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又是幾天過去。
這日起來, 天際的浮着一層厚厚的雲翳,黑壓壓的,令人喘不過氣來。
朝會之上, 肖侍郎又有了動作, 他寫下封奏疏,言下之意是忻王死得蹊跷必須徹查, 然而當他上奏完畢,全場竟是一片鴉雀無聲。
就在前日, 他和幾名廷臣相約一起聯名上奏, 如今只剩他一人開了口, 他未聞回應, 不敢置信地扭過頭, 頻頻擠着眼, 朝那幾個同僚使眼色, 誰知那幾個人紋絲不動, 甚至避開他的眼神交彙。
他登時便明白了過來, 這些人,是想把他推出去當了那個替死鬼, 所以才設局要同他一起聯名彈劾,又鼓動他率先提出這事,轉過頭,卻做出了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他怎麽也不會想到,這些與他走的關系不錯的同僚, 給了他最為沉重的一擊。
“肖侍郎懷疑忻王的死與本宮有莫大的關系?”嘉月看完奏疏, 肅然開了口。
他望向寶座後面, 那一方簾幔之後若隐若現的影子,雖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卻從她的沉默中也能窺探出一絲上位者的勝利。
事到如今,他只能硬着頭皮說下去,“臣聽聞忻王雖是命喪當場,可下人們卻是逃的逃,散的散,未見得還有幾具屍骨,況且那裝着白花花的銀子也箱籠,也不曾動過,又怎可能是山匪所為呢?”
顧星河側眸冷笑,“我倒是好奇,既然是聽聞,那不知肖侍郎是從哪聽聞的?”
肖侍郎一時語滞,這事是他動用了一些人脈關系,從旗山知府那得來的消息,雖然真實性絕對可靠,可因過程并不磊落,卻是難以啓齒的。
見他啞然,嘉月淡然開了口,“本宮現在就可以回答你,消息的确屬實,不過單憑這點你便懷疑是本宮所為,不覺得過于武斷了嚒?”
肖侍郎目光睃了一圈,見無人替他開口,心下更冷了幾分,只得破罐子破摔道,“臣也只是猜想,忻王久居深宮,又是個半大的孩子,誰人有這膽子謀害他?”
顧星河輕啧了一聲,“按肖侍郎的邏輯,與忻王關系愈加深厚,愈有可能背後下毒手的人?”
肖侍郎道,“顧銮儀又怎的處處針對我,我只是就事論事罷了,要不……你倒是說說,誰最有可能做出這樁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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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揚起嘴角道,“無憑無據的事情,我可不好妄自猜測。”
言下之意,便是他在胡亂生事了,他一下子便惱羞成怒道,“顧銮儀說話未免有失公允,誰人不知你是娘娘的妹婿?自然是偏着那一頭……”
顧星河正欲開口,卻被嘉月制止了,“別急!”
繼而又對肖侍郎開口:“肖侍郎說的是有幾分道理,尋常人自是沒有這膽子謀害他,不過本宮已着人調查,倒是發現一樁有趣的事,忻王此前與郦首輔過從甚密,他的身上還留有幾封與郦首輔來往的私信……”
聽她提起郦首輔,将才還算得上泰然的臉色霎時一變,轟的一聲便炸開了,“皇後這是什麽意思?”
嘉月說得很無辜,“本宮也不過是順着肖侍郎的思路,給你提供一點新方向啊……”
他頓時歇斯底裏地摔下頭頂的烏紗帽罵道,“妖後!我舅舅一生清譽,死得不明不白,他身為內閣首輔,為何要與盉丘私通?朝廷不夠善待他嗎?如今他已死,你便什麽都想扣在他一個人身上了?你是打量着死人不會開口說話是嗎?”
“還有你們!”他猛地轉過身來,指着一群臣子破口大罵:“你們這些人,多少人靠我舅舅入的仕,又仗着他的權勢混跡朝堂,他出了事,你們一個個跑得比誰都快,都是群狼心狗肺的畜牲!”
“肖侍郎!朝廷一向看重臣子的品行,雖說你曾私德有虧,可念在你值上戰戰兢兢,還是給了你改過自新的機會,怎知竟是不知悔改,冥頑不靈!本宮既然受皇上之命監國,豈能容許你目無尊卑,在此放肆?”嘉月雙拳握緊厲聲怒斥,又吩咐:“來人,把肖侍郎押下去!”
肖侍郎哼了一聲道,“既然我說得有理,你又何必急着捂了我的嘴?”
“諸位不妨仔細想想,為何忻王早不死晚不死?偏偏皇上一離京的時候,便離奇而死,這其中最大的受益者究竟是誰?還有……諸位在琢磨一下,舅舅為何要在密室裏殺了細作?況且旁人一概不知那密室鑰匙,倘若真是他殺了人,屍首陳放在密室裏是生怕人不知道是他殺的嗎?”
