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同心同道,親密有礙
同心同道,親密有礙
已是日上三竿,程襄揉着眼睛醒來,迷糊的看到身側各睡一人。
原以為是他身上的被子捂得太熱,哪只他母親和他師傅把他環在了中間,才叫他睡得更熱了。
看着日頭也大了,他們竟還不醒。可程襄已經睡不着了,想着不如去庭院玩會兒。程襄就從他們手下爬出,一人跑了出去。
程襄還戴着惡鬼面具,與人玩起了捉迷藏。他不認他是程襄,說他是大人。
不知此時有客,迎面就撞上了一人。
“哎呀,沒看到人。”程襄聊表歉意,擡頭竟見是皇城裏的舅舅。
舅舅身邊還有兩個臣子,一位年長些,一位和他師傅差不多大。
“襄兒,你戴這個吓不到人。”蒼祝揭開程襄的面具。看他已跑得滿頭大汗,直拿了袖中帕給他擦了擦,“你母親呢?”蒼祝順便問。
“我母親和師傅還沒起來。”程襄道。
幼子之語,驚煞來者三人。随行來此的是章子英和卓安。章子英面上還是淡然,卓安已是震驚之色。
蒼祝眉眼一沉,還有點沒緩過神,“你師傅……昨天留在這裏?”
“對啊,他們還在睡覺。”
蒼祝立刻捂住了程襄的嘴,左右兩個臣子不知該看向哪裏。
蒼祝拍了拍程襄地背,“沒事,去玩兒吧。朕就等着,看他們什麽時候起來。”
煦陽公主府裏已侯三人。蒼祝坐于堂內,茶水難飲,冬日裏他拿着扇子不住扇着。左右各為章子英,卓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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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朝國主在此,府內趙蔓芝正是急步而行。不知快相逢時,公孫旻飛身拽過趙蔓芝躲避。
公孫旻出現得太快,趙蔓芝根本沒有發現。如今在他身前,與他靠近,委實不自在。
公孫旻叮囑, “你不能叫陛下發現。”
趙蔓芝雙目輕動, “他又不認識我。”
“以防萬一,還是注意點。”公孫旻解釋得慌亂,卻不知松開她。
趙蔓芝覺他離得太近,很是不悅,忙推開了他。
“知道了。”趙蔓芝匆匆離去。
而堂內,卓安看不明白蒼祝火急火燎的,“陛下,是這冬日裏的暖炭燒得太熱了嗎?不如讓下人去了些。”
章子英輕咳了一聲,挪到卓安身旁,輕聲道,“某個人心想事成,萬事如意,不叫他高興。”
就此時,卓安看到到蕭青與蒼婧一同行來。
整個大平都在言說的車騎将軍與煦陽公主已經毫不避諱。他二人眉眼有情,比以往更為親密了。卓安才覺冬日冷瑟。
當初極力反對他們二人的帝王,坐在堂裏見此二人,卻已是另一副模樣了。他只顯得憋悶,但未生氣。
昔日蒼祝有言,這二人萬不能在一起,卓安可是記憶猶新。
“你們知道起來了。”蒼祝一聲寂寥而起。
蒼婧與蕭青才後知後覺,轉過了身。
“你們怎麽來了。”蒼婧還覺得困,捂着嘴打了個哈欠。
蕭青照常行了禮。
“來得巧,日上三竿不見人。”蒼祝翻着白眼調侃。
“昨夜睡得太晚了。”蕭青解釋道。
來客三人各自神色不一,都有不少揣摩之意。蒼婧忙拉了拉蕭青的袖。
蕭青一臉茫然,與她低語,“不就是睡得太晚,才起不來的嗎?”
蒼婧一眼略過三人,低眉羞惱不已,“你看他們,你說的叫他們在瞎想。”
那三人随即收起了些揣摩之色。
蕭青更急着一明清白,“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不是?蒼祝将信将疑,正色想好好聽聽。卻見他皇姐火急火燎道,“對,我們明明是昨夜太累了,後來太困了,就起不來了。”
蕭青猛然回頭,捂住了她的嘴,慌亂不定。
蒼祝擡着頭以扇遮面,“皇姐,有些話沒必要說出來。”
章子英見過世事,裝得平靜如水,窺探着這微妙的氣氛。
卓安只驚,他們當真無所畏懼?
