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元日來客,致歉過往
元日來客,致歉過往
元日已近,深宮顯得熱鬧起來,處處張燈結彩,以備辭舊迎新。唯有那空了的鳳栖宮,在皇城裏最是幽靜。
既是是團圓的日子,見此空殿,多有憶往,蒼祝想起了那尚有血親的皇後及章氏親眷。特施恩下令:
太皇太後先日懲治族親,今逢元日,家族團聚,朕免姑母思過,特尊為太主,準至長河居探望皇後。
太後聞之,亦道,“既然施恩,何不一并加恩于諸宮妃。在朝無後,只有一位夫人,身子又不好,需再晉一位夫人輔佐。”
蒼祝恩謝太後思量,晉李佩瑕為夫人。
宮中有兩位夫人,衆宮妃正是思量與誰交好,卻不知聖泉宮內那兩位夫人已是洽談甚歡。
蕭如絲道起久罷深宮妃佳人文琴,非當真釋懷。雖她送還了斷箭簪,認了自己之錯,可蕭如絲終究難以原諒。
蕭如絲只是念她昙花一現,今時孤冷,便道,“你就代我給她送些厚衣軟被,冬來吃食。縱然不是冷宮,想必過得也不好。”
因是待過冷宮,故知冷暖。
蕭如絲雖未言盡,李佩瑕卻明白,蕭如絲多少也念及那一日文琴相助。
旬安的風煙比天色昏沉,有許多事掩蓋在這片天地中。
想那昭陽殿中劫,當日何其兇險。國主和将軍來得及時,是因久未得寵的佳人文琴聞訊來告。
她還似當日為待招時那般哭喊求助,“陛下,太後去了昭陽殿,蕭姐姐和公主不好了。”
朝官未退,帝王便叫上蕭青直奔昭陽殿而去。
那是蒼祝沒有理智的所為,衆官都看得一清二楚。帝王更憐蕭夫人,亦叫了蕭将軍同樣,豈非認了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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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與蕭夫人,車騎将軍與煦陽公主,都已是認定的事了。
朝堂臣官自然不悅,但李佩瑕欣然見之。她與蕭如絲相談甚久,恰逢蒼祝歸來。
李佩瑕對蒼祝行禮,“妾身還有憂事來禀。”
蒼祝道,“既是憂事,不必打擾蕭夫人了。”
蒼祝帶李佩瑕至偏殿,李佩瑕禀後匆匆而去。
蒼祝再至內閣,見燈火照着暖閣,蕭如絲解了外衣,長發披落,撫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低頭含笑。那溫柔女子,眉目如畫,這是蒼祝見過最為美好的時刻。
他不忍愁色破壞此景,上前傾聽蕭如絲腹中孩兒的聲音。
那聲音柔暖,似有一雙小手輕觸他的臉頰,要将他的憂愁從他臉上撥去。忽而,又是一陣跳動,蒼祝驚愣,“是不是踢我了。”
“陛下,才五個月而已,聽說七八個月的時候才會踢人。”蕭如絲不知是否該笑這位陛下的無知。
可他很高興,無論肚子裏的孩兒多大,他都認定剛才是孩兒踢他了。
“十月懷胎,還要再過五個月才能見到這孩子,那得是夏天了,”蒼祝輕摟過蕭如絲,“苦了你了。”
蕭如絲依在蒼祝身側,不覺辛苦, “與陛下一起,不算難捱。”
他們相互依偎在一起,憧憬着五個月之後的新生命。
蒼祝的神思卻一時恍惚,李佩瑕之禀尤在耳旁, “新政之下,眼看官場清明,又有四海賢士為國效力,軍營騎兵日日骁勇,陛下定然欣慰。但是自新政後,我父親見了太後一面,太後變得古怪,好像在等待些什麽。陛下可要當心,不要被他們暫時的妥協蒙蔽了雙眼。”
李佩瑕一言讓蒼祝心頭熱血冷透。
蒼祝原以為是他在迷惑李合及李溫,卻疏忽了她們可能也在迷惑他。
蒼祝難以斷定他們所圖,他已給他們足夠的榮華與地位,他們還想要什麽?難道要把這座江山交給溧王嗎?
