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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番外3(顧靈運x姚玉翡)

番外3(顧靈運x姚玉翡)

姚玉翡和顧靈運在她十八歲之前的感情,可謂是順風順水,豔羨旁人。

他們是青梅竹馬,自幼為鄰,她和顧靈運的父親都是內閣大學士,兩人志趣相投,連房子都買到了一起。

兩家只隔了一堵牆。

平日裏兩家便走得勤,更別說逢年過節了,兩家聚在一起,兩個大人不喝到半醉是斷不會散席的。

玉翡幼時便生得玉雪可愛,父親雖只得了她一個女兒,卻珍愛至寶,更是不把她藏在深閨裏,時常帶她往顧家去。

她還記得她很小時,大約是第一次往顧府裏去,大人們在喝茶聊天,她閑得無聊,便站在角落裏用腳打着圈圈。

顧伯父回應過來,笑道,“瞧瞧,倒是把翡翡忘了,靈運,快帶妹妹去外頭玩,小心看着點,別讓妹妹摔着了!”

俄而一個身着一襲月白袍子的少年走了過來,她看了一眼,少年眉目清秀,卻有種說不上來的清冷氣質,令她有些發怵。

她有些怕生地看着他,眨了眨眼沒說話。

阿爹的聲音傳了過來,“翡翡,這是你靈運哥哥。”

她怯生生地叫了聲:“靈運哥哥。”

少年彎唇一笑,恰如那縷足以令冰雪消融的春曦,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道,“翡翡都這般高了啊……”

她皺了皺眉頭,她不喜陌生人碰她。

阿爹卻笑出了一臉褶子,“你忘了你靈運哥哥了啊,你小時候……還吵着要他抱呢!”

大人們都笑了起來,她實在想不出來,只尴尬地攥緊了裙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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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靈運見她局促,默默收回了手,自己走在前面,轉過來等她,“前面有個小池塘,裏面有好多小魚,翡翡要去喂魚嗎?”

一聽可以喂魚,她立馬來了興致,一雙眼睛雪亮雪亮地直瞅着他,“是真的嗎?靈運哥哥!”

他笑得如沐春風,“是真是假,翡翡跟我一道過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于是她便屁颠屁颠地跟着他走,繞過了回廊,直入月洞門,原來這又別有一番景致,池塘裏接天蓮葉無窮碧,而底下清澈見底的水又有錦鯉游弋其中。

她趴在欄杆上往下看,顧靈運拿了一包魚食來,撒了一點在水面上,立馬吸引了好多魚兒過來搶食,一争搶,水面蕩起了層層漣漪。

兩人便這麽喂了一下午,漸漸地,她也不怕這個哥哥了,扯着他的袖子央求他,“再喂些吧……”

“那可不行,再喂,魚兒肚子就撐破了……”

那廂姚父也辭別準備回家了,顧父相送了出來,兩人走過月洞門,正巧見到了這一幕。

兩人相視一笑,姚父喚玉翡,“翡翡,我們回家了,跟你顧伯父告辭。”

玉翡趕緊起身朝顧伯父福下身子道,“顧伯父,翡翡這就回家了,靈運哥哥,下次我再來喂魚兒吧。”

從那以後,她時常過來找顧靈運玩,有時是喂魚,有時是放紙鳶,有時又是鬥花鬥草。

顧靈運年長她幾歲,總能精确地找到她喜歡的東西,一來二去,她已經到了思春的年紀,她的人生裏沒有別人,只有她的靈運哥哥,而兩家人也早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就在她十三歲這年,顧伯父調了值,一家人便搬離了這裏,從此,她的日子總是蒙上了一層灰,她思念着她的靈運哥哥,夜深人靜的時候,心頭像是有螞蟻在爬,撓得她癢癢的。

她是個知書達禮的閨閣娘子,縱然再想念,也不好貿然登門找人家,況且,她聽聞最近他在準備秋闱,他自然是沒空來看她的,她也只能在心中祈禱他高中。

後來,他入了仕,從翰林的編修做起,又在幾年內,官拜正三品的禮部尚書。

就在她十六歲這年,顧家遣了媒人上門提親,同年,她成了顧家婦。

新婚夜,卻扇一取下,她羞答答地喚了他一聲:“靈運哥哥。”

他溫柔地笑着,“翡翡,都成婚了,你怎麽還叫我靈運哥哥呢?”