就着那三人更為奇怪的神态,蒼婧被蕭青推着一同入了席。
坐定後,蒼婧就沒聽到聲音,他們一個個都不說話。蕭青盡在那撓着他的鼻梁,蒼祝盡是板着臉。其他兩個人站在兩側看看天看看地。
後來,一聲聲嘆息不斷,盡從蒼祝口中發出。他一副哀怨,蒼婧便道,“陛下,你是不是病了?不如回宮看看病。”
“幹什麽?趕客啊。”蒼祝飲下茶水,涼透的茶都不覺什麽了。
章子英一旁笑着,與蒼婧打了個眼色,“是陛下等久了。”
“那你也沒說要來啊。”蒼婧倒了一盞茶給蕭青,也自顧喝上了一盞。
蒼祝眼神難離,覺牙間膩得很, “什麽時候來皇姐府邸,還得提前說了?朕沒聽你立過這規矩。”
“那你來幹嘛,直說,別老嘆來嘆去的,多費時間。”
“你們很忙嗎?”蒼祝拿着扇子擺來擺去,眼神總要瞟瞟蕭青。他是真不知蕭青哪來的膽量坐在這裏。但凡換成別人,老早吓得跑了。
蒼婧回了蒼祝一眼,蒼祝又移開了目光,低聲自語,“又護起來了。”
章子英淡看着,探出了個身與蒼婧道,“陛下帶了臣和禦史大夫到旬安的文書苑探探。征召令剛下,旬安來了很多儒生,就想探探他們是何看法。辦完事就到公主府上歇個腳。”
蒼祝回頭瞪了章子英一眼,“多嘴。”
章子英卻朝蒼祝低語幾句。
蒼祝聽後,低頭轉扇,“今日朕見大平極谏之士衆多,個個刁鑽刻薄,與丞相無異。嚴法治國他們不服,說要以德治國。對于此事,蕭青,你怎麽看?”
蒼婧憂望一眼蕭青。蕭青未論過國事,一時不适應。
蒼婧輕轉眼眸,“百家之道,皆有年輕學士,大多憤世嫉俗,自然會說得極致些。其根本是如陛下一般憂國憂民。最重要的是,陛下可辯何是謬論,何是明論。”
蒼祝聽罷微微笑道,“皇姐不要替他打圓場。他統管軍營,以軍法治軍,難道不是嚴法治軍?”
此時,章子英和卓安都相望于蕭青,等待他的回答。
蕭青雖不習慣,但還是直言不諱,“臣不曾深究百家之法,可百家皆有相通之處,未必非要分個是德是嚴,不如說是德嚴兼備。治軍需以嚴法,軍心安穩必施以仁德。此仁德又非我一人之德便可,而是軍中人人皆要心懷仁德。臣立軍紀初衷在此,再施以嚴法之治,鐵騎嚴軍方可成。”
蕭青娓娓道來,蒼婧定了分心,就在一旁靜觀。
蒼祝看不入眼他皇姐這副憂切愛憐,卻贊同蕭青此言。
“蕭将軍與丞相所言并無二異,以德治國,法治為輔,”蒼祝拿扇一指卓安,頗為嚴厲道,“卓安,二對一,你輸了。”
卓安如臨深淵,立刻跪在地上,行了叩拜,“臣惶恐,不及丞相與蕭将軍所思。”
卓安心下有悔,他是未敢言出心中真意。
蒼祝問以德治國,便問章子英與卓安之見。二人說法各一。
卓安口中直呼,“陛下之法聖明。”
卓安支持蒼祝現有嚴法之令,他料想支持蒼祝所策,就是保身家榮耀。故不說自己心中之法,以帝唯是,方是安穩。
眼下政見二對一,蒼祝覺得萬分有趣了。
就是卓安太過謹慎,一味奉承惶恐,蒼祝沒了多少興致。他不叫卓安平身。卓上公之子,只護滿門榮耀,多少失了點自我。
但叫他一直跪着,也不是好事。蒼祝向蒼婧示意了一眼。
蒼婧就道,“卓禦史,陛下又沒怪你,你何必誠惶誠恐。在朝之官察舉,以德仁義禮法為尊,此乃新政根本。卓禦史既然仍在其位,自然是個可用之才。”
蒼婧圓了這廂尴尬,卓安才轉身對蒼婧行禮,“公主謬贊。”
“朕讓他辦統攏天下谏令的差事,就是看他老實本分,”蒼祝揮手讓卓安歸席,得了答案的他馬上就道,“其實此次前來,确實有一件事要勞煩皇姐,皇姐猜的出來嗎?”