蒼祝心有千萬亂,此刻不能退縮。蕭如絲身懷有孕,他已決定铤而走險,保住蕭如絲與孩子。
蕭如絲腹中孕育着的孩子與大平國一樣,都在經歷着難熬的夜晚。蒼祝寄于這孩子能平安到來,也寄于他的再一次勝利。
蕭如絲察覺蒼祝愁容,“陛下有煩心事?”
蒼祝即刻對她一笑,“朕在想,皇姐從來沒有過過一個好年。”
蕭如絲噗嗤一笑,“原來陛下是擔心這個?蕭青才不舍得苦了她。”
蒼祝聽到蕭青總覺煞了些風景,“雖然他不讨人喜歡,但皇姐與他兩相歡喜,應該是個好年。”
念着新年,念着兩相歡喜,蒼祝還是忍讓了些。或許在這幽幽深宮裏,這是唯一美好的寄望了。
元日至,旬安城已換上紅妝,城中爆竹聲聲。公主府中正值熱鬧,幼子在府中鬧鬧哄哄的。
程襄昨日被蕭青送回府裏,恰好由趙蔓芝接應了。這一見,倒是投緣,程襄愛跟在她後面,叫她紅素姐姐。
今到了晨時,程襄就醒來了,拉着紅素姐姐陪他玩。
他們兩個一大一小跑來跑去,蒼婧給他們備了好些吃食茶點。
府內早早備起了午膳,蒼婧吩咐下人道,“到時候午膳叫上公孫旻一起來用。”
蒼婧想本是團圓日,趙蔓芝和公孫旻應吃上個團圓飯了。
今時迎新初舊,尚有一人未至。蒼婧等了許久,待朝霞褪去,紅日成了烈陽,一身青衣終是出現在她眼前。
這府內本是莊重的公主,見到了心悅之人,頓時笑逐顏開,朝他奔去。
“我等了許久,你怎麽這麽晚來。”她直直入了他的懷,雙手攬住他的腰。
蒼婧再也不是用利爪抓着人了,不過還是改不了她抱得牢牢的習慣。她雙手交叉環着,直叫蕭青寸步難移。
一汪清眸直映眼底,蕭青低了頭,他什麽都不說,就想讨個好。
剛離她眼眸不過半寸,他的下巴就被抵住,再難靠近。
“好好說話,我可不會色令智昏。”她伸手一擡他下巴,叫他不能得逞。
“我在路上耽擱了。”蕭青仰頭看着天,只怨青天不知憐他。
蒼婧擡着他的下巴,左右打量着蕭青,他臉頰瘦了些許,下颌骨顯得更清晰了,“你平時忙起來就不顧時辰,照顧好自己了嗎?”
“我不照顧好自己,怎敢來見你?”
蕭青的睫毛一抖抖的,叫她有些懷疑。她直直盯着他,“最好是這樣。”
她的審度總如利光威懾,蕭青一手摟過她,“今日我晚來是在路上……”
可未到言時,程襄就喚着,“母親!師傅!”