她愈加羞紅了臉。

喝過合卺酒,放下帳幔又是另一番全然不同的感受了,即便有阿娘提前給她看了避火圖,可那東西總不及眼前的震撼,再說向來是光風霁月的鄰家哥哥,俨然變成了夫君,她心頭雖有些雀躍,可也緊張得有些無所适從。

看穿她的心思,他漆黑的瞳仁裏又軟和了幾分,伸手挑起她尖尖的下巴,細密的吻印了下來,“翡翡不要怕……”

她偏要嘴硬,抿緊了唇,身子繃得死緊道,“我才不怕。”

他吃吃一笑,眼尾泛着很淺淺的漣漪。

她伸手正要往他胸前錘去,卻被他的大手鉗住了,他掰開她的手指,手指從指縫間劃過,而後緊緊扣住了,“別打,握緊我的手。”

她臉頰更加燒得火紅一片,餘光觑着他,耳根子亦是通紅的,想來也是在她面前故作從容罷了。

看破了這點,倒也不再害怕了。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另一只手,捏住了他炙燙的耳垂。

他登時破了功,扭着頭避開道,“翡翡別鬧,我怕癢……”

“你還怕癢?”她來了勁,驚奇地追問,“我怎麽不知道你還怕癢?”

她以為青梅竹馬十幾載,她已經夠了解他了,殊不知夫妻和兄妹之間的了解,當中還差了那麽長的一截。

夫妻和美,并在次年變當下長子,又是一年過去,兒子也到了呀呀學語的時候。

這日正逢公爹的壽辰,筵席便設在清風閣中,卻不想從這一扇門出來,隔着一道回廊,另一間雅間裏面坐着的正是太子煊和他的親信們。

筵席之上,星河因有些怕生,總是啼哭不止,她輕柔地哄着,抱着她走出了雅間,此時的太子煊已經酒意上頭,剛出來解手準備回去,眼見着對面的雅間裏走出了個年輕的婦人,在她懷裏還抱着一個小兒。

婦人低低地哄着,小兒煩躁不安的哭泣聲終于漸漸地止住了。

玉翡也察覺到他有些熾熱的目光,只覺得對面那人眼神晦暗不明,她登時心跳驟停,避開他的眼神,便踅回雅間裏去了。

太子煊腦海裏還滿滿地都是那婦人出水芙蓉似的臉,又因生育過,身形雖然纖細,可胸前卻比少女飽滿,膚色又生得雪白剔透,簡直像一抔雪般清冷,就這麽驚鴻一瞥,已在他心頭印下了深深的烙印。

回到雅間,他問同席的親信:“隔壁雅間是什麽人?”

其中一人道,“聽說是顧學士的壽辰,幾個兒子和女兒們都歡聚一堂,因不是整數,并沒有多請賓客,不過邀了和他交好的幾個同僚罷了。”

他撩起袍子,重新坐了下來,皺着眉頭追問,“武詹事與這家人相熟?”

“顧學士的嫡次子便是禮部尚書顧星河,臣與他之前正是同窗。”

這麽說他也想起來了,顧星河此人才思敏捷,前幾年剛剛入仕,便一路平步青雲成了禮部尚書,況且他這人,長得又一副芝蘭玉樹的模樣,想要不引人注意也難。

“原來是他……”他轉着手上的玉扳指,默了半晌,又若有所思地開口,“聽說他已成了家,不知有兒子了沒?”

“有啊,他去年剛喜得麟兒,如今,那孩子該有一周歲了吧?”

他不禁又想起剛才那個年輕的婦人,懷中抱的孩子估摸着也是這般大小,胸前不禁滾熱了起來,急着又追問:“不知與顧尚書聯姻的是哪家?”

“還能是哪家?顧學士和姚學士這倆好得都可以同穿一條褲子,早些年兩家才隔着一堵牆,聽說他的夫人便是姚學士的女兒,這兩人自幼青梅竹馬,長大了便成了一對,夫妻恩愛,豔羨旁人啊……”

太子煊點了點頭,話頭就此打住,可心底卻埋下了一顆種子,并在此後的每一天裏,暗暗地抽枝發芽,一閉眼,就是她那張清麗可人的臉。

按理說他身為太子,想要一個女人還不是召之即來?只不過他看上的竟是顧尚書的夫人,這邊難辦了……

父皇向來覺得他資質平庸,沒有繼承他的雄才大略,因此總是對他不冷不熱的,倘若他知道他為了一個已婚之婦,朝思暮想,必然又是要罵他色令智昏。只是這見不着面,心頭又是癢得慌,思來想去,他終于想出了一個法子。

他身為男子,自然是不便邀請一個婦人相見,可若是由他的姐姐常山公主出面邀請,那便不同了。

幾日過後,玉翡果真收到了常山公主的信件,信上說她欲辦一場賞花宴,邀請了京城的貴女們前去,玉翡接到信件,便把信丢給了丈夫,皺着眉頭問:“怎麽辦?”

