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燕莫止還在邊疆領兵作戰, 這點小事自然不好擾了他的心神,是以嘉月也不必與他相商,便自顧自地與他做了這個交易。
她不僅替他抹去了痕跡, 更是讓人動了手腳, 直接找了個替罪羊,把罪證都移花接木了一番。計劃缜密, 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而肖侍郎以下犯上, 則被判了斬立決, 至此, 這場鬧劇終于落下了帷幕。
沒有從中作梗的廷臣, 這幾個月來, 她監國的過程倒是十分順利。
轉眼之間已經到了盛夏時節, 這幾日的氣候格外燥熱, 屋外像一個巨大的蒸籠, 人要是在大太陽底下多站個一時半會, 怕得像那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肉一般瀹出油來。
嘉月自從有了身子後,身上一直比別人燙了些, 也比別人常人更加畏熱,況且如今已懷胎接近十月,身上也滾成了一個球,去哪也不便利。
因此從前些天起,朝會都罷免了, 不過每日早上起來還是把大臣召到順寧宮來商議要緊事, 而那些日常的, 便通通丢給了內閣處置。
順寧宮裏的四角都陳放着冰鑒,春桃坐在一旁, 給嘉月搖着扇子,微風伴着袅袅的冷氣拂了過來,鑽入了她輕薄的紗衫裏。
她拿着一卷書歪在榻上看着,卻又止不住拿書扇風。
人果然一旦胖起來,便更加畏熱了,如今的她不僅肚子圓滾滾,身上每一處地方都豐腴了不少,不過這贅肉也真的還算懂事,胸口亦是鼓脹起來,多了一絲珠圓玉潤的韻味。
忍冬端來了紫蘇熟水,嘉月一模杯緣,懶洋洋道,“那麽燙,怎麽入口?還是冰湃一會吧……”
忍冬苦口婆心勸慰道,“娘娘,這熟水已經放了好一會兒了,如今喝正是适口,哪裏就燙了?太醫說您如今不能貪涼,刺激了子宮,可能會引起早産,您還是先忍耐會吧……”
忽而聽到門外又傳來動靜,仲夏打簾進來道,“娘娘,李總管又送了一筐枇杷和櫻桃來,還搬來了兩盆合歡花,說是可以安神助眠的……”
燕莫止雖然去了邊疆已有半年,卻留下一個李渾。
李渾人如其名,是一個盡鑽小聰明的滑頭,每隔幾日便要給順寧宮送些東西來,當然,一問起來,奉的還是皇上的命。
嘉月從前對他嗤之以鼻,就是他送來的東西,也都大方地賞給了下人,可他這人實在是沒臉皮,依舊照送不疊,演變到了今日,她對于他的出現,已經絲毫不感意外了。
Advertisement
正是熱得難受,新鮮的瓜果來得正是時候,是以她道:“不喝熟水了,洗一盤櫻桃來!”
春桃笑了笑,“難得難得,娘娘總算肯賞臉了……”
嘉月斜眼一乜道,“不過是個奴才,哪值當本宮賞他臉?盡是弄些花裏胡哨的東西,我順寧宮哪裏就缺他這些了……”
這一道指桑罵槐,話音一落,大家都心領神會地對視了一眼。
娘娘向來雅量,當然不可能為難一個奴才,她之所以如此,還不是對“某人”恨意未消,連帶着他的人看了也不舒坦。
春桃丢下扇子,把忍冬叫到跟前來,“你先來替娘娘打扇,我去會會他!”
于是踅出內殿,果真見到一個身着青灰色袍子的內侍,頂着烈日站在那裏,便扭着身子走了過去,到了他跟前,猛地抽出一條帕子在他面前揚了揚。
李渾在豔陽下站了會,真真是一個汗如雨下,忽而眼前一道桃紅的影子帶着幽香撲鼻而來,擡眼一瞧,竟是春桃。
他耳邊登時一紅,輕輕喚了聲,“春桃姐姐……”
春桃怒目圓睜,“什麽春桃姐姐,奴婢老嗎?”
他趕緊搖了搖手,改口道,“不老不老,春桃妹妹芳華絕代,是我笨嘴笨舌說錯了話……”
春桃這才把帕子遞給他道,“天氣暑熱,李總管還是擦擦汗吧。”
“多謝……”李渾顫着手接過了帕子,那雲絮一般的質地令他心頭飄然了起來。
春桃眄了他一眼道,“李總管不必客氣,娘娘恰好嘴饞了,點名要吃櫻桃,那就留下櫻桃,其它的你便擡回去吧。”
“喲,春桃妹妹怎的這麽說,皇上說過了,他不在的時候,要把娘娘放在第一位,否則他一回來便要踢了咱家的腦袋,你行行好便收下吧!”
春桃又是陰陽怪氣地數落了一番,這才假裝勉為其難地收了下來。
回到內殿,便坐在小杌子上,将方才的情形描述了一遍。
忍冬不禁撲哧一笑,“這李總管一見到你,便耗子見到貓似的,還是你威風!”
