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孤花落世,亦是圓滿
孤花落世,亦是圓滿
午膳過後,少了三位将士,府裏顯得空靜許多。
公孫旻帶着刀站在堂前,整個人沉靜得很。
蒼婧假作不經意,對公孫旻道, “這才一會兒的功夫,陸平安就問到人家名字了。雖然是假名,但好歹人家知道心裏迫切。”
公孫旻仍是無動于衷,“也許當初我沒有那麽多無奈。我沒有去找她,只是因為我對她沒那麽迫切吧。”
公孫旻就在想,若是迫切,哪怕才剛剛相見,也會急着去問那人的名字。
趙蔓芝正好前來,公孫旻就不再停留,轉身離去。
蒼婧一頭霧水,“他這個人怎麽心口不一?”
公孫旻整日說着對趙蔓芝負責愧疚。可姑娘都被別人看上了,他還能不急,說什麽不夠迫切。
趙蔓芝望着公孫旻的背影,凝着眉頭,“他死板得很,連自己心裏想什麽都搞不明白。”
這大好的時日,團圓飯卻吃出了悲切。
蒼婧一把拉過趙蔓芝,“他不迫切,那管他幹什麽。蕭青說旬安城的集市今晚很熱鬧,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好啊。”趙蔓芝欣然同往。
元日夜時,廟會人來人往。這是蒼婧回到旬安城的第四年,卻是她頭一回來廟會。
佳節至,百姓們歡喜慶賀,小販擺着攤頭。人聲鼎沸,叫賣不斷,街頭還有些小貓小狗竄來竄去。旬安的一整條長街別樣風采。
這樣的生機勃勃,蒼婧見了無比喜歡。世間萬物她望出去已是不同,柔風吹在臉上,燈火照在眼裏,每一個時刻都能覺歲月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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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婧與街上的女子一樣悠悠漫步。她月白的衣外披了件紅色的鬥篷,與佳節的燈火一樣鮮麗。
周圍有小販賣着首飾,玲琅滿目,稀奇嬌俏。雖及不上皇族珍寶,蒼婧平日亦難得一見。她覺得新奇,停下腳步看了看。
小販道,“這來自南域魯越之地,是魯越珠寶。”
“魯越珠寶?”蒼婧沒見過,難識個真僞。不過自方盈齊至旬安為臣,大平與魯越确已緩和交好,兩地商貿已是頻繁。
小販見蒼婧把玩着一支珠釵,趕緊趁熱打鐵,“姑娘天姿,人間能得幾回聞,一只珠釵哪夠匹配。”
小販拿起旁些五彩斑斓的首飾叫蒼婧挑選。
念他賣力讨好,蒼婧認真選了起來。珠釵都是粉嫩的嬌俏顏色,小販一個勁地說這個與姑娘配,那個也與姑娘配。
蒼婧選得認真,但程襄又不喜歡這些。
“紅素姐姐,我們去看打鐵花,胸口碎大石。跟着他們太無聊了。”程襄直拉着趙蔓芝走了,他往一群習武之人那邊而去。
蒼婧聽到了程襄的嫌棄。
“誰無聊了?”蒼婧擡着頭望了望,但不見程襄,也不見了趙蔓芝。只有蕭青陪在她身邊了。
“你看他才六歲,就嫌我無聊了。”蒼婧朝蕭青訴苦。
蕭青替程襄擋了個筏子,“他玩興大,是嫌我們兩個無聊。”
“哼,那就不帶他。”蒼婧耍了幾分孩子。
街市之間人潮湧動。熙熙攘攘間,賣首飾的攤頭集了些許目光。
路上行人都見一青衣男子和一披着紅鬥篷的女子停駐在那兒。
那男子高束着發,眉目清俊,引得好些女子回頭相望,贊嘆公子俊美。那姑娘天姿國色,引得好些男子回頭,嘆美人難得。
然那公子侯着那姑娘選首飾,他們相視一笑,甚是親密之狀。只徒留旁人豔羨國士佳人了。
“就要這些。”蒼婧挑了好些首飾,拿了一個吓唬人的惡鬼面具,丢了錢便走。
小販不知為何一個姑娘喜歡這種面具。然姑娘已戴上吓人的面具與那男子離去。
“我給蔓芝帶點首飾,這種鮮嫩的顏色,她戴上倒是活潑。”蒼婧一邊說着,一邊還有點向往。
蕭青以為她是給自己選的,“那你為什麽不戴?”