“翡翡不想去?”

“我已成婚,又怎好去參加那種席面?”

“又怎麽不可?”顧靈運揉了揉她的頭,寵溺地笑道,“翡翡想去便去,不想去……便借病推遲,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玉斐當然想借病推遲,話還沒說出口,他卻開口道,“我知道你向來不喜歡這些人多的場面,不去便算了吧。”

她曉得他善解人意,可她總是習慣躲在他的蔭庇下,作為賢內助,替夫君應酬那些官家女眷本來就是她應該做的,從前她是推辭了不少,可這次是常山公主相邀……

她握緊了雙拳下定決心道,“這回你說錯了,既然是常山公主相邀,那我便去開開眼界吧。”

顧靈運沒有反對,只是交代了她面見公主的禮儀,自己從木施上取下玉帶束在腰間,見他調整了半晌仍是歪的,玉翡便走上前來替他整理了一番,他一時情動,俯下身子便吻住了她那張精致的朱唇。

嬉笑打鬧了一陣,這才穿妥衣裳出了門。

一轉眼便到了賞花宴當日,夫妻倆依舊是便換衣裳邊打鬧,鬧得釵環搖搖欲墜,她才扶了扶鬓,氣喘籲籲地站起身來,掄起粉拳就往他胸前招呼,“你能不能別鬧,大白天裏,沒個正經的!”

“誰叫翡翡這般可愛,怎麽捏都不夠。”他說着又輕掐了她臉頰上的軟肉。

她瞪他一眼,嗔怒道:“你流氓!”

說道氣沖沖地旋裙邁出房外,穿過甬道往府門外走,外頭正是豔陽高照的時候,她皮膚薄,在園子裏走了一圈,臉上便泛起了淺淺的緋色,他跟在後頭走了出來,撐着一把油紙傘替她遮去了頭頂的陽光。

“曬傷了,可如何是好?”

她睨了他一眼,抿着唇不說話,就在賭氣間,二人已經到了府門前,顧靈運目送她登了車,車輪滾動起來,一眨眼便到了公主府。

前頭的賞花宴,太子煊興致缺缺,便躲在後頭的廂房裏,翹着腳躺在羅漢榻上,手臂枕在手腦袋後翹首以待地等着。

玉翡一入公主府,便受到了常山公主的熱情招待,明明是初次相見,公主卻熱情得有些不像話,挽着她的手直叫了好幾聲的妹妹。

前頭坐了會兒,與其他的貴女夫人們閑聊了會天,一個侍女不小心把茶湯灑在了她的裙子上,公主立馬斥了那侍女,又尋了另一位侍女,将她引入後頭的廂房裏來。

侍女拿了濕帕子給她掖去茶漬,可無論怎麽擦拭,上頭那個淺淺的印記是擦不掉了。

躺在碧紗櫥後的太子煊聽到隔扇外傳來輕響,便一把起身躲到隔扇後,透過門縫窺探了起來。

只見一個身姿曼妙的婦人,垂着頭站在那裏,窗外斑駁的陽光,照了進來,給她渡上一層金邊。

她的美是恬靜而柔和的,美得不似凡人,他望了一眼,這些日子抓心撓肺的念想終于得到了疏解。

他吱呀一聲推開隔扇,從碧紗櫥後走了出來。

玉翡見廂房內猛然多了個男人,吓得花容失色,也顧不上裙擺上的茶漬了,便跟侍女道,“勞煩你了,我沒有大礙,怕離席太久,姐妹找我,我還是先回前院去吧。”

怎知侍女沒有回她,反而朝那男子福身行禮道:“奴婢參見太子殿下,不知殿下在此歇息,誤擾了殿下,實在是罪該萬死。”

玉翡瞳仁微震,這才望向來人,只見這人五官淩厲,舉止間更有一種倨傲的态度,不禁跟着欠身道,“妾不敢叨擾殿下,這便退下了。”

太子煊見她眸中驚駭,卻偏要強裝鎮定,反而游刃有餘地笑了起來,平易近人道,“夫人不必道歉,本就是孤借長姐的廂房小憩,你既不知,又怎算得上叨擾。”