程襄一聲喚,他二人悄然離遠了些。蕭青只好把藏着的東西放了回去。
随程襄而來的還有幾位來客。
陸平安及鄧先兩位軍中将士在不遠處站着,他們不好意思地背身而過。
還有一人躲在他們身前,不敢出來。鄧先和陸平安看着這罪魁禍首,就忍不住架着他出來。
那躲躲藏藏之人就是韓末。
三位軍中人朝蒼婧及蕭青行了禮。程襄抱着一堆東西走來。
蒼婧迎上拿過了程襄懷裏的東西,一看皆是些零嘴吃食。
“襄兒,你迎了他們的客?”蒼婧問。
“鄧先鋒和陸副将陪着韓将軍來府裏道歉。韓将軍拉不下臉,就帶了很多好吃的給我,讓我來叫你們。”程襄道。
蒼婧一瞥昔日出言不遜之人,她可記仇得很,目光銳利。韓末自然察覺,趕緊朝後縮了縮身。
陸平安和鄧先二人各架韓末一臂,偏不讓他逃。
“那襄兒收了他的東西,是要替他求情?”蒼婧掂着這些吃食,那可頂得上半月的零嘴了。
“我不小了,不吃那些零嘴。”程襄說得毫不在意。
蒼婧微斂起眼看着程襄,程襄有些閃躲。
他總喜歡裝大人,不像個孩子,明明就喜歡吃。
“是他硬塞給我,”程襄小手一指韓末,看了眼蒼婧,“不過我想陸副将和鄧先峰原是韓将軍的手下,他們今天肯陪他來,想必韓将軍知道改過。師傅常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故我答應他出來叫你們。”程襄又張望着蕭青。
蕭青還是幾分為難。軍中之事他并不想牽扯到蒼婧,怎知韓末跟到公主府來了。
“襄兒,你去找紅素姐姐玩,到時候用膳再來。”
蒼婧把懷裏的吃食都給了程襄,先讓他離去。後邀來客入了堂內。
來客是三位軍中人,蕭青是他們的将軍。蒼婧叫人把席挪進了些,湊成圓席相坐。
“這不巧了,軍營裏就是這麽坐得。”陸平安就要一屁股坐下,被鄧先趕緊拉了起來。
軍營沒禮數的講究,是蕭青無所謂。可這府是公主府,鄧先知道禮數,公主未坐,一個副将倒坐了,是不合禮數。
“你們坐吧,就與軍中一樣就是。”蒼婧邀他們坐下,又去吩咐下人備上茶。
幾盞茶遞上,蒼婧也入了席。她坐到蕭青身旁,未顯什麽皇家公主之态,只管随意從容,“我小時候與父皇到過軍營,那時我見營中将軍與将士說笑自得,不分尊卑。蕭青今日如是,我也如是。”
“想不到公主見到的人還真多。”陸平安稍顯局促,随口寒暄。
蒼婧淡淡一笑,“小時候任性,哪裏都想去。”
“挺好的,挺好的。”陸平安不知怎麽接話,對韓末使着眼色。
韓末還只顧喝茶,一盞盞的跟水牛似的飲着。
一時無人說話,就更顯尴尬。
陸平安便急了,“喂馬的,你平日挺橫的,怎麽現在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韓末話到嘴邊又憋了回去。
“你什麽你。大過年的,有媳婦兒的找媳婦兒,有娘的找娘,我和鄧先被你拉來給你壯膽,你怎麽還磨蹭。”陸平安看不慣韓末猶猶豫豫的。一句話道個歉的事,非被韓末弄得別扭。
“你小子說話能不能別這麽粗俗。”鄧先壓着聲對陸平安道。
這靜雅府邸确也顯得陸副将粗俗了,可陸平安腦子裏沒那麽多禮數。他非常不習慣,又只能收斂起來,“公主,不好意思,我就是一大老粗。”
陸平安坐得端正就不自在,人高馬大的他縮成了一團。
“陸副将不必拘禮,說話高雅的人,未必心就高雅。”蒼婧望了眼韓末。韓末左右想避,顧慮頗多。
陸平安已沒了端正架勢,“就憑公主這話,那也是個爽快人,和蕭将軍一樣,”陸平安還是坐得粗了些,不住拉着韓末的胳膊,不停示意,“你說話呀。”
鄧先不住掩面。鄧先是韓家軍出身,懂禮數,不像陸平安這外頭來的。有些事鄧先是做不出,有些話他也說不出口。
陸平安看身邊兩位将軍如此無膽,覺得這事只能靠他了。
陸平安把韓末推到了案前,“這喂馬的他要道歉,可就是拉不下臉了。”陸平安直截了當。
韓末避無可避,只好向蒼婧和蕭青抱拳行禮,“蕭将軍治軍練兵,确實比我強得多。韓某之前多有得罪,今日特來請罪,望公主和蕭将軍不計前嫌,”韓末又緊着與蒼婧道,“公主,韓某先前說話難聽,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韓末一個勁朝蒼婧示着歉意。蒼婧只是坐在蕭青身側,不動聲色。
韓末先日耀武揚威之狀,蒼婧如雷貫耳,知他低聲下氣,委實不易。但道歉這事,應只需與蕭青誠心便可,韓末卻總朝着蒼婧作禮。
“公主,您就給韓某一個将功贖罪的機會吧。”韓末又道。
他這些舉動叫蒼婧冷了臉,“韓将軍,我給你什麽機會?當日你是和蕭将軍過不去,你要道歉該向蕭将軍道歉。”
韓末憋悶了些,他那歉意又成了惱火,“這事不都由公主嗎?”