蒼婧轉着茶皿略有所思,指尖一劃,便道, “你們三個男人都解決不了的事,要我解決,看來是件麻煩的女兒家事。”
章子英颔首而笑,“公主猜對了一半,平南公來大平為臣,求娶一位大平女子。陛下與我等商議該選何人,可我們三個男人辦不好這種喜事。”
蒼婧落下眼,“這種喜事難辦。平南公在魯越有妻有子,卻要在大平求娶一妻,這其中定有玄機。等我想好了再告訴陛下。”
蒼祝不急一時,他更好奇蕭青。章子英讓他考考蕭青,看蕭青之見否順應君心。得良臣勇将,也需君臣一心。是否一心,不是回避可以看到的,而是要扯破一些事。
“蕭青,你在魯越可是對平南公有所知曉?”蒼祝問道。
“臣在魯越之時聽聞,平南公與魯越王室關系很差。其母被罷,其妻為太子宮中女,太子所贈,傳聞其兒亦非親生。他為質子,乃是被魯越所棄。”
蒼婧忙是覆住蕭青的手,讓他莫要再說了。此舉亦被蒼祝盡收眼底。
“皇姐不必緊張。朕不回避他了,你也不要總護着他。”
蕭青柔聲對她道, “無妨,我想陛下與丞相想要我知道。”
“這些傳聞都是真的。平南公之母乃是大平人士,身份暴露,被魯越王所殺。先帝在位時,平南公随使臣來過大平,險遭暗殺。所以魯越會推他來做質子,他早已被魯越所棄。他在大平本該安分守己,卻來求娶大平女子為妻,不是為了別的,而是他要和朕達成一個買賣。他想要朕助他奪取魯越王位,他歸魯越後,将攜整個魯越對朕俯首稱臣。”
蕭青一下明了,“陛下希望他的妻子也忠于陛下。”
也就是說,蒼祝需要那麽一個人看着方盈齊。就像先帝派人看着魯越王一樣。
蕭青頭一回見方盈齊,他就是個失意之徒,他的一生仿佛就刻在了紙上。大平賦予了他出生的殘忍,而他也給自己選擇了殘忍。這就是身陷算謀的殘酷,将人的一生都劃上了枷鎖。這個枷鎖,蕭青至今都難以體會萬分之一,但方盈齊大概是接受了。
“不錯,這等婚事得選個好人選。我們幾個大男人做不好這種事,總不能明目張膽地告訴全天下,我們要給平南公選女人。何況選什麽樣的女人,她聰不聰明,聽不聽話,知道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這些事男人教不好。”
蒼婧拿起茶喝上半口,有一聲輕笑似若嗤鼻。她聽不進那些什麽男人教不好的話。她覺得他們可會教了,只不過他們不親自動手,而是逼着人自己變成他們希望的那樣。
“蕭青,往後這府邸你要見到一件大事了。”蒼婧很不情願這麽說。
她不願讓蕭青看到,她希望她的太陽不要為她沾染污穢。但蒼祝和章子英要讓蕭青看到他們的殘忍。沒有任何遮掩,沒有任何美化。他們就要蕭青看到,他們生在這裏,人人都是儈子手。
只有這樣,蕭青才能夠做出一個選擇。
蒼祝就在等在蕭青的抉擇,他會在蕭青選完後,再做出一個帝王的抉擇。
蕭青眼前人影重重。有大平的帝王,公主,丞相,禦史大夫……他們是朝中連成一線的人,而他已身在其中。