“多謝殿下諒解。”玉翡說着,腳步毫不遲疑地往門口走去,卻不料,還未踏出門口,手臂便傳來一陣灼熱——是他攥住了她的手。

玉翡拉下臉道,“殿下,妾真的不能再耽擱了,妾的姐妹要是見不到妾,定是會尋過來的。”

聽出她聲音微顫,便知她是在扯謊,況且她這話震懾力并不足,從來只有女子怕毀了聲譽的,于他而言,倒是不大妨礙。

他松開了手,掌心那抹軟玉溫香的觸感仿佛還在有着餘韻,他慢慢地回味了一番,這才體貼道,“夫人誤會了,孤是見你的裙擺上沾染了茶漬,心想這麽樣子出去,難免會惹眼,不如孤讓長姐給你送套衣裙換上再過去,豈不是更好。”

“多謝殿下,不過還是不必麻煩了。”說道她逃似的跑了出去,背上早汗涔涔的一片,裏衣貼在身上,粘膩得渾身不舒坦。

一回到前廳,她也不再逗留,借病向公主告了辭,便回到了家中。

顧靈運還在衙門未歸家,她心頭弼弼直跳,整個午晌都有些惶惶不安。

仔細回想了一遍,這一切都太巧合了,為何素未聞面的常山公主突然相邀,為何偏偏侍女在她跟前失手打翻了茶盞,為何帶她去廂房會碰上太子殿下?

她心頭浮起一陣後怕,直到顧靈運回了家,她才稍微安定了些。

“靈運哥哥,”她一下子撲進他懷裏,豆大的淚珠掉了下來,“我錯了……”

“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他撫着她的背安慰。

她把今日的事一五一十地向他說了,他聽完眉心一擰,而後仍是溫和對她說道,“什麽都不用想,太子一向不得器重,想來他還不敢做出這等事來,這陣子你先別出門了,有什麽事情只管交給我。”

可再怎麽防備,總有一時疏漏的時候,就在他們已經漸漸将這事淡忘,太子煊卻再一次出現在玉翡的眼前。

這日她出門買胭脂,太子煊一路尾随,直到她入了銀樓,便急忙跟上,用高大的身子擋住了她的去路道,“夫人,我們又相見了,實在是頗有緣分啊……”

她見他眸裏閃動着幽暗的光,像是一頭盯着獵物的狼,她怔了一條,正要下樓,卻發現樓梯不知何時已被他的人圍住。

她寒聲喝道:“太子殿下,我夫君身為禮部尚書,你若對我意圖不軌,他不會放過你!”

太子煊嗤笑一聲,“禮部尚書?不過是個文弱的的文臣罷了,夫人何不想想,倘若你跟了我……就是太子妃了,将來我一旦繼承皇位,你就是母儀天下的皇後,不好嚒?”

聽他如此坦白,她不由得繃緊了臉道,“承蒙太子殿下厚愛,不過我既然嫁給夫君,我此生便是顧家婦,您是人中龍鳳,自有更好的貴女匹配您的身份,我實在配不上您,更不會背叛我的夫君!”

她說着便往樓梯走去,面對擋在她身前的那幾個彪形大漢,她更是用盡了渾身的力氣朝他們喊道,“都讓開!”

那幾人暗觑了太子的眼色,見他暗自神傷地點了點頭,這才放她離去。

從這次回去之後,她便病倒了,太子煊當然不會就此罷休,他原以為只要靠自己一腔熱忱,總會贏得美人芳心,可沒想到,她竟然不為所動。

是以,利誘不成便施以壓力,鬧得顧家永無寧日,鬧得她迫不得已地點了頭。

顧靈運倒是個癡心的,不過是一介文臣,卻想着螳臂當車,最後弄得自己一身狼狽,也抵擋不住他的掠奪。

太子煊實在不想事情鬧得這般下場,自己做了惡人,奪得了人卻奪不了心,可他只知道自己中了毒,沒有她來解,自己必然是活不下去的。

大婚當日,玉翡當衆倒了合卺酒,原以為他會雷霆大怒,怎知他只是慘然笑了笑,吩咐再斟一杯酒來。

玉翡仰頭飲下酒,再低下頭時,早已淚流兩行。

她心裏恨透了他,倘若不是他以顧姚兩家人的性命威脅,她又怎會服軟?她寧可自己死了,也不會讓他動自己半根毫毛,可如今……

他見她哭,心驟然一緊,連忙揮退下人,屈膝在她面前跪了下來,掏出手帕拭去她的淚珠,一壁擦一壁溫聲道,“我知道我不夠光明磊落,可誰叫我對你情根深種呢?往後……你就是我的太子妃,你把他忘了吧?好嚒?”

