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昭陽夢美,蕭青請戰
昭陽夢美,蕭青請戰
鳳栖宮是金屋,乃人世珍寶。昭陽殿則可稱仙境,天上宮闕。
其殿之廣有東西兩閣,東閣陽光滿灑,不似人間,名為含光閣,西閣涼風襲來,此季最是舒适,名為涼風殿。
廊閣之間,有清水環繞,尤見波光粼粼,滿殿花香四溢,四季皆可見百花。那定然是人間難得之女子,絕世佳人方可入住。
殿內金銀珠寶鋪滿了眼,有最好的衣料最華美的刺繡,仿佛鳳栖宮都難及。
蕭如絲卻全然沒有神思,她依臂而靠,未曾看這些恩賞半眼,只在桌案上畫了一個又一個圈。
“為什麽你們都喜歡這麽逼朕。難道朕給你們的還不夠多,非要再得寸進尺。”蒼祝悄悄坐在她身旁,自問給足了能讓世間女子歡喜的一切。
蕭如絲卻一個笑也不肯給。
“到底是皇姐府裏出來的,和主人心性這樣像,鬧了脾氣,就連朕給的恩賞也不值一顧。”
蒼祝是難得有些低落,蕭如絲方擡起了頭,有了幾分興致。她身側的天子則是惴惴不安。
“不是不值一顧,是陛下給妾身的,妾身都不想要。”蕭如絲就着虛弱之身,愈顯得憔悴,惹人憐愛。
可對一個帝王而言,拒絕恩賞便是會惹他生怒。蒼祝當然不悅,此刻更顯得無奈, “那你想要什麽。”
是皇後之位?還是來日如外戚那般只手遮天?他只要一想到那樣的女人,便忍不住發怵。
何況蕭如絲又是他的皇姐親自挑選,他的皇姐已然背棄了她,成了最危險的棋子。
他本可就此冷淡了蕭如絲,如此,就不會再有人背叛他。他生怒,他無奈,是因為蕭如絲還不明白,他沒有狠下這個心腸,那就是對她最大的恩賞了。
“我要的是你,至始至終都是你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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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蕭如絲氣息孱弱,無比誠懇,即便蒼祝沒能在她的眼中看出任何的虛僞,他還是不信。
情話是後宮中的女子最擅長的武器,有多少女子說着鐘情,到頭來卻将帝王的真心踐踏,背棄了她們的誓言。
看看他的皇族母,看看他的母後,又有什麽情話是值得相信的。身為一個帝王,他不能重蹈先人的覆轍,他需要時刻的清醒,對任何人他都不信,不能信。
任憑蕭如絲多少溫柔,他依然冷情,她也多少沒了心力, “其實我知道,陛下不理我,是因為你怪我不懂事非,沒有阻止蕭青與公主。”
“你既然這樣清楚,又何必鬧這些。”
蕭如絲蒼白一笑, “陛下知道為何我不阻止嗎?”
“為何?”
“我就是想看他們在一起的樣子。”
蒼祝一驚,此刻的蕭如絲像極了馮千嬌蠻橫時的樣子。
向來蕭如絲是與馮千嬌完全不同的女子,她總是對他溫順。他中意的便是她的溫順,覺得至少一個溫順的女子,可以讓他有帝王的尊嚴。
但此刻蕭如絲竟敢倔強起來,所以他也如着對馮千嬌那樣的斥責,煩悶道, “你這是胡鬧!”