“蕭青。”只有一個人喚了他,那就是蒼婧。她的眼底無盡暗湧,她仍不願他親眼見證,并身涉其中。
而其他人只是冷靜地等待。
大平的帝王更以着冷酷的面色,等待着蕭青面對殘忍後的抉擇。
殘忍,當然不是蕭青想成就的事。但是,希望卻是他要成就的。
如果希望注定伴随着殘忍,那這件事他必須去做。殘忍帶來的痛苦,不應該只是他們承受。
在帝王的凝望下,蕭青目光灼灼, “大平正臨新政,我願與陛下一起成就大好山河。”
這個答案是章子英樂于所見的,可他沒能面對蒼婧投來的厲光。人生就是這麽殘酷,是她身于此地必臨之事。
蒼祝欣然站起,“鐵騎行千裏,又何愁山雨欲來。蕭青,從此你就是真正的将軍了。”
蒼祝看到了他美好的願景。在新政之下,帝王在位,煦陽公主在側相助;後宮蕭夫人掌宮妃;丞相章子英立政;禦史大夫卓安輔政;車騎将軍鐵騎相護。他們将成為一道銅牆鐵壁,阻擋太後和太尉的幹政,他們将成就他壯闊山河的願望。
蒼祝所需要的前朝後宮已經顯露頭角。
在人散茶涼後,蒼婧才顯露了軟弱。
她摟住蕭青,“他們想要構造一個完美的朝政,他們需要一個将軍取代太尉。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成為他們要的那種人。”
“我就是我,你就是你。不是成為他們要的那種人,而是成為我們自己。”
這場選擇是蕭青自己選的。政事的殘酷并不能退卻一個上過戰場的将軍。因為大平的山河,大平的子民正等待着新政帶來的希望。他想要看到的是天下萬民生活在一個新的天地裏。
就在那一天後,蒼婧以着品鑒琴律之由舉辦宴席。很多很多官家女子前來赴宴,不少趕着官仕的臣官都來公主府前來薦女。
官家之後,與質子聯姻,于臣官算功勞一件,是得晉升的機會。
這叫蒼婧想起當年她們三姐妹。那些臣官的女兒,說不上情願,當然也不敢說不情願,皆道,“願為大平竭誠盡節。”
此番親事,雖不及和親異國,非是什麽喜樂之事。蒼婧操辦得并不歡喜,偏是方盈齊接連幾日見佳人,都在一個個挑着刺,道盡不滿意。
方盈齊傲慢無禮,蒼婧就止了再尋佳人之事。她料想他求娶大平女子一事,是別有他意。
素日裏的忙活成了一場空,蒼婧閑暇下來,擺了盤棋局。
府中紅梅正開,芬芳馥郁,擺上一盞茶,就着梅香茶香,一人觀棋,只求尋覓一個答案。
往日與帝王下棋費盡心神,蒼婧已少有領會棋之境界。一人獨對,還有點費神。她行了幾步,就惱了起來。
她從下棋人,成了旁觀者,從旁觀者又入了迷局。她只能在棋局中線看兩方,希望看到更多更遠的東西。
“神思過多,不得棋意啊。”蒼婧手握黑白兩子,自己布下的局,竟是破不了了。
“那為什麽不停下來?”
聞聲,蒼婧才知是蕭青來了。
“你也懂棋嗎?”蒼婧只看過平日他讀兵法,練劍騎射,可未下過一盤棋。
“我不知道算不算懂。陛下有幾次和我下棋,都被我惹煩了,他說我無賴。”
“那他還和你下了幾次?”