玉翡拂開他的手道,“殿下是怎敢厚顏無恥地說出這種話的,就因為你的‘情根深種’你讓所有人為你的私欲陪葬,像你這種失德之人,又怎堪配你的儲君之位!”

太子煊一時啞然,臉上的表情也幾乎挂不住。

新婚夜,自是什麽也沒有發生,不過他剛得到了珍寶,當然還是将她捧在手心上的。

可無論他如何彌補,她從未有一次對他展露笑顏。他一開始還遷就着她,後來漸漸地有些不耐煩了起來。

這件事當然瞞不過皇帝,可皇帝是何人?雖然他知道這件事上,自己的兒子才是過錯的那一方,可為了皇室的臉面,他只能下令網羅罪名,捂住了知情人的嘴。

再說玉翡,自從入住東宮,便與娘家人沒了聯系,更別提顧家了,太子煊唯恐她和顧靈運藕斷絲連,一直暗中讓人盯着她,是以她便一直呆在這座富麗堂皇的囚籠裏,哪兒都沒有去過。

爹娘、靈運哥哥,還有她的小星河……她沒有一日不想念着他們,可是她什麽也做不到。

她也不敢想象,父母和靈運哥哥失去了她又會是怎樣的一番感受?還有她那黏人的兒子,沒有了她,他又當如何?

每次一想起來,她難免要哭得撕心裂肺的,太子煊見她這副樣子,心頭百味雜陳,喉間更是說不出的苦澀,他想摸摸她的頭,溫言軟語的安慰她,可是這都無濟于事。

她讨厭他的觸碰,他一擡手,她眼底便露出了驚恐和嫌惡。

一次意外,他們有了一道連結血緣的骨肉,他更是生怕她做出不可挽回的事來。

他們分榻而眠,他卻定要親眼看着她入睡,确認她身體無恙,心頭才安定了些。

一年過後,玉翡終于産下了女兒,皇帝給她賜名嘉月,可她卻是打從心底厭惡這個令她與他不得不連結到一起的羁絆。

她覺得她早就失去了活着的樂趣,可太子煊一向看得極嚴,生怕她有閃失,因此,她連死都顯得格外艱辛。

嘉月一日又一日地長大,很快到了搖搖擺擺學走路的時候。

其實嘉月生得極為可愛,可她總是狠下心腸,不肯給她一點笑臉,就在嘉月哭着要她抱抱時,她也是尋了各種理由推脫了,後來的嘉月反而黏起了奶嬷嬷,對于她這個生母,顯得冷漠又疏離。

她當然知道稚子無辜,可她是一株槁木,又怎敢施愛于旁人?倘若施愛之後還是得令她沉重一擊,還不如一開始就狠下心腸,這樣當她失去母親的時候,也就不會太過痛苦了吧?

一晃又是一年過去,一年一度的秋圍到了,玉翡偷聽到靈運哥哥也會随行,她第一次對太子煊軟下了臉。

她扯着他的袖子,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直直地望着他道,“殿下,妾想出去看看。”

由于她終年不曾出過東宮,鎮日裏不是在看書,便是繡些手絹香包,再遠一些便是在園裏喂喂魚兒,瞎逛逛罷了,所以她的膚色比以前更是白了幾分,這種白已經超出了常人的白,是一種慘淡的、毫無血色的白。

見她終于有想走出東宮的念頭,他心頭一軟,握住了他溫軟的柔荑,“好,我便帶你去。”

玉翡垂下長睫,隐去了眸裏的厭嫌,幽幽道,“多謝殿下。”

他從她波瀾不興的語氣裏讀出了她的疏離,夫妻四載,他們從沒有一日和睦過,他有時也會想,或許他當時不那麽趕盡殺絕,她會不會肯舍予他一個笑臉?