蕭如絲并未被呵住,她更是欣然而向往着昭陽殿灑入的月光,“因為我當真羨慕他們,他們互相喜歡。如果連互相喜歡的人都不能在一起,那我的喜歡豈不是一點希望都沒有。”
蕭如絲的眼淚讓蒼祝不禁伸手去拭,就在他觸到她眼淚的那一刻,心頭的警鐘再次響起。
他面前楚楚可憐的人是他的皇姐親自送進來的,他的的皇姐不僅擁有了一切,且将與她親上加親,這是蒼祝生平最為厭惡的。
蒼祝落了手,她卻沖入了他的懷中,“你憑什麽認為,我會和她們一樣。什麽天下,什麽江山,我才不要那些毫無意義的東西。”
“毫無意義?”他不解,這可是有些人最看重的東西了。
“我蕭如絲只要全天下最珍貴的東西,那就是你的真心。”
蕭如絲緊緊擁着蒼祝的腰。她在他懷中擡起頭,一眼都不眨地看着他,眼裏還閃着淚。她如渾身長滿了刺的薔薇,可怕又無比嬌豔。
蒼祝的心頭卻像被薔薇的刺輕輕劃到了,疼有些許,癢又有幾分。
這種奇怪的心頭熱确實叫他情迷,蒼祝秉持着一點理智道, “可你是皇姐的人。”
他不僅是在告誡蕭如絲,也是在告誡他自己。
蕭如絲仍是抱着他,不複熱烈,徒是傷心, “你為什麽不信她,她若要天下江山,便不會選我了,” 蕭如絲貼在他的胸口,這般靠近的距離卻無比疏遠,“她不是告訴了你,是我自己要來的,是我心裏有你才來的。”
蒼祝僵直了脊背,“你……聽到了。”
“是啊,可你不信,你不理我,所以我也不理你了,”蕭如絲冰冷的手覆在他的眉頭,他緊皺的眼睑微松,撞上她含淚的雙眸,“我為了見你,為了出現在你面前,窮盡了心力,可你就是不肯給我你的心。”
他不屑一笑,這不過是宮中女子慣用的手段。為了見他,為了出現在他面前,窮盡心機,其實都并非是為了他。
“那日晚宴你翩然起舞,不過因為朕是天子。”
他是天子,所以無數的女子都會窮盡心力出現在他面前。就如他新寵的文琴,她便是以一段往事騙了他,他知道她騙了他,可還是幸了她。
因為她是他的母後送上的女子。帝王這個身份,就是世間所有謊言的緣由,他卻要當作不知,她們又要當作真心。
因為他是帝王!這是皇城裏游戲罷了,蒼祝早已厭煩,故他不會對情這一字有任何奢求。
蕭如絲緩緩一嘆,“沒錯。”
人人都是因這個緣由靠近他,蒼祝并不覺得驚訝,只是鮮有女子可以如此誠懇吧。
她蕭如絲是仗着什麽呢?他開始好奇,卻見她紅腫了眼,恍然有清淚滑落她的臉頰。
“因為你是天子,我就可以喜歡你了。”她道。
他不解。
“這世間的男子,無論是平民還是王孫,都是騙子。他們拿了人的心,又将女子抛棄,一點留戀也沒有,我蕭如絲才不要被他們騙了。
即便我喜歡一個男子,我也不要落到和母親、妹妹那樣的境地。我千萬次告訴自己一定不能喜歡他。
後來我知道他是陛下,我想這是上天給我的垂憐。陛下是天子,一定和那些俗人不一樣,我自然可以放心地去喜歡。”
蒼祝的鐵石心腸終是松動,他從來不知原來在蕭如絲的心中,他比天下任何一個男子都要好。
蕭如絲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個神靈,愛慕又憧憬。這世上沒有人這樣看過他。
蒼祝身為帝王總是被人輕視,在被外戚布下的天羅地網中不得喘息。唯有此刻,他感知到自己是天下。
蕭如絲滿目情柔,恰似人間暖風。想那夜晚宴,她起舞翩跹,亦是因了她的柔情雙眸,蒼祝才動了情。
“你說你喜歡我,是真的?”蒼祝柔聲之間,也有心疑。對于這些情話,他還是半信半疑的。
“你不信,我就證明給你看。” 蕭如絲很固執,固執地讓他有點害怕,又有點心動。
她悄落一眼,不再看他時,他忽而又不舍了。
蒼祝頭一回憐愛般地擁住了她,“那你要怎麽證明。”
他擁她擁得很緊,是這些年最為炙烈的相擁。
蕭如絲笑了,也哭了,“我會永遠……永遠與你一起,直到你相信為止。”
她願意付出她的真心,來換他的真心。她可以為他卸去僞裝,卸去心機,因為她相信了,蕭青做到了,公主也做到了。
那她也一定會等來他的心。