蕭青在旁聽着,不多言。
蒼婧随意在坐,揚了眉稀松平常一望韓末,“你認為陛下罰你喂馬,是因為我的緣故在徇私。”
韓末又狂喝茶,帶着氣又不敢發作。
蒼婧坐在席中,尤若悠閑一笑,“在韓将軍眼裏,本宮就是個舉薦內臣的公主。你肯拉下臉面前來,是擔心本宮若不原諒你,會叫蕭将軍繼續為難你。指不定你還在想,本宮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讓你繼續難堪。”
“不是因為這個,那總不見得是陛下嫌我奏書寫得不好,嫌我的劍打得不好。”韓末終是憋不住氣了。
陸平安與鄧先都雙手遮着臉,他們覺得如坐針氈。
“你既然認為是本宮在搬弄是非。那本宮也要問問你,你在城北軍營為将時,可上過奏?”蒼婧瞬間顯露嚴厲威嚴,讓鄧先和陸平安身一正。
傳聞裏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公主,終見端倪。鄧先和陸平安只敢悄悄他們的蕭将軍。可蕭将軍竟很是寵溺一笑,還不忘給公主斟上了熱茶,加把火氣。
“那是沒有,”韓末沒好氣地說,“我又不是閑得很,整日寫這種。”
陸平安狠狠一拍韓末的背,“那你平日不上奏,突然上什麽奏,鬧這一出出。”
韓末反推了陸平安一把, “你個瘦猴子懂什麽,那是李合讓我上奏,送寶劍,罷聽軍令。”韓末覺得自己無辜。
席間四人卻一副通透徹底。
韓末疑惑,“你們什麽意思?”
鄧先已實在難忍,“韓将軍,你怎麽還這麽糊塗,李太尉拿你當投河石了。”
韓末還如霧裏看花攪不明白。
蕭青揚手打斷了鄧先,“韓将軍,你便想想,如若你當真鬧出事,現在的軍營又會如何。”
“那自然是沒有現在的騎兵。”韓末脫口而出,頓時把自己吓出冷汗。
韓末已見過多此蒼祝來勞軍,他看得出來,城北軍營的騎兵是蒼祝鐵了心要練出來的。
李合如果不想有這群兵,這就意味着執掌天下兵馬的太尉,在和當今的陛下對着幹。
這種事韓末還是懂得。他懂才更怕。
“喲,你還知道怕,當初那罵人的氣勢呢。”陸平安對韓末嘲道。
韓末從驚吓中回過神,“壞事了,這下真壞事了。差點腦袋不保。”
鄧先方與韓末解釋,“虧得蕭将軍讓陸副将擒你,若是換個其他軍營的将軍,你都被打死在軍營了。指不定那李太尉還說練兵練死了人,你死了還被他利用一回。”
韓末心驚膽顫,良久後方緩下氣來,“李合把老子害慘了。”
“韓将軍現在明白就不晚。”蒼婧這才舒展了眉目。
“原不甘喂馬,現在想想,我還是回去把馬喂好了再說吧。”韓末這會兒覺得喂馬安全多了,這是他混日子這麽多年,第一回見朝堂兇險。
“我老早說了,你把馬喂好了,對軍營也是一樁好事。”陸平安拍了拍韓末,一舒氣,欣喜于這事終于過了。
而韓末默默喝着茶,只低低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以後難了。”
韓末心有憂慮,但聞蕭青道,“縱有艱難險阻,城北軍營的将士都将上下一心。”