可無論如何,已經回不去當年了,他只知道當年的驚鴻一面,她的音容笑貌已經滲入了他的骨髓裏,父皇想要給他指婚,滿建京貴女的畫像供他挑選,可是沒有一個能入得了他的眼。

也許重來一次,也不會改變得了什麽,既然都到了這份上,那便只能熬日子罷了。

到了秋圍這日,玉翡一改常态,對着滿箱籠的衣裙挑揀了半天,終于尋到一件藕荷色的寶相花齊腰襦裙,外罩了件紫蒲柿蒂紋罩衫,一頭鴉發一絲不茍地梳成了雲頂髻,再插着幾只金笄,為了掩飾臉上的蒼白,更是淡淡地施了一層脂粉,抿了抿塗了玫瑰口脂的唇,這便從寝殿裏轉了出來。

太子煊早就在外間等候許久,見她繞出屏風,那容光煥發的模樣,仿佛回到初見她時的樣子,他怔怔地望了好一會兒,這才開口道,“玉翡,你穿這身真好看……”

玉翡一掃連日來的陰霾,上前與他并肩而行,嘴角輕微的翹了翹,“多謝殿下誇獎。”

玉翡其實是帶着赴死的決心而去參加這場盛宴的,多年未見,她不知道外頭究竟是怎樣的一副滄海桑田,她只想知道如今的他們過的好不好?只要能再見他一眼,那她就死而無憾了。

在馬車上颠簸了接近兩個時辰,下車時她的腿有些浮軟,腦袋也昏昏地不大舒坦,可她雙腳一落地,目光穿過人群,一眼就望見遠處那個形容消瘦的他。

他的目光也毫不避諱地望了過來,與她的目光交織在一起,那一瞬間,辰光仿佛靜止了,那些穿梭在他們之間的人群,也仿佛都隐形了一般。

她怕自己臉色不佳,叫他心頭擔憂,于是朝他粲然一笑,而他亦是回以淡然的笑容。

圍獵一開始,那些年輕氣壯的王孫公子、文臣武将便都騎着馬各奔東西南北了,太子煊不擅騎射,偏要和玉翡坐在看臺上觀望,寶座上的皇帝氣得眉心隐隐跳動,命令他必須前去。

沒有辦法,他只得不情不願地牽着馬離去了。

玉翡看着眼前這偏廣袤的大地,再聽着耳邊傳來策馬狂奔的身影,這般的肆意奔放,這般的遙不可及。

片刻之後,她借故辭了出來,也不帶侍女,便這麽孤身一人,慢悠悠地踱着步子,終于,她繞過了層層耳目,來到一處山崖。

山崖邊歪歪扭扭地長了一株秋海棠,正是争相怒放的時候,深淺不一的粉色仿佛是一片晚霞,湛藍的天襯托着這抹紅雲,更顯得絢爛無比。

越是接近死亡,她心頭越是平靜,腳心躊躇了一下,漸漸地邁出了腳。

“翡翡。”

身後驀然傳來了倉促的腳步聲,聽到熟悉的聲音,她正想回過頭,手臂便被牢牢攥住了,身子被他拽着轉了回去,一陣檀香蠻橫地融進了她的骨血裏,她踉跄着撲進了那個溫暖的懷抱。

“靈運哥哥……”她不敢相信地圈住了他的腰,生怕他下一刻便化為一個虛無的影子。

顧靈運胸前還起伏不定,語氣也略重,“你想做什麽,翡翡?”

“我……”聽得出他的聲音在顫抖,更感覺到他抱着自己的那雙大手也是止不住地哆嗦,她突來地有些心虛,只得扯起嘴角僵笑着解釋,“我只是想摘一朵花。”

他伸手捧起她的小臉,拇指輕揩去她臉上的淚痕,“翡翡,你還能瞞得住我嗎?”

“我……不是這樣的。”

“是我無能,護不住你,讓你受盡煎熬。”

她搖頭道,“你別這麽想,你是家裏頭的頂梁柱,與他對抗,無異于以卵擊石,我也知道你已經盡力了,可……大約這就是命吧。”

顧靈運垂眸凝着她,只覺得從前那個嬌憨無邪的小姑娘不見了,懷中的她比以前更加瘦弱,那雙灰撲撲的眸子,也早已黯淡無光,心一下子像被勒緊了,勒得他痛心切骨,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愈是淡然,他愈加自愧,恨不得将藺煊這個畜牲大卸八塊。

“靈運哥哥,你別生氣,太子煊是個王八蛋,可為了他葬送了顧家,不值當!”察覺到他的愠怒,她開口勸慰道。

他登時洩了氣。

一腔沖動後,各自都冷靜了下來,于是捉裙在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仰頭對他一笑,“靈運哥哥,我真的很高興還能見到你,你幫我摘一朵海棠過來好嚒?”