他宿過許多地方,這座昭陽殿卻使他心中有了暖熱。
這一朝夜長夢暖,昭陽情瑟綿綿。
這一夜花開更貴,冷眼人更增憂煩。
“哀家喜歡聽話的人,但不喜歡沒腦子的人。哀家讓你給蕭如絲難堪,你卻使這些沒用的手段。”
豐月宮秉燭長明,夏夜深,蟬鳴亂耳,更使人心燥難眠。
李溫斥文琴無用,多少後悔把她從諸多女子裏挖出來。
文琴長跪不起,委屈道, “太後,妾身只是想讓她惹陛下厭煩,誰知……”
“誰知讓她把屎盆子扣你頭上,你個蠢貨,”李溫心火燒起,長扇起風也徒增熱氣,“罷了,你給哀家想辦法,無論如何哀家都不想看到蕭如絲再有孩子。做不成,你就替你的蕭姐姐做替死鬼吧。”
文琴急忙磕頭求饒,“奴婢愚鈍,不如蕭如絲善于心計,但定不負太後之願,願為太後赴湯蹈火。”
“少廢點腦子說阿谀奉承的話,留着腦子做該做的事。”
李溫遣走了文琴,心火未消,便迎來一盞清茶。
“姐姐何必為這種人動怒,等佩瑕入宮了,哪裏還需要這樣的喽啰。”
李溫接過清茶一飲而盡,卻也未消氣, “你那丫頭生得哪裏都好,就是一點不像我們李家人。我指望她,還不如指望我自己。”
李合難堪一笑,“姐姐,她那是被蒼婧迷惑,什麽都不懂。等入了宮,知道人情世故,誰不渴望坐上一等一的寶座。我只是擔心,我被嚴秉之盯得緊,佩瑕不知何時能入宮。”
李合說罷連連嘆息,以袖擦着眼角,“就連今日來看看姐姐,我得偷偷摸摸來,生怕被嚴秉之看到。”
李合可憐模樣,實在引了李溫心疼,“你怕什麽,我弟弟必是三公之首。那嚴秉之是個內朝的官,是登不上朝堂的。他見你不還得朝你下跪磕頭。
你千不該萬不該,就是去和蒼慧趟這渾水。她有太皇太後這座靠山,怎麽興風作浪都不要緊。”
李合即刻笑臉相迎, “我這不還有姐姐這座靠山嗎。”
李溫終是有所欣慰, “就你嘴甜。這一回蒼婧和皇兒算是鬧翻了,我看這蕭如絲未必能出頭。皇後瘋了,蒼慧為保皇後金印,不要臉地住在鳳栖宮。
後宮之權握在那兩個老不死的手裏,他們就防着蕭如絲。佩瑕入宮時機已有,就是怕這蒼慧橫加阻攔。”
李合立刻寬心道, “姐姐,蒼慧那老菜皮沒什麽大手段,很快她就自顧不暇了。”
李溫聞之亦笑逐顏開,“你留蕭青一條性命,這一将計就計實在是妙。從來都是蒼婧那丫頭帶壞了皇兒,如今皇兒厭恨蒼婧至極,也算解我心頭大患。
既然你送了哀家這麽個大禮,哀家就安排佩瑕入宮。你這國丈自然不能寒酸,哀家會讓陛下給你加官進爵。”
李合點頭逢迎,皮肉間浮出些假笑罷了。
朝夕之間,日月抖轉,當太陽再升起的那一刻,仿佛全部的光芒都照進了昭陽殿。
這片溫柔鄉裏,唯有她給予他的無限愛慕,那帝王便擁着他的夫人,貪戀着歲月靜好。
蕭如絲早早醒了,卻未有睜眼,她知道時辰已過,仍在他懷裏裝睡,享盡片刻的溫存,也當他是完完全全地屬于了她。
她緊貼了他的胸口,像只懶貓般攢動了頭。
他被她的發弄得煞癢,嘴角一揚,又故作了輕斥,“你就這麽不舍得朕嗎。”
蕭如絲索性貼緊了他,“陛下不也是舍不得妾身。”
是啊,他舍不得。
這是他第一回誤了早朝,或者是逃避吧。
那些人只會向他索要這個那個,他不想見這些醜惡面容,争來争去,鬥來鬥去,皆視他如傀儡。
蒼祝可以說他與俗人不同,可又不得不承認,天子亦有俗人之心。在嘗到了天地之巅,萬物敬仰的甜頭後,就不想再體會那寄人籬下的感覺。
所以,蒼祝就想帶在這兒,哪兒也不想去了。
只是這份惰意對一個帝王來說,是洪水猛獸。蒼祝逼着自己起來,更衣上朝。
然而越是要強,就越是受挫。一個擁有着壯志雄心的帝王,和一個垂垂老矣,固執己見的太皇太後,始終是政見難和。
一個要江山壯麗,得見盛世。一個要延綿家業,擁財自足。
就如初生的枝芽要從老樹厚痂中破出,縱使日月在眼,年複一年,日複一日,也消磨了信心。
蒼祝下朝後,便召來幾個會武的宮人,下令他們持劍與他相鬥。
宮人怯怯不敢拿劍,只道,“太皇太後有令,宮人不得持劍。”
“又是皇祖母,除了皇祖母的令,你們誰的令都不聽是不是!”
