。
穩婆還在喊,“加把勁啊,夫人。”
念雙已經急得哭啞了,蒼祝就在蕭如絲身邊喊着,“如絲。”
他喚着她的名字,讓她清醒。
他很久沒有這樣喚她了,就是這一喚,蕭如絲睜開了眼睛。她眼前有很多人,依稀看得清是誰。她心心念念的陛下一直就在她身邊。
蒼婧也在她的眼前,讓她再喝點順氣的藥。
“公主,我沒有力氣了。”蕭如絲慌張道。
蒼婧冷靜從容,蕭如絲看到她,覺得她一定有辦法。
“把參湯拿來。”蒼婧對外頭喊着,宮女很快遞來了參湯。
蒼婧一點點喂着蕭如絲, “你喝一點,能喝多少喝多少。喝下去就有力氣。”
蕭如絲一口口喝着。此時她就聽着蒼婧說,無論她說什麽,蕭如絲都是相信的。
“莫哭。還有大好的日子等着,得知道活。既意生子,未離母體,母與子便是同命。你若不生下孩子,孩子會死,你也會死。”蒼婧一點點喂着蕭如絲,她的手繃緊着,只怕抖上一份。
身體會讓人忘記疼痛,蒼婧對生子之痛早已模糊。唯到此時,方記起生子時的血味,記憶告訴她那時候她很疼。
當蒼婧生産最難時,腦子裏就是這些話,把她驚醒了。在最疼的時候,就是這些話,讓蒼婧捱了過來。
而這些話,是蕭母還在世時和蒼婧說過的。
蕭如絲又努力地深呼吸,她覺着自己在鬼門關來來回回走着。她不想進去,她還想活呢。
蕭如絲又使了好一會兒的勁,但孩子仍在腹中,她急得怕了。
“你不要害怕,你看看陛下,他一直陪着你。不管是小公主還是小皇子,他這個做爹爹的都很喜歡。”蒼婧繼續讓穩婆給蕭如絲擦身。
蕭如絲的汗太多了,已經浸濕了衣衫。
“對,朕都很喜歡。”蒼祝一直握着蕭如絲的手。
這時候的蕭如絲很是狼狽,蒼祝半點不敢離開,生怕離了一眼就出事。
蕭如絲又使了一把勁,這一回把蒼祝的手都握得通紅。她的指甲扣在他的手背上,發出一聲尤若撕裂咽喉的痛喊。
蒼祝的手當然也很疼。就他那一疼,他看世間都已模糊,聽到的聲音亦是轟隆隆的。他的心神已經不在這裏,而是在長壽宮。
“祝兒,哀家生下你最是不易。”
“祝兒,只有哀家才是你唯一的親人。”
“祝兒,是哀家讓你成為這個天下的主人。”
“祝兒,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
李溫在長壽宮的呼喊翻江倒海而來。生子之痛,血腥之味就在蒼祝眼前。它們交錯重疊,将蒼祝徹底包圍。他痛在此,又自責在此,再不知自己身處何地。
紅綢下的身影來回,蒼婧掀開被褥一看,還不見孩子的頭。
但穩婆說,“已經摸到了。”
“還差一點,就差一點,”蒼婧急着和蕭如絲喊道, “孩子就要來見你了,你再使把勁。”
蕭如絲相信蒼婧說的就是真的,她的孩子快出來了。所以她又深深一吸,又用了很大的力氣。
疼痛已經讓身體麻木了,蕭如絲不知時辰過了多久,她總是聽着蒼婧說,“快出來了,還差一點。”
就是憑一句“差一點”,蕭如絲來來回回地堅持着。
猛然間,一陣墜空感襲來,蕭如絲終于等到腹內之子脫離她的身體。
血水染了床被,穩婆拿一把剪子剪斷了孩子與母體的聯系。從此他們便是兩個生命了。
“恭喜陛下,是小公主。”穩婆賀道。
孩子啼哭一鳴,蒼祝神回殿裏。月上美夢,仙娥臨世,君王神珠,祥瑞成真。這就是他今日賜名的孩子,玥兒。
穩婆将孩子擦淨,裹上綢布,抱到蒼祝面前。
聲聲啼哭正是生命之音。
“如絲,你聽到了嗎,真的是玥兒!”蒼祝抱過了那孩子,“你為朕誕下了第一個孩子。”
蕭如絲雙眼盡力睜開,她看到蒼祝把孩子抱過來了。她也想看看,但眼皮實在太重了。
臨睡時,蕭如絲喃喃抱怨,“公主,你騙我,才不是差一點。”
可人啊,有時候差的不是一點,只是希望而已。
新的生命給皇城帶來了久違的朝氣,希望仿佛随她降臨。
月光已褪,取而代之的是豔陽,與那輪明月恰好是一樣的位置。這光好生暖熱,程襄被照醒了。
他醒時,七彩綢緞已如祥雲挂滿聖泉宮。
王全在身後告訴程襄,“小君侯,是個小公主,她來找你玩咯!”
程襄“哇”得哭出來了。
他是不用穿小裙子了,但以後她來搶東西,真得要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