顧靈運哪有不應的,走到樹下,擡頭在那花枝上睃了一圈,尋到了那朵開得最豔的花,一擡手,便掐斷了花枝,踅回她跟前來,撩開袍裾在她身側坐了下來。

“拿着。”他将花塞入她手心。

她卻不要,非要他親手給她簪在發髻上,他緩緩地伸出了頭,目光在那頭如雲的鬓發上流連了須臾,這才尋到一處合适的位置,屏住呼吸替她簪上。

“好看嗎?”她捧着臉問他,那雙眸子似乎又恢複了些神采。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他怔然道。

多年以前,那個日光明媚的午後,他在窗前臨着帖子,她拿着一個紙鳶一蹦一跳地鑽入他眼底來,那日她的頭上紮着雙螺髻,鬓邊就是簪着一株嬌豔的海棠,那時他雖未言明,可心頭便浮現了這句話。

見到這一幕,他恍惚又勾起了那個久遠的回憶。

沒有人不喜歡被誇美,更何況是出自于心儀之人的口,她吃吃一笑,見他看得發怔,心頭的陰霾更是消散得一幹二淨。

“阿娘……”

就在二人想繼續深談的時候,一道稚嫩的聲音從他們身後響了起來,

兩人回頭一看,見嘉月不知何時已經跟了過來,一臉疑惑地看着他們。

玉翡的臉登時凝了一層冰霜,扭過頭,并不打算理會她,可她卻見他站了起來,直直地朝着那個身穿紅衣的小姑娘走去。

“臣顧靈運參見壽城公主。”他朝她行了禮。

嘉月掀起眼皮,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只覺得這人神清骨秀,平易近人,看向她的目光并不像別人谄媚,是個她覺得還不錯的大人。

她問:“你是在哪兒當值?”

他并沒有因她是個小孩而敷衍她,而是認真道,“臣在禮部,現任尚書一職。”

玉翡回首見他竟與嘉月攀談了起來,不禁有些好奇地多看了幾眼。

那廂的顧靈運已籠絡了小嘉月的心,牽着她的手便慢慢地朝她走了過來。

他看着她,幽然道,“翡翡,這孩子長得和你小時候一模一樣。”

她幹澀的眼眶裏一下子就溢滿了淚。

嘉月還那麽小,大人之間的恩怨情仇她尚不能理解,可卻被迫成了無辜的犧牲品。

“翡翡,這是從你腹中掉下來的一塊肉,她和星兒一樣,需要人疼……”

他這般說這,小嘉月就站在他身側,個子還不及他的腰,一臉懵懂地看着她,眼裏卻有着深深的戒備。

她心頭一陣緊縮,淚簌簌地掉了下來,“阿寧,對不起……”

“翡翡,你是個母親了,怎麽比小孩子還愛哭呢?”他說着掏出了手絹,一點點拭去她的淚。

她這才漸次鎮定了下來,對嘉月伸出了手道:“阿寧,你過來,讓阿娘抱抱你好嗎?”

嘉月昂頭望向顧靈運,見他颔首,這才猶豫着朝她走了過去。

玉翡緊緊地抱住了她,仿佛有一條神奇的紐帶将兩人緊密地連接了起來,懷中的人陌生可又熟悉,只是這麽一抱,她的血液便重新活泛了起來。

嘉月默然觀察她的泫然欲泣的臉,又從她那張滿是風幹淚痕的臉上調轉開來,望向她鬓邊的那朵鮮嫩的秋海棠,再望向她精心梳成的發髻和上面整齊插着的金笄,就連這身衫裙,顏色也比以往鮮豔了許多,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母親。

直覺中,她這番精心打扮,甚至臉上還淡淡地施了一層脂粉,理應是心情愉悅才是,怎麽在哭呢?

因與她關系生疏,她心頭雖有些觸動,可也說不出什麽難受的地方,只是……母親為何會和一個外臣待在此處?這個尚書又為何用那樣憐愛的眼神望着她?

她簡直是一頭霧水。

“阿寧,你憎恨阿娘嗎?”

“阿寧不敢。”

玉翡便抱着她,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原本應該是天真爛漫的年紀,這會兒雖是抱在了一起,可依舊尋不出半句話來說。

坐了一會,嘉月便受不住了,扭着屁股要下去,“阿娘,我去找……奶嬷嬷了。”

玉翡心頭又是一陣潸然,可這回她已經流不出半滴眼淚,便松開手道,“你去吧……”

嘉月雙腿落了地,拔腿正要離去,忽地又轉過頭來,目光從她身後的那株海棠樹,再瞥向她鬓邊的那朵海棠花,嗫嚅道,“阿娘鬓邊這朵花真漂亮,這是什麽花?”