“嗯,我戴上會好看嗎?”蒼婧拿了兩個粉嫩的藍色珠釵在發上一比。
這般嬌俏活潑的顏色,她以前喜歡過,可皇城裏不要叫她活潑,要叫她端正。所以她不怎麽帶過。
行人看到戴着惡鬼面具的姑娘比着兩支珠釵,不識她的面容,見了都作笑。蕭青可是知曉她有多好看。
“你戴什麽都好看。”蕭青道。
“可我不是小姑娘了,戴不了這些了。”蒼婧收起了珠釵,以輕笑結束了玩鬧,也結束了她的向往。
蕭青雖面上帶笑,但他明白她那話不是玩笑。她與他一樣,沒有那麽幸福的童年時光。那些不幸福從小就像藤蔓纏住周身,随意歲月一點點嵌入皮肉,深入骨髓,哪怕是尋常事都會變得不尋常。
他知道的,他就會一樣嘗到苦澀。
蒼婧走着,指着她戴的面具道,“我給襄兒帶這個面具玩。你說他戴上這個是不是像小鬼頭,身子小小的,頭卻大得很,還吓不到人。”
就着蒼婧說的,蕭青細細看着這面具,面具是惡鬼樣,可若是被程襄戴上,那人小小的,就顯得可愛許多。
“襄兒若是戴上,真是人小可愛。”
“可他就愛裝大人,”蒼婧孩子氣一般說着,心裏生起了可憐。她對這孩子覺得虧欠,總希望他能像個孩子幼稚些,“我給他面具玩,說不定他覺得戴着面具誰也不認得他,裝得更像了。”
蒼婧都能想到程襄那口是心非的樣子,他肯定嘴上說着太幼稚什麽的。
蕭青随她道,“興許襄兒還去唬人,說他根本不是襄兒。可他人小,戴着面具就是吓不到人。”
“他人小才可愛,多好。你看街上的人,他們看我都覺得吓人。”
“那是他們不知道你好看。”
蒼婧歪着頭看着蕭青,透着面具,她見他目中燦爛,“我若下回戴個惡鬼面具走過你身邊,你一定也和他們一樣。”
“那怎麽會。”
“因為你定然不知是我呀。戴着面具,你又如何認得出來。”
蕭青斬釘截鐵道, “我一定認得你。”
莫不是這種雕蟲小技,難逃法眼?蒼婧有些不甘, “你怎會知道是我。”
蕭青側身靠近她,湊在她耳邊道,“我認得你身上的香味。”
蒼婧鬥篷上的白毛浮動在蕭青臉上,藏住了他嘴角的輕笑。
蒼婧忙捂住他的嘴,“你這将軍做得越來越放肆了。”
蕭青唇角勾笑,蒼婧拉着他便跑了。
琳琅滿目的燈籠在集市裏挂着,彩綢佐了一路缤紛,小販叫賣,百姓互賀。蒼婧還未見過這般尋常百姓的喜慶,牽着蕭青直往集市深處而去。
她就似脫離了籠子的鳥兒一般歡悅飛翔。已經太久了,她都忘了鳥兒在天空中飛翔的樣子。
蕭青最是珍惜她的笑顏燦爛,哪怕一刻,都令他由衷地快樂。
月白的裙角在蒼婧足間跳動,她回身望向他,發上的珠鏈輕輕晃着,顯露她的嬌俏,“這裏許多東西我都未見過,你見過嗎?”