韓末擡頭一瞧,蕭青極為平和地望着他,好像過往就這樣過去了。
時辰眼看到午宴,蒼婧便道,“留下一起吃個午飯吧。”
軍中三人在元日來訪,又這樣歸去多少落寞。蒼婧留下他們,招呼下人多準備三雙碗筷,要備上好酒。
府邸主人親自相邀,直叫三位将士不太好意思。
宴席之上,未分主客。尋常幾席,各自為座,蒼婧把程襄擁在身側,蕭青就在蒼婧身旁一席。
難得有客至,蒼婧斟上一小盞酒。蕭青素日念叨得緊,不叫她飲烈酒。今日借此名頭,偷偷飲上一盞也好。
她以袖遮了小酒盞,趁得蕭青疏忽時一口飲了。
程襄直直看着他母親這小動作,“母親,你這是偷喝。”
蒼婧随即拿了塊雞腿塞住了程襄的嘴,在他耳邊道,“你小聲點,我喝一口,解個饞。”
說是解饞,蒼婧瞧蕭青沒轉頭,又偷偷倒上了一盞。
可正要飲下,她手中之酒就被蕭青奪去,反被蕭青換了盞甜釀。
美酒離去,何不讓人悵然若失。蒼婧望着那被蕭青奪去的酒,眼饞得很,“我還沒嘗到味道。”
她當他沒看到她剛才偷飲。
“此酒太烈,你莫要多飲。”蕭青替她飲了去,拆穿了她的詭計,還把酒壺收到了他的案上。
“什麽時候看到的?”蒼婧以為她掩飾得很好。
陡然間程襄不住暗笑,“母親不知道,這叫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軍中的本事竟用到平時了。”蒼婧可惜美酒離去,抿上一口甜釀總覺味不夠。不夠盡興,就不夠高興,眼神都涼了些。
蕭青揉着她的手好生哄了哄,“天底下的好東西又不是只有美酒。今日旬安城很是熱鬧,晚上有集市廟會,我帶你出去玩,你玩多久我都陪你。”
蒼婧方有些笑意,而那幼子正兩眼放光,朝他們喊道,“襄兒也要去!”
蒼婧一攏程襄的腦袋,“一起去。”
盡觀此地天倫,鄧先不太自在,挪了挪身與陸平安道,“蕭将軍這人什麽都好,就是不懂藏着掖着。”
“為什麽要藏着掖着。”陸平安幾分癡态。鄧先一看,這大老粗一口酒也不喝,一口肉也不吃,胳膊撐在案上,只顧看着對面的姑娘。
鄧先驚覺,那是公主府裏的丫頭。午膳之時,她帶着公主的兒子一同進來的。
“陸平安,你眼睛都發直了。”鄧先更加覺得後怕,提醒陸平安這不和禮數。
然陸平安癡狀不減,雙手托着下巴,臉上蕩着微紅。
“陸平安,你癡醉了。”鄧先搖了搖他。
“你忙你的,別管我,”陸平安推開鄧先扒拉的手,直接問上菜的下人,“那個姑娘叫什麽?”
“唉。”鄧先獨自嘆息,太知禮數的他又看了看韓末,指望韓末趕緊吃完喝完,告辭離去。
可韓末竟顧着喝酒,一壺壺地悶下去,鄧先有一種不妙的預感。他這回帶了兩個傻子。
韓末的酒不停地灌着,悶頭不作聲的他突然搖身一撐案。
鄧先吓了一跳,趕緊過去把他架住,陸平安也醒了癡态,一起上去幫忙。
“韓将軍,你喝多了。”鄧先勸道。
“我沒喝多,”韓末推開了兩人,搖搖晃晃站起,“今日一敘,我與蕭将軍坦言。我至今想不明白,為什麽蕭将軍治軍可成?”