“這是秋海棠。”

嘉月點點頭,重新邁出了腿,身後卻傳來了窸窣的腳步聲,再回頭,顧靈運不知何時已經到了她的身前,他手裏拿着的正是剛剛從樹上摘下的一朵海棠花。

顧靈運屈膝蹲了下來,“阿寧喜歡嗎?”

他為何要叫自己的小名,她不懂。

不過那朵花……戴在阿娘頭上倒是十分亮眼,倘若自己戴着,也應當是這般好看吧?

于是她點點頭,收下了他手裏的花。

卻沒料到,這朵海棠花竟成了纏繞她半生的噩夢。

當晚,阿父和阿娘又在吵架,茶盞果碟摔碎了一地,以往,父母也曾吵過架,可大多是阿父一個人的獨角戲,阿娘根本懶得去回應他,他時常對着空氣自顧自地說了半晌,最終只能拂着袖子悻悻離去。

可這次卻不同,她聽到阿娘撕心裂肺地痛訴着,她直呼着阿父的大名,“你已經得到我的人,還不滿足嗎?為何現在連我的心你都要幹涉?”

“顧靈運到底和你說了什麽?”阿父的語氣裏有些克制。

她仰天笑了一聲,“我們是青梅竹馬,更是夫妻三載,你說說……我們還能說什麽?”

阿父頓時拔高了音量,“你們再續前緣了?你允許他碰你了!”

“是又如何?”阿娘的語氣輕飄飄的,像是故意在激怒阿父似的。

果然,阿父氣得太陽穴突突直跳,一把走到身後拔出了一把劍,劍光在油氈布上閃動了一下,嘉月頓時吓得不敢大口呼吸,只偷偷地透過帳簾裏的罅隙望裏窺去——

只見阿父手中的劍直指阿娘的眉心,雙手卻是抖如糠篩,“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敢殺你?”

“呵呵……”阿娘挑唇譏诮道,“我哪能這麽想呢,畢竟……你是連我身邊人的性命也可威脅的人,你能有什麽良心?”

“你……”阿父目呲欲裂,可口中卻被噎住。

“殿下與我夫妻四載,雖然我們并沒有過感情,可卻是實實在在地有過骨肉,倘若你還有一絲良心,就對阿寧好一些吧……”玉翡說着,眸中閃過一絲堅決的微茫來,雙手猛然握住了劍刃,狠狠地貫穿進自己的胸口,登時濺開了一地的血花來。

她的動作又快又恨,他根本來不及反應就看她直挺挺地往下倒,伸手正要扶住她,卻看帳簾被掀開了,小小的嘉月飛奔了過來,大喊了一聲:“阿娘!”

他趕緊捂住了她的眼,卻換來她的拳打腳踢,“阿父為何要殺了阿娘!”

“我……”他百口莫辯,人的确不是他殺的,可與他殺的又有何分別?

他從沒想到,在她提出要和他秋圍的那刻起,便早就帶了赴死的決心,即便她與心上人重逢,也未能将她從這個深淵裏拯救出來。

嘉月咬住了他的虎口,終于從他懷裏掙脫出來,一徑跑到阿娘身邊,她還有些孱弱的呼吸,只是她一開口,大口大口地血便從她口中吐了出來,“阿寧,不必替我傷心,我終于解脫了,我很……快活……”

嘉月望向她鬓邊那朵海棠,上頭已經被血浸透,豔紅的一片,令人觸目驚心。

再望向她的臉時,她已經閉上了眼睛。

阿父将她打橫抱了起來,親自料理她的喪事,并在之後的多年裏,将她的東西都燒得一幹二淨,絕口不讓人提及此事。

而在另一個無人的角落裏,聽聞太子妃死訊的顧靈運,默默地處理好自己的身後事,他告誡顧星河嘉月的身份,要他長大後定要好好守護着妹妹,并且要贍養他的父母和姚家的外祖。

交待完一切他又把家産分配好,在深秋的夜裏,絕望地投入了河中。

黃泉路上,他不會讓她一個人孤零零地走。

真實的情況和女主的夢有出入,因為女主當時年紀小,對于這個記憶她已經很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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