“每年不同,今年許多東西我也沒見過。”蕭青道。
“那我們一起去看。”
人群紛紛而過,她是他在世間難見的一抹鮮豔。
蒼婧帶着蕭青一路走去,時不時回頭看看他。她臉上的惡鬼面具都變成了嬉鬧鬼。她嘻嘻哈哈的,不知身後有座攤位,正販賣着甜糯的圓子。一鍋圓子冒着熱氣。
蕭青急把她拉過,她一瞬便在他的懷中駐足。
“你怎麽不知看路。”蕭青急憂道。
她輕聲道, “只顧看着你了。”
一碗熱騰騰的圓子從攤位盛出,賣圓子的老婆婆和藹道,“莫驚莫驚,我贈二位一碗圓子,祝你們甜甜蜜蜜如今朝。”
本是有驚無險,又多了一碗甜圓子,蕭青憂色褪去,低頭問她,“你想吃圓子嗎?”
“雖然吃過晚膳了,但還挺想嘗嘗的。”蒼婧道。
“那就來一碗我們一起吃。婆婆出來不易,我買下來。”蕭青立刻付了錢。
蒼婧摘下了惡鬼面具,從蕭青懷中鑽出。
雪白的圓子在甜水裏躺着,就着剛出爐的熱氣,在冬日裏看着就暖洋洋的。蒼婧伸手去接,蕭青搶在她的手前,接過這碗圓子,“小心燙手。”
随着蕭青到後頭的就席處坐下,蒼婧不解,“那你就不怕燙手。”
“我皮糙肉厚,不怕。”他道。
“我不信。”蒼婧拉過他的手,圓子的熱度還在他手上留着。
她扒開那比她大了許多的手掌,只見得老繭刀痕。那些痕跡一層覆一層,有的被他削了去,有的還在長。他舞刀弄槍,騎射訓馬,日日苦練的印記只會随着歲月增多。
她輕輕一觸他指上的繭,“你一定很辛苦。”
蕭青滿不在乎,舀了一勺圓子遞到她嘴邊。這大好的時日,不應多愁善感,她輕輕揉了揉他的繭,一口吞了圓子。
這圓子太燙,又甚是軟糯。她仰頭哈着熱氣,咽下一口糖水,就指着口中的圓子道,“這個又甜又粘牙,但是特別好吃。”
僅僅一碗圓子罷了,比起山珍海味,卻更顯得純粹美味。那最是簡單,也最是純真。
“你慢點吃。”蕭青又替她舀了一個,這回給她吹了吹,不知她這麽大的人了,吃東西還不顧燙嘴。
又一個圓子到了嘴邊,蒼婧用力吹了幾次,就推到蕭青嘴邊,“你也吃一個。”
她就着勺子,把圓子喂給了他,滿懷期待問,“好吃嗎?”
蕭青用力地點頭,“好吃。”
“你再給我喝口湯,我渴了。”蒼婧道。
蕭青給她舀了一勺湯水,回頭就對老婆婆道,“婆婆,我再買碗湯水。”
老婆婆笑容滿面,端來一碗甘冽的圓子湯,“湯水就送你們了,我是頭一回見這麽黏膩的。兩個圓子黏在一起,好事成雙。”
“什麽樣的好事叫成雙?”蒼婧就着湯水又吃了口蕭青喂來的圓子,嫣然美人正如春風拂面,何不讓人心動。
“就是願你們早生貴子。”老婆婆賀道。
殊不知這一祝願卻是讓人默了聲,連笑都變得牽強。老婆婆只當他們害羞,轉身繼續去賣圓子。
蒼婧淺嘗了一口甜湯,頓覺那觞寒酒的滋味湧來。
往事總是逃不過重提,就似她身上的傷疤難以抹去。她那時是決絕至極,因從未覺得會有日後。當時孤注一擲,便沒有後悔藥了。
她與蕭青是紅塵之中兩株孤花,永不結果。縱然彼此熱愛,在這世間也不會留下延續。他們的愛戀,就是隕星一現,而這亦是她心中的一個結。
“你慢點喝,小心燙。”蕭青關切道。
“天冷,燙一點的熱乎, ”蒼婧強壓下心口的難受,“待會兒,我們再去別的地方看看吧。”
蒼婧本想一笑置之,卻還是沒能忍住失落。
“你在想什麽?”他問。
蒼婧望着他,眼中多了水潤的光,“你要做好準備,與我一起,你的生命不得完整。”
這世上還沒有人敢這麽做,蒼婧很難有這樣的自信。她唯一的執着就是她的自私,她不會放手。
蕭青舀了兩顆圓子到她碗中,“我一個人活到現在,就明白了一件事。生命是一個人的事,從來沒有不完整。”
圓子遇湯水,縱是不粘在一起,也是完完整整的一個。
他敢舀過來,她就吃,狠狠咬了一口圓子。像是露出獠牙,以示威嚴。