在他酒興之中,陸平安和鄧先怕韓末撒酒瘋,還是架起了韓末。
“公主、将軍,他喝多了撒酒瘋就不好了。我們帶他先走。”鄧先一作告辭。
可韓末不停掙紮,“你們兩臭小子能不能讓我說完話,我沒醉。”
韓末的臉沒顯出什麽酒醉之态,但陸平安和鄧先覺得韓末肯定醉了,不然能說這麽瘋的話嗎?他們只顧把韓末拉走。
然蕭青走過來,拍了拍兩位苦惱的将士。
蕭青直面韓末,不管韓末醉沒醉,他都問,“那為何韓将軍覺得我不能成。”
韓末提着酒,臉上露出些許不甘,“我和其他将軍都認定,像蕭将軍這樣的出身,又非良将之後,是當不好将軍的。你根本不懂怎麽做将軍,你的氣勢壓不住将士。”
蕭青反是奇怪,“将軍是帶兵克敵之人,用氣勢壓将士,逢戰之時如何得勝?”
“蕭将軍,我說話難聽你別怪罪。你當将軍真的是為了對付韓邪嗎?別無所求?”
韓末這話的确難聽,鄧先和陸平安都冒出了冷汗。
“你說我當将軍別無所求,那我可沒那麽高尚。”蕭青道。
韓末問,“你到底所求為何?”
一時間人人都看着蕭青。這個将軍在世間的傳聞可怪了,陛下封賞頗多,他卻不聞不顧。既然有所求,為何又不求榮華富貴,步步高升。非要和人作對,弄得滿朝彈劾。
只聽得那将軍一聲極為認真的應答,“當皇姐夫。”
人人都被噎住了聲似的。
只有蒼婧斟着酒,她把蕭青案上的酒壺拿了過來,趁此偷喝了一盞。
韓末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覺得臉皮有點辣,又說不上哪裏不對,“蕭将軍,你這樣真的很不讨喜。”
蕭青淡然自若,回身坐回了蒼婧身邊。
韓末還沒有見過蕭青這種人,他眼中沒有計較,也沒有尊卑。他對此彷徨而羞愧。
蒼婧拿起酒一敬韓末,蕭青看那酒眼都直了,她還是蠻橫了些。
“韓将軍,你們覺得蕭青做不了高高在上的将軍。可他就沒想高高在上。他在乎和他一樣微小的人,所以他就能做成你們做不成的事。”
韓末靜靜想了片刻,只想到世事諷刺。
高高在上的人做不成事,因為他們只想高高在上。一個出身為奴的将軍可以成事,因為他不想高高在上,可大平很多将軍,名将出身,都只想高高在上,步步高升,榮華富貴。
“老天爺就這麽愛開玩笑。”韓末領悟到了那種命運般的玩笑,因為名将之後的他在喂馬。
蒼婧舉着酒盞對他道,“老天爺不是在開玩笑,是在說一個真相。”
這是真相?韓末心驚肉跳。
蒼婧一飲而盡。
韓末拿起酒敬了蒼婧和蕭青,“煦陽公主,蕭将軍,今日攪擾,我先幹為敬。”
有人敬酒,蒼婧又悻然拿起一盞酒。這可不是她要喝,是韓末相敬,由頭甚好。
蕭青只好任之,但目光難收。
蒼婧最後倒了一盞,把酒壺還了回去,“淺飲。”
蕭青晃了晃酒壺,壺中的酒剩了大半。比他想得好些。
蒼婧湊過去道,“天底下的好東西不是只有美酒。今日還有集市廟會,我都要。”
蒼婧不會讓自己醉了。好東西在眼前,又不是非要二選一,她當然盡收了。
醉的只有韓末。他醉着要給程襄盛飯吃,把陸平安和鄧先吓得直接扛起了他。
鄧先已經再受不得他鬧騰了,“你又不是喂馬!”
韓末稀裏糊塗地喊,“誰說我喂死馬了!那是它吃撐了!”
程襄聽了頓時一吓,那個吵着要盛飯給他吃的将軍,竟然喂死了馬。
兩位将士趕緊把說漏嘴的韓末擡了出去。
陸平安走時回頭大喊, “那什麽,紅素姑娘,我叫陸平安,下次再見。”
堂內目光唰唰地望向趙蔓芝。
趙蔓芝低頭吃着飯,像是沒有聽到,口中喃喃,“他是哪裏來的憨貨。”
蒼婧又窺了眼公孫旻,他依然沉默寡言,不知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