那座高山始終要壓在他的頭上。今有魯越丞相呂慶親自為使臣,請求觐見,控訴蠻夷東烏犯境,請求大平出兵相助。
魯越丞相為示誠意,言明魯越王願派世子方盈齊尊大平國主為君,居于旬安為臣。
太皇太後假詢兵将,堂下太尉馮莽乃蒼慧之子,太皇太後外孫,尋思良久,不薦一人。
只道,“良将難尋,恐負友邦之盼。”
出兵魯越,對于太皇太後章氏家族而言,沒有什麽好處。兵伐耗財耗力,自然能拒則拒。
然于蒼祝而言,魯越是在收複失地。
魯越本是大平屬地,自立為王,小國自視甚高,已于三代不敬大平國主。今肯獻出質子,對大平而言,是收複失地的天賜良機。
這是蒼祝為大平國主以來,頭一回可以顯現國主之威,大平國力的時候。
蒼祝并不想失去這個機會,但是一無将,二無兵符,如何調兵遣将。
蒼祝獨自揮劍,汗如雨下。
宮人不敢迎戰,更惹蒼祝憤慨。生平頭一回,蒼祝想砍下那些宮人的頭顱。
一切不順心意之人,若都能這劍下隕滅,該多好。這世間的一切若都能這麽解決,他是不是就不用這麽痛苦。
“你們都壯了膽,不把朕放在眼裏!”
蒼祝一劍重揮而下,那宮人的肩上瞬時有另一劍擋住。
蒼祝不勝自怒,見來者是蕭青,更不再手軟,“你還敢來見朕。”
“為何不敢。”蕭青拉開劍下宮人,迎步直上,這一力使蒼祝後退半步。
蒼祝又行步而上,雙劍相抵,争鋒相對,一如冷光迸發,直把劍震出了利聲。
蒼祝旋臂而上,一劍又朝着蕭青揮去。此劍橫來,直朝蕭青胸口,蕭青側身以劍抵之。
與帝王行武,宮中之人向來不敢動真格,大多自護罷了。蒼祝便是憑此,一劍又一劍朝蕭青殺去。
蒼祝心中之憤,已不僅是因朝政之事,還因為蕭青的出現。既然他來了,蒼祝就認定他是自找苦吃。
汗浸透了蒼祝的眉目,他狂怒大喊,是以帝王之威要蕭青認輸。
蒼祝劍風因其心亂而帶火,喜怒之形于劍同顯,只知暴,只會殺,故心亂,劍也亂。
然蕭青之劍溫和,心與此間萬物相容,人之意清醒,人之形輕盈。
待蒼祝再度揮劍而來,蕭青便一劍指在了蒼祝的咽喉。
蒼祝呆滞,還是像上回那樣,蕭青一劍封了他的喉。
只是上回,蕭青贏得不易,大概蕭青還是怕他帝王的身份。這一回蕭青什麽都不怕,贏得輕巧。
武罷,宮人大驚失色,要是再進一寸,蕭青就是大逆不道。
可就是這一劍,使蒼祝清醒了過來。他更能看到遠處樹下一方衣袂纖影。
往日,每當困苦之時,她必然擺上一局棋,與他分憂解難。已是分崩離析,看到的竟然還是她。
魯越事發,她便想到了皇城裏最難熬的人。
也是古怪,以往蒼婧總是哀嘆帝王之心防不勝防。現在一念斷卻,無需再想着怎麽防備,倒真得在想蕭如絲那一問。真心待他好,他是否會不一樣。
所以她牽挂起她的弟弟到底如何了。
蒼婧靜靜侯着,遠觀着他們以劍相抗。
這次前來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因為蕭青說,“我想要去解魯越之難。”
他說的時候,眼裏燃動着熱忱的光亮,就像要去做一件他等了很久的事。
蕭青很想做将軍,這是他向往了許久的事。
蒼婧告訴他,“只要是你真心想做的事,就去做吧。”
蕭青站了出來,想要去魯越解山河之難。
這個時候,滿朝文武沒有人願意站出來。一個觸了帝王逆鱗的人,又會面臨什麽。
“我一人的事,我一人去面對。”蕭青希望由他一人去面對蒼祝。他的選擇,無需由她來承擔。
“那也容許我的憂心吧。”蒼婧選擇在旁遠觀。
本是以一個關切心愛之人的身份來到這裏,可也未料,看到蒼祝失意之狀,她更是憂心蒼祝。
當再無君臣之別,她與蒼祝之間僅剩手足之情,她看蒼祝仿佛是別了許久的弟弟。
是那個還停留在兒時,與她争糕點吃,與她吵鬧,與她哭訴,還會拿着劍來保護她的弟弟。
原來已經過去那麽久了,久到不記得了。
蕭青與蒼祝互相冷看了許久,蒼祝遣走了宮人,一劍直刺入土。
有暖風吹來,蒼祝正是汗流雨注。蒼婧忽然憂他是否該着涼了。蒼祝以往不知冷熱時,就生過病的。
須臾風柔,蒼婧更揪着心。
她見蕭青劍入鞘,屈膝而跪,蒼祝一劍抵在蕭青肩上。她輕微上前,她的身影便入了蒼祝的眼。
蒼祝擡眼,相隔久遠的目光亦是糾葛,不待刺入,蒼祝又重重扔了手中之劍。
他們說了很久的話,蒼婧遠遠等着。蒼祝擡袖又揮風而散,蕭青依舊淡然無畏,眼中溫潤含光。
蒼祝大為震撼,又斥了蕭青。
後來只聽到蕭青一句狂言,“既然世間可變,那也沒有什麽不可能。”
蒼祝快步走回寝宮,回聖泉宮之路必然會與蒼婧相遇。
她立在風中,未偏離一步,然蒼祝沒有看她,與她擦肩而去。生分到了底,他就不想再理會。
蒼婧轉身望着蒼祝遠去,蕭青在後對她柔聲道,“你放心,陛下答應了。”
“你與他說了什麽?這般久?”