這算奇聞,按蒼祝這性子,和不懂棋的人下棋,一回已是頂多了。
“他說我不懂,又總想贏我。”蕭青攤了攤手,這對他來說也是一場迷局。
蒼婧把手中白棋給了蕭青,“那你陪我下。我倒要看看,你這是如何無賴的棋法。”
黑白之局,由蕭青一子生了變故。
蒼婧執黑子而行,白子直朝中間棋子而來,一步步都是緊逼。若是蒼婧保這幾子,是大費周章,若是棄,又未必能贏。
片刻以後,蒼婧一撐額,白了蕭青一眼。
蕭青手中之子頓時不敢落下,“就是這樣!陛下也這麽看我,然後說我無賴。”
“你直攻腹心,當然叫他生氣。”
向來蒼婧不敢把蒼祝的棋逼得太過,與帝王下棋,還是得給他點臉面的。
蕭青怯怯擡了一眼,“那你生氣了嗎。”
“我又不是非要贏你的棋。”蒼婧從容一笑,棄了那些中間的子,朝着蕭青的右側之地占去。
蕭青移子朝右,要阻擋蒼婧之攻勢。
然不知她又以殘存之子朝左而去了。可蕭青手中已無多子,勝不得,只是一盤平局了。
“将軍不知窮寇莫追嗎。”蒼婧挑了挑眉,驕傲自得。
蕭青就在棋盤間勾住了她的纖指,“那這樣不就以一持萬了。”
他目光太甚,看得她不好意思,“你這才是無賴。”
“那這樣好了,你教我下棋,我堂堂正正贏一回。好歹也把無賴的名頭給摘了。”他拉着她的指晃了晃,他求知若渴,一求正道。
她抽開了指,稍有厲色,“你特意過來,就是這麽拜師的。”
“拜師是其次,主要是來求見,望公主抽個空,垂憐垂憐末将。”他雙手拖着臉頰,不知這幾分憨樣,可是向他那個副将學的。
“看你這可憐樣,那本宮垂憐你。”蒼婧捏了捏他的鼻,他随着她的手晃着腦袋。
幾刻之間,蒼婧與蕭青講棋下棋,蕭青聽得認真。就是時不時望着她出了神,這叫她好生難授棋藝。
就在此時,官家前來,“平南公方盈齊求見。”
依方盈齊之前無禮,蒼婧不想特意去見他。
“那讓他來此吧。”蕭青對官家道。
蒼婧任蕭青此舉,起了身随意走了走,“你不知他擺了多少臉色給那些女子。”蒼婧随口訴上一句苦,可見還是要見的。方盈齊既然來了,定然是有所圖。
“那他此次前來,必為此事。”蕭青拿着棋子不斷擺棋。
蒼婧沒看他的棋盤,當他瞎玩。
“你若覺難堪,可以回避。”蒼婧念着蕭青可能不太适應這樣的場面。
蕭青扔擺着棋,“你們說你們的,我玩我的棋。”
蕭青不想刻意避開什麽了。該見的不該見的都見了,他不想蒼婧一個人受着。
蒼婧來回走着,低頭踩了踩腳下碎石。就在蒼婧步履之間,方盈齊已由着管家引至。
客至,蕭青回頭與他颔首致意。
方盈齊不說驚異,但目光敏銳。他與蕭青致意而過,就對蒼婧作揖行了禮,“往日無禮,特意登門與公主道歉。”
方盈齊今日不再高傲,蒼婧未理他行禮,“是平南公求娶我大平女子,又非我大平女子求嫁于你。你諸多苛刻,怎是一句無禮可以罷之。”
方盈齊落下袖,直起半身,“公主最近不是在查,我在大平認識什麽人嗎?”