眼看着外頭已經有兩名禁軍走了進來,他更是把橫亘在心頭的話一下子抖了出來。
可任憑他說得眼底通紅,唾沫橫飛,在場的其他臣子臉色卻格外沉靜,那一雙雙眼波帶着一絲寒意,輕輕的掠過他的身上,像一把鋒利的匕首,一刀又一刀地劃開了他的皮肉。
是,如今的他,就像是一個瘋子,有誰會願意相信一個瘋子的話呢?又或者這群利益至上的臣子們早就明白了其中的關系,可誰也不願挑破,只要他們不站出來,便永遠能在朝堂上立足下去。
一個要好的同僚終于開了口,說的卻是落井下石的話:“肖侍郎,此前你憑着你舅舅的地位,在朝堂混的風生水起,可你私下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賭鬼,如今,你能夠站在這裏,是娘娘給了你重新進入朝堂的機會,你又能怎能紅口白牙在這毀了娘娘的清譽?”
“是啊,要說行為不端,還不是你舅舅和你這等斯文敗類,娘娘不過是依法處置了這顆毒瘤,才能還朝堂一片清白?你怎能反口一樣誣陷娘娘的無視?”
總成你一句我一句的指責了起來,他瞠目結舌的看着前兩日還與他喝過酒的那幾個同僚,今日非但石岩,更是與其他臣子們倒打一耙。
肖侍郎氣急敗壞,止不住撒起瘋來,踹了旁邊的侍郎一腳,“好你個朱心昆,前日邀我喝酒,原來是诓我呢,你早就成了那妖後的爪牙是吧?”
“你撒什麽酒瘋?我要你喝酒,不過是看在同僚的關系上,我又诓你什麽了?”
雖說朝堂之上黨争頻繁,可一般只局限于口舌相争,像這麽大打出手的嘉月也是頭回見到,無論是事情的真相是什麽,誰先坐不住?這張場争逐結果便已成了定局。
禁軍三下五除二将他拖了下去,他還在罵罵咧咧的說着,忽而嘴裏被塞進了一團布,便只剩下嗚嗚的嗚咽聲了。
嘉月目視着他遠去,大殿裏又恢複了安靜,這才支着頭,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
顧星河看在眼裏,不禁開口寬慰道,“娘娘不必把這些話放在心上,依臣看,肖侍郎是因私仇對娘娘耿耿于懷,又趁着皇上不在京裏,想趁機搞出點事來,好在大家心知肚明,不為他所惑。”
謝滔亦是拱手附和,“顧銮儀說得甚是,娘娘如今懷着龍嗣,更是不能和這起子心胸狹窄之人較真,還是放寬心态,保重鳳體要緊。”
諸臣連連稱是,立馬有人提議,肖侍郎目無尊卑,以下犯上,應當狠狠懲治,以儆效尤。
嘉月又詢問了其他臣子的意見道,“諸位卿家的話,本宮都記在心裏了,只是忻王雖不是本宮親生,卻也是承歡膝下,如今他死得不明不白,本宮是該替他讨個公道,至于肖侍郎,待事情水落石出,也定會有他的處置結果。”
可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她已有了實證,只要她拿出證據,她當然沒事了,可他呢?
不管如何,他還算得上一個仁義之人,她不想再看到朝廷再一次陷入動蕩之中了。
也許,她可以和他做一個交換。
她替他遮掩罪行,而他……願不願放她一條生路呢?
衆臣道,“娘娘深明大義。”
她蹙起眉,心頭卻徘徊了起來。
散了朝會,回到順寧宮,她才憶起這些天她查到的來龍去脈來。
此前她便猜測,燕莫止又不得不殺燕申的理由,而聯想起燕申對他異常恐懼的态度看,極有可能是有把柄被他拿捏住。
因而她盤查了與燕申交往頻繁的人,而這些人,無一不是和郦首輔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而這當中最令人震驚的,莫過于燕申的一封親筆信。
信上策劃了一出“起義”,當然,為首的“農民”,不過是褪去官服的士兵,他們打着太後“牝雞司晨”“還政國君”的口號燒殺掠奪,并因此裹挾了一群無知的百姓進來。
事情像雪團越滾越大,終于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時候,是以朝廷只能派兵鎮壓,卻不想,竟是上演了一出朝廷兵互相攻打的場面,而最終因為犧牲了幾條百姓的生命而停止了這場鬧劇。
原來……這就是被燕莫止拿住的把柄嚒。
查到了此處,事情算是真正水落石出了,燕莫止殺了他,是為了保全她的清譽,既然如此,她替他遮掩罪行,也算回報他一次吧。
想到此處,她心頭的一股郁氣這才一掃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