蕭青挽起蒼婧的手,“我告訴他,我希望山河萬民能與你一樣燦爛。”
她聞之動容,“你個傻子。”
他這個傻子哪裏知道,明明他才是她見過最為燦爛的人。
蒼婧與蒼祝有一點是很像的,那就是習慣了以最壞的一面揣測人心。
所以蒼婧輕易就能看出,蒼祝那時候一定在想,跪在他面前的是個違逆之徒,不僅觸怒逆鱗,還要在此刻刨心挖骨。
哪怕說是為了自己的私心賭一把,也比說這番話好聽多了。
蒼祝确實不信蕭青的赤忱,他問他,“解山河之難,難道沒有私心。”蒼祝深信蕭青就是為了一個軍功,就是為了他的皇姐。
蕭青說,“有。望山河萬民與我之所愛一樣燦爛。”
“兒女情長,不足挂齒。”蒼祝冷冷翻了個白眼,他并不喜歡蕭青這般人,“英雄大志,在于天地,在于山河,而不在于一個女人。于浩瀚天地相比,兒女情長實在不值一提。”
可蕭青不懂何為不值一提,“是我心中所愛使我成為這樣的人。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為何要舍棄?”
“大言不慚,難做英雄。”
“我非英雄,我只是大平百姓中一人。我知百姓之苦,他們為何而苦?是因朝政不明,外戚擾政。他們只知謀私,而不問民苦,他們妥協外敵,任其侵踏我山河。陛下要改這世間,我願與陛下同行,救山河萬民。”
蒼祝難以再駁斥蕭青。
蕭青亦問蒼祝,“既然世間可變,那有什麽不可能?”
蕭青問倒了蒼祝。不認世間俗理的他們,明明是同樣狂妄自大,就算不可能也要去做。
蒼祝要做的就是改變現在的世道。既然世道可變,那确實沒有什麽不可能。
皇城宮闕下,一個公主與一個衛君并肩同行,無畏無懼。
她仍然說,“你是傻子,在皇城裏,沒有人會說你這般呆傻的話。”
蕭青與她道,“這是真的,我的一切從你開始。”
蕭青告訴她,“我追着着日月的餘晖,方看到日月下不同的天地。我本認定自己是一生是奴,因為你,我不想做奴,我才去做了那些奴根本不會做的事。
我去讀書習字,從大字不識到廣覽群書,從點頭稱是到與你談天說地,我看到了一個之前不敢想的世間。
當你為我砍下酷吏的人頭時,我就想要成為能保護你的人,所以我才想要成為大将軍。
一開始就是為了你。就是因為你,我心中才有了熱烈,才有了溫暖,才會去可憐那些與我同樣經受窮苦的百姓。因為我知道那不是他們的注定,一切都是可以改變的。是因為你,我心中才埋下了一個願望。
我希望世道改變,我寄此希望于當今的帝王,一個同樣想要改變世道的人。”
蒼婧從來沒有聽過蕭青這些事,她第一次觸及那樣燦爛如光的人,觸及到他的內心。
她聽着竟熱淚盈眶,“可從來是因你,我才看到了我的向往。我要去沖破皇族給我定下的命。”
遠處的太陽很美,在皇城裏将日光傾數灑滿。蒼婧已經很多年沒有在皇城裏擡頭看看太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