他仍然無懼,視若尋常道,“有所延續,生生不息,是美好之事。但那若不是你,也沒有意義。何況還有襄兒,他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何嘗不是一份延續。”
也許是因為被遺棄,蕭青總是在想他生而為何的意義。故也并不覺得延續生命是必然之事。因他本身作為一個延續是飽受痛苦的。
同樣的,作為皇城的公主,體會到更多的亦是生命之痛。且程襄作為她的延續,承受了她帶來的痛苦。
那是往事的壓抑,也是當今的感觸,蒼婧還是強忍着淚水,“我們在一起得面對很多。你得清楚了,這是一輩子沒有孩子,只與我相對。”
他也狠狠咬了一口圓子,“那你想清楚了嗎?這一輩子不要心軟。”
“心軟?我怕你不夠了解我,”蒼婧舀着圓子入口,甜蜜少了些, “我這個人很自私,為了自己,想過不留下襄兒。”
蒼婧極力平靜地說着,蕭青是第一回聽到這件事。
以往蕭青見過蒼婧與程襄并不親近。一個非她所願而得來的兒子,又是這場皇家姻緣裏需要的結果。蒼婧選擇逃避出于本能的母愛。雖然程襄很乖,乖到知道蒼婧不想親近他,選擇避而遠之。
蒼婧其實很難說出這件事,這件事沒有人知道。
程襄的出現不是她願意的,她甚至不知道能帶給他什麽。她根本不知如何面對他。即便她知道,真正的罪孽不是孩子,孩子是無辜的。她對這個孩子的存在最終選擇已一種自私的心态面對。
如果在這場欽定的姻緣裏,必須要有一個結果,蒼婧願意用這個結果來得到解脫。這個孩子就是她的解脫。
她騙自己,孩子既然選擇來了,這就是他的命。就在這樣的反複裏,她到了生産時。
但很快,她面臨了另外一個抉擇。
侯府給她備了産婆,蒼婧一點也不相信侯府。她如何會去相信一個算計了她的地方。
蒼婧告訴産婆,“若遇難産,保我不保他,只要我在,你就有享不盡的富貴。”
蒼婧買下了那個産婆,要她做好萬全之策,應對那萬分之一的狀況。她深知侯府只會把她當成籠中燕雀,他們不會管燕雀的死活。只會拿着燕雀腹中的骨肉,換取他們想要的。
留下孩子,本是蒼婧為了解脫。如果孩子要她的命,那選擇就截然不同。
她反複的選擇,最終目的都是為了自己。
好在生産算是順利。
蒼婧看着糖水裏的圓子,花了很久,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告訴了蕭青這件事。那是她這輩子做過最狠心的事,卻是她最不會後悔的事。
她要告訴他她有多自私,根本不可能心軟。
她擦了擦眼角的濕潤,“你看,我就是這樣的人。只要對自己有利,就會去做。我不放你了,你逃不了。”
蒼婧攤開了一些往事,她做不到自信地去暢想未來,只能把她本身的自私顯露。讓他做好準備。
“如果你放了我,後果可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溫潤再不見,比她還要執着。
他好像藏得更深似的,有她沒有見過的一面。蒼婧一時難窺。蕭青是她遇到過比她還執着的人,她一時無言以對。
“婧兒,過去已經過去了。”蕭青突然柔聲道,讓蒼婧顯露慌張。
她露出了一些傷感,被他捕獲。
蕭青只是不忍她再回憶痛苦。
“蕭青,我真是輸給你了,” 蒼婧對蕭青總是無計可施,“其實它沒有過去,是你改變了我。若沒有你,我不會去愛任何人。”
她輸給他的堅定。這種失敗叫她心軟,叫她變得與她口中的自私不同。
然蕭青又何嘗不如如此,他的心從來是因她而柔軟。
“可若沒有你,我也不知去愛。”蕭青挽起她的手。
長街的另一頭圍繞着更多人,火光跟随者長鞭揮出,在空中揮舞如焰火。
雜耍的藝人互相吆喝着,這一頭揮着火光,另一頭拿着大錘,壯漢躺在地上,胸口覆石。
敲着銅鑼的小姑娘對着人群道,“五铢,每人五铢,滿一百铢,打一錘!”