被戳穿了事,蒼婧仍悠悠行步。她一身衣裙翩翩卻無女子柔媚,雙手背在身後,如那帝王的盛氣淩人,“平南公今日前來,不像是要告訴本宮那女子是誰。”
方盈齊先求娶後擺譜,蒼婧不得不懷疑他心中有意一人。他只想拖着時日,耗着他們的耐心,到時候讓他們不得不接受他中意的女子。
然據蒼婧所知,方盈齊終日一人在府邸,頂多與些商人聯絡,沒有什麽外妾的傳聞。
這叫蒼婧犯了難,因她不知方盈齊屬意的那個女子到底是何人。方盈齊非要那個女子,可他要的,并不是帝王要選的。
“我只能告訴你,唯有那人可讓我交付魯越。”方盈齊目露偏執,面露陰沉。
他像要把蒼婧逼入死路,不得不接受。
蒼婧一拳握住,“平南公想要本宮妥協,起碼得給出誠意。”
“時候還未到。本王希望公主給本王時間,而不是步步緊逼。”
方盈齊竟然還開了個條件,蒼婧直接踢開了腳邊的石子,“那我們沒什麽好談了。你做的你的,我做我的。”
她的氣勢固然兇狠,方盈齊只若旁觀,不為所動,“煦陽公主,你學着帝王卻只顧顯着狠辣。你骨子裏做不了心口不一,所以你會輸給你弟弟。”
蒼婧一步微頓,“多餘的話不用你來說。”
方盈齊微微上前,“你不了解你弟弟,你更不了解帝王,他比你會藏。他只是讓你做個惡人,你又何必真的替他做惡人。”
陡然間,像步入了一盤僵局。
蒼婧不可否認,方盈齊的挑撥離間确實湊效。辦宴席,選官家女子,本來就是替他做惡人。蒼祝希望蒼婧選出他滿意的女子,一個聰明懂事,可以成為棋子的女子。
而這件事蒼祝不願親自動手,他的借口是男人做不了這事。這種事在蒼婧眼裏,他們可得心應手了。
蒼婧就此無聲,她感覺落敗。
蕭青突然執棋道,“紅梅潔傲,愛者剛強,平南公意下如何?”
方盈齊忽而愕然,“蕭将軍在胡言亂語。”
蕭青一笑置之。他才不是胡言亂語。在同往大平的路上,蕭青就看到過方盈齊看一支紅梅簪。那是夜裏時分,人人放松了戒備,唯有蕭青仍然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所以他看到了方盈齊拿出那支簪子。就那麽短短一瞬,他又把那支簪藏在了懷裏。
一個男人盯着女人的簪子,蕭青當然看出,那就是方盈齊心中的挂念。
蕭青沒有當場拆穿,後來說,“我只是說花。”
“蕭将軍也懂花?”方盈齊故作淡然。
蕭青只是一笑,“我不懂,但知道睹物思人。”
方盈齊低頭一望棋盤, “蕭将軍倒是招搖。”
方盈齊不再緊逼,就此告辭。
蒼婧見方盈齊神色之異,十分不解。
她問蕭青,“他說你招搖,又有點說不出來的滋味。”
“是羨慕。”蕭青道。
“羨慕?”
“他睹物,只能思人,我睹物,人就在眼前。”
蒼婧低頭見棋盤間出現了一個婧字。
這就是由着蕭青擺弄黑白兩子的傑作。想那方盈齊自哀孤落,見他人圓滿,心裏當然不是滋味。
“你這棋局讓人如何解法?”
“何須要解,觀者有意。我想你不必特意逼迫,平南公既然有意,就藏不住。”
“雖然成人之美是好事,就怕那女子不如陛下之意,反生禍事。”蒼婧憂慮道。
“不是你說的,思量過多,下不好棋。與敵對戰亦是如此,你走了多步逼迫,敵未動一步。那就停一停,等對方出手再說。”蕭青拉過蒼婧。
蒼婧稍稍一緩氣,“看來我不必教你下棋了,你很會制敵而勝。”
“不教我了,那末将能否讨個賞呢?” 他雙眼微閉,唇微抿,多少有點可人樣。
“又要賞?”蒼婧被他拉着做下,她順勢靠他懷中,也就剛靠近的功夫,就被他環住。
在他懷裏,她覺了幾分舒心,就往裏鑽了鑽。毛絨絨的發貼着他的下巴,怪是癢的。
蕭青拂去青絲幾縷,“是你不高興,還是我不讨你喜歡了?”