嘉月亦是跟着笑起來,這幾人在她身邊侍奉久了,年紀又略比她還長了些,她平日裏就由着她們插科打诨,聽着吵吵鬧鬧的聲音,她的心情也會疏朗些。
俄而仲夏端着一盤洗淨的櫻桃走了進來,白玉的盤子上頭的櫻桃堆疊如山,個頭飽滿,紅得發紫,又泛着水潤的光澤。
嘉月撚起一顆送入嘴裏,輕輕一咬,甜津津的汁水便在舌尖迸發了開來。
她又一連吃了幾顆,嘴裏解了饞,便随手把剩下地賞給她們吃了。
看完了書,她無所事事地躺了回去,閉眼假寐起來,卻不想,一直好端端的肚子,竟然開始絞痛了起來。
像一雙大手使勁地□□着,疼得她整個人弓着身子直不起腰來。
一旁的忍冬立馬回過神來,碎步跑了過來扶住了她,焦急問:“娘娘,你肚子不舒服嗎?”
嘉月嗯了一聲,臉上卻不見一絲血色。
春桃忙撥開她亵褲一看,見上頭果真出了血絲,看來,是腹中的胎兒已經迫不及待要出來了,仲夏見狀忙拔腿去找穩婆。
未幾,仲夏便氣喘籲籲拉着同樣氣息不定的穩婆入了內殿。
“奴婢張氏參見娘娘。”
嘉月又是一陣劇痛襲來,一時半腦袋僵住了,身下的手死死攥着被子,更是聽不進旁邊的說話聲。
春桃急着催促道,“快,還不快來給娘娘看看……”
張婆這才趕緊起身,先是查看了她的亵褲,又是伸手觸摸着她發硬的肚皮,這才道:“娘娘已經見紅了,不過……娘娘這畢竟是頭胎,急不得,還是應當養精蓄銳……”
春桃又問,“急不得是什麽意思,你沒見娘娘都快疼得暈厥過去了嚒?”
“娘娘,這才剛剛開始啊,要十指全開才能用力,您如今……連半指都不到呢,奴婢也省的娘娘痛,可這是沒有法子的啊,每個女子都得經歷這麽一遭,還請娘娘多忍耐一會吧……”
總之就是熬,嘉月總覺得自己還算得上意志堅強,這點疼痛應該不成問題,沒想到一痛起來,五髒六腑也跟着直抽抽,痛得她恨不得把燕莫止抓到眼前來,剮了他洩恨!
若不是他管不住下半身,她又怎會經受這種生不如死的苦楚?要是去了這繁瑣的過程,孩子直接就出來了,那該多好,可穩婆的安慰聽着雖親和,卻隐約帶着一絲司空見慣的冷漠,令她心頭又寒了幾分。
一疼起來,什麽也不管不顧了,嘴唇咬得發白,只喃喃念着:“燕莫止……”
誰也不知她念叨的究竟是誰的名字。
她倒不是想他,只是一想到他将自己抛在這座深宮裏,在她懷胎十月的過程裏,除了抽空寫幾分不冷不熱的信,就是讓李渾給她送那些不着邊際的東西來。
她當然相信他的愛,可是,他的愛不過是粉飾太平的借口,內裏早已經破碎,又如何能夠恢複如初?
更何況,他們的最初,也并非始于愛。
成婚後,她一個人吃飯睡覺,偶爾腳腿肚大半夜裏便抽了筋,好半晌才緩過來,偶爾躺着腰酸背痛,徹夜地睡不好覺,這些,她都挺過來了。
現在,終于熬到了最後一關,只要她平安誕下孩兒,那她的人生,便沒他什麽事了。
她便這麽懷揣着對他滔滔的恨意,身體反而松弛了下來。
天色已經濃黑一片,張婆再一次低頭查探了她腿心,擡起頭,洗淨了雙手道,“娘娘,已經一指了。”
仲夏急得滿頭大汗,難以置信地看着她道,“一指……怎麽可能呢,你再看看啊……”
嘉月也有些灰心喪氣起來,“本宮省的了……”
“娘娘,不必擔心,胎兒很健康,您還是先閉眼躺會吧……”張婆說着又轉向仲夏道,“姑娘還是再熬些參湯來吧,等會再喂娘娘服下。”
仲夏連連點頭,踅身走了出去。
春桃立即代替仲夏湊了過來,拿出帕子擦拭她不斷冒出來的汗,因怕傷風着涼,又不敢打扇。
只見嘉月整個人面色蒼白,人仿佛從水裏打撈出來一般,渾身都被汗浸透了。
窗外,一輪圓月不知何時悄然升了上來,就在相隔上百裏的地方,燕莫止便這麽仰着頭,看着夜幕之上那輪皎潔的輪廓。
就在今日一早,他耗盡了盉丘大軍的體力,一反常态猛然出擊,打得盉丘大軍一個措手不及。
可午晌他接到密信,信上說嘉月已落了紅,他便恨不得插了翅膀便來到她的身邊,可是……他不能。
眼下,盉丘仍有絕地反擊的餘地,他必須一鼓作氣打到他們不敢再動彈。
在他天人交戰地下了這個決定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
他出征前便讓李渾暗中盯着她的動靜,李渾便事無巨細地向他禀報了她的情況。
他當然知道她還沒原諒他。
自從奪權稱帝後,他沒有一日體會過身為君王的“快活”,比起她的執着,他反而并不看重這些身外之物。
如果可以,他願意,用他的帝位,重新換她發自內心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