火花照得一片天空忽明忽暗,叫賣聲此起彼伏。
“紅素姐姐,我們看這個,就看這個!”程襄拉着趙蔓芝的衣袖喊着。
趙蔓芝掏出了十铢,還未交出,身側就有人交了十五铢,還聽那人道,“我請你們看。”
趙蔓芝赫然回頭,但見那人執筆執錄,邊看着雜耍,邊奮筆疾書。他的眼與他的筆都在胸口碎大石上,邊記還邊是有趣一笑。
吏府的嚴吏長連出來看雜耍都要記筆錄嗎?
趙蔓芝想他也不識她真面目,就故意問,“你是誰?為什麽請我們看?”
火光又照明了一片天,嚴秉之的眼中就像多了一抹金輪,“碰巧看到趙姑娘,就來看看有什麽熱鬧。”
趙蔓芝的把戲瞬間落敗。嚴吏長到底有何獨特識人法,人山人海中,他是怎麽認出她來的?
漫天煙火下,一雙身影在彩綢中走着,到了長街的盡頭處。
有一小販就在那頭叫賣,口中道,“南域有異國,尊百花神為國神。百花神座下相思鏈,若是一男一女相戴,則結百花之約,兩情永不分離,即便相隔千裏,今生來世,亦會赴約相逢。”
遠觀之,蒼婧就見小販手中是一串朱砂手鏈,她笑道, “這不就是一串朱砂鏈,他說的這般玄乎,一定是騙人的。”
小販仍然叫賣,“這世人也少有人敢結百花之約,所以啊就兩串。”
“奇貨可居,倒也讨了個新奇,也不知哪個傻子會上當。”蒼婧随口說着,未覺此物有什麽好。
但蕭青卻面色難堪。
蒼婧有所察覺,“你怎麽了?”
蕭青手貼着腰,蒼婧明目如鏡,他腰紳中藏着東西。
蕭青看是藏不住了,只好拿了出來,就是兩串朱砂手鏈。
小販叫賣之物被他這個傻子買了。
“你什麽時候買的?”蒼婧驚問。
蕭青拿着手鏈不知放到何處,“我想送你個禮物,早上過來看到了,就買了。”
蕭青總覺送什麽都不夠好。心中待她之情,以物衡量,太過庸俗,也太過不夠。直到他聽到了百花之約,今生來世這禮物,不知夠不夠來訴此情。
就是因此,他今日來得晚了些。
“我本來想和你一起帶,你若不喜歡就算了。”蕭青想要收起。
蒼婧把手伸了過去,急得跺了跺腳,“禮物重點不是我喜不喜歡,是你送不送。”
他欣喜一笑,給她帶上了朱砂鏈。她亦拿過另一串,給他一同帶上。
朱砂鏈繞着二人的手腕,那小販的故事變得生動起來。
“你為何相信這個?”蒼婧偎在他身邊問道。
蕭青不覺被騙羞愧,反是幾分神往,“我是覺今生來世,才夠一訴真情。”
“想來世的都是今生有憾,可我今生就要與你一起。”
“我希望來世我們還再見。”蕭青弱聲道。
這事可遠得很,蒼婧思襯了一會兒,“來世啊……誰知道怎麽樣。”
蕭青以為她是不願。因為今生若有遺憾,就不知來世還會有多難了。
可她突然拉了拉他的衣襟,滿懷骐骥,“那來世,你能來得早些嗎?”