他低頭的一瞬,蒼婧瞧着他這宛若精雕玉琢的容顏,忍不住觀摩片刻,“瞧你好看,我就沒有不高興了。不過,我得想想賞什麽。”
“這還得想?”蕭青目中帶着笑焰,還有心跳聲,蕩在心口一波又一波。
蒼婧湊近看了看他,瞅着他唇紅齒白,眉清目秀的模樣,好生招人喜歡。可他從來不禁看,她一看他臉便紅。
他還是紅着臉朝她湊來,她一抵他的下巴,“我還沒說賞不賞。”
“讨賞自是我先讨,你再賞。”
順着他那氣息逼近,蒼婧點了點他的下巴,“每天摟摟抱抱親親,你不覺得膩嗎?”
蕭青未讨得什麽,雙唇一僵,“你膩了?”
“宮裏的嬷嬷說了,待久了就會膩,時間一長摸着皮肉都跟摸自己的一樣,”蒼婧說罷就摸了摸他的臉,又摸摸自己的臉,“我就沒明白,這臉皮都是肉長的,這能摸出不一樣?”
她越摸越覺着蕭青的臉燙。
蕭青的手都變得僵硬起來,“你能不捉嬷嬷問嗎?她們說的都是什麽。”
“我可沒捉,我是順帶聽的。她們最近很愛鑽巷子,說我這樣的尋了你這樣的,是跟天子納妃似的圖新鮮,勁過了就得換。”蒼婧略帶戲谑,略帶自嘲。
蕭青那好看的臉立馬不好看了,特別是那雙眼睛,像遮了層青黑色的霧似的,“你方才是說膩了,我看确實新鮮勁過了。”
蒼婧擡起他的下巴,左右仔細看了看,他還撅着嘴巴怪是委屈的。
“好生可憐啊,”蒼婧不住一笑,忍不住一彈他的下巴,“我逗你的。”
聽着她得逞的笑聲,蕭青一摟她的腰,直叫她貼近,“你這樣逗我,我得算賞錢。”
她摟上他的脖子,“蕭将軍不是兩袖清風嗎?”
“誰說的,我可貪了。”蕭青心下跳得緊張了,但面上總顯得淡定,像在說常事。
“賞你便是。”蒼婧在蕭青唇邊印上一個柔暖。
紅梅随風動,心亦相動,就在溫存離開時,蕭青順勢又迎上了她的唇,“還有另外的賞錢。”
這一吻意亂情迷,蕭青情不自禁将她環得更緊。彼此的距離已沒有,像要與她合二為一那般。
當他的手伸到蒼婧脖間時,蒼婧迎來一陣恐慌,她眼前閃過了一點片段。
流着血的身體,撕裂般的疼痛,這些刻在身體裏的印記忽而宣洩而出,就像遇到危險那般提醒她。她無法克制地感覺害怕,即便那是蕭青。
溫暖變得寒冷,親密變得窒息,他的觸摸成了一陣陣的淩遲,蒼婧忽然推開了他。
似是雷鳴電閃轟然而過,蕭青怔了怔,看到蒼婧露出的懼色和抗拒。
“別……”她眼神閃躲。
蕭青微亂的氣息稍沉下來,松了手,“對不起。”
她難過地一閉目,未料會是這樣記起一些事。
她靠到他肩上,又不想離他而去,“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問題。”
“別這樣,你可以怕。是我不好,我忘乎所以。”蕭青輕輕護着她的後腦勺,那一時他的呼吸開始疼了。他後悔他的情不自禁,太過貪婪。
“我還不太習慣,給我一點時間,”蒼婧雙手抱住了他,又像以前那樣扣着他的肉了,“別走好不好。”
“我們還有很多時間,有足夠多的時間。”蕭青真想讓懷抱再溫暖一點,這樣她就不會發抖了。
紅梅樹下只剩相擁,以此慰藉一份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