她今生的遺憾就是遇他晚些。
她喜歡看日出,是因為從雲層裏升起的陽光,可以将陰冷的黑夜驅散。那就是蕭青。她見到蕭青,就是見到了太陽。如果有來世,能第一眼就遇到他,該多好。
蕭青的目光與她交彙一起,似溫水流淌,“來世我也希望是我等你。”
他希望是他等她,因為在他不在的歲月裏,她受了太多的傷。她的背上有一道很深的疤,她的胸口也有一道疤,這兩道疤是如何也去不掉。若他來得早些,一定不會變成這樣的。
僅此一諾,以示真情。來世誰又能做得了主,只是在今生作了期盼。
以這美好期盼,她笑言,“那你可不要認錯人了。”
“說得對,為了以防萬一,我得把你記得深些。”蕭青靠近了她,卻不知靠得太近了。
她忙一抵他的胸口,“人家是認人,你是聞人,哪有這樣。”
“天地可鑒,你只用這一種香味。當時在春花樓,你靠我近我才聞得真。我再靠近些,方記得更真些。”
蕭青看她太久,蒼婧以為臉上有東西,擦了擦臉頰。蒼婧不知,是她紅了臉。
“方才你的樣子,若多些時候,也挺好的。”蕭青笑得傻傻的。
這是反被他戲弄了嗎?
蒼婧忽而眉眼嬌媚,盈盈若水,“哪個樣子?這樣嗎?”
她嬌媚帶了嬌蠻,蕭青一時心跳加速。
蒼婧又故作憂心道,“蕭将軍這樣不行啊,你在春花樓是不是坐懷有亂?”
“那……”他竟狡辯不出。
“日後若遇到漂亮女子投懷送抱,那是萬萬沒了方向。”
“胡……胡說,我就是……”蕭青結巴起來。
“就是什麽?” 她盯着他,他也羞了。
他拉着她的手,“就是知道是你,才叫我坐懷有亂。”
柔聲細語,情意綿綿,這般如飲了酒般微醺,只叫二人起了醉酒的暈眩。他們越靠越近,離了一寸亦是相思。
元日的煙花當空綻放,這才驚了二人,雙雙低頭,面紅耳赤。
蕭青的臉頰忽而迎上一個柔暖,片刻就有一道淺淺的唇印。他欣欣一觸,暖意薰着臉頰。
蒼婧在他的身側,就着這份熱意微漾,低眉有羞。
絢爛的煙火在空中綻放,不遠處傳來一聲,呼喚,“母親,師傅!”
他們瞧得程襄一蹦一跳朝他們而來,“我和紅素姐姐買了煙花棒,一起玩煙花好不好。”
程襄和趙蔓芝拿着煙花棒朝他們跑來,但見他們二人的臉都紅彤彤的。
程襄問,“你們很熱嗎?”
“是被你吵到了。”蒼婧把買來的面具套在了程襄臉上。
面具兇猛,配上程襄小小的身軀,一下真的成了一個小鬼頭,虎頭虎腦的,顯得可愛。趙蔓芝不住捏着那面具,就像捏着程襄的臉,“這太可愛了吧。”
程襄沖着蒼婧喊道,“母親太幼稚了,我是大人了。”
嫌棄幼稚的程襄卻沒脫下來,他還是戴着面具放煙火。
這一晚的煙火放得很晚,程襄撒開了歡兒,到了深夜才知道回去。
那時,程襄已經困了。
那孩子倒頭睡了,帶着面具沒脫,一路睡着,蕭青一路背着。
回了府邸,送進了屋,蕭青難放下這孩子了。因程襄抱他太緊,胳膊纏着蕭青的脖子。
皇族的人都有點這毛病,蕭青近來領悟頗深。
蒼婧幫忙解開,程襄就側身一翻,直讓三人都摔在了床上。
“我胳膊被他壓着了。”蕭青輕聲說着,怕吵醒程襄。
蒼婧擡起程襄的頭,把他面具抽了去,讓蕭青抽出胳膊。
誰知,蕭青卻又懶懶一躺,“我困了,不想走了”
“我也困了。”蒼婧順勢道。
就在這屋裏,星辰月夜相伴。
蒼婧耳邊回蕩着蕭青的一番話,“我想是我們孤身來此,在這世間尋覓今生的意義。我遇到你,讓我見到生命的美好,那就是意義非凡,非你不可。”
這一覺睡去,同往初日的朝陽,是新生,亦有新的骐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