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赤随。
埃裏特趾高氣揚地揮軍南下, 一路橫渡羚江,和雷将軍正面交鋒,雙方一時僵持不下, 而另一方面, 盉丘軍又悄然爬過了玉林山,速戰速決地抹去看守士兵的脖子, 在各個關卡設了木栅,以阻止增援的綏軍, 并且切斷了糧草。
副将策馬過來, 在埃裏特耳邊低語, 他一壁聽着, 一壁勾起了嘴角, 等副将複命完畢, 這才擺手讓他走。
他擡起眸望向對岸的雷将軍, 金燦燦的瞳仁在日光的映射下, 猶如一只兇殘的獵豹:“雷将軍, 你就不必負隅頑抗了,本将軍今日來, 就是為了替前日的士卒報仇雪恨!”
雷将軍恥笑道,“将軍此言謬已,那日情形,分明是你軍越了界,我們也不做什麽, 不過是守疆衛土罷了, 你也別惱, 與其揮軍進攻,不如向你大汗傳話——我大綏向來是以和為貴, 不喜戰亂,只要就此揭過,兩兩相安無事,豈不是兩全其美?”
埃裏特見他有求和的心态,只當他是被自己十幾萬大軍壓境吓到了,冷哼一聲道,“你這回倒是想求和了?上回我幾十兵卒被你全數剿滅的時候怎麽不想息事寧人?不過是習慣以多欺少,欺軟怕硬罷了!”
雷将軍沒被激怒,反而态度愈加親和起來,“那日是老夫飲醉了酒,一時沒克制住脾氣,才會下了嚴令,回去一想,實屬有些冒進了,這兩日,老夫已閉門反省,凡事應該三思而行,以免釀成大錯……”
埃裏特傲慢地翻了個白眼道,“你在說什麽屁話,我軍幾十條人命葬身于此,你一句反省,就等抵消大過了?既然有心悔過,不如交出幾十士卒,讓我殺了洩恨,再來談和吧!”
“且慢,”雷将軍掃了一眼他身後烏泱泱的精兵悍将,又開口道:“真要理論,那我豈不是要告你們越界操兵?沒有你們先挑了事……我怎麽會犯下如此大過?老夫有戍守邊疆,維護百姓安寧之責,難不成任由你們長驅直入,蕩平大綏?老夫省的你們盉丘實力鼎盛,可再強大,也得講究律法吧,退一萬步講……我軍出于自衛,誅殺了入侵的士卒,也算不上傷天害理。”
“扯來扯去,還不是慫了?”埃裏特不屑一笑,驟然朝着綏軍将士們大喊:“赤随軍,你們的将軍還沒開打,便吓得尿褲子了,你們還不束手投降,我且饒爾等不死!”
雷将軍聞言也朝對面放了話,“盉丘軍,你們不如聽老夫一勸,你們将軍行事沖動,急于發動戰火,可你們想過嗎,戰争便意味着犧牲,你們都有爹有娘,有妻有兒,犧牲了家人怎麽辦?”
埃裏特臉色一變,怒吼道,“放你娘的狗屁!衆人聽令,給我全力攻擊——”
“我軍聽令,堅守屏障,不得讓步一寸!”雷将軍聞言搖手一指,也下令吩咐道。
将士們紛紛舉起盾,整齊地列了陣,後排則是負責放箭的兵卒,只聽雷将軍一聲令下,成千上萬的箭矢便如急雨一般射了出去。
敵方是有備而來,見此亦是擺開了陣勢奮力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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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厮殺得膠着,雷将軍卻還不忘放話迷惑敵軍,他的話噼裏啪啦說了一大串,令埃裏特不自覺燒紅了眼,不堪入耳的話一個詞一個詞的往外蹦了出來。
向來狂妄自大的盉丘軍當然不會想到,雷将軍用的只是拖延之策。
自從看到十幾萬敵軍壓境,雷将軍便提前報告了朝廷,朝廷當然也有應對之策。
此時朝廷派出的使臣已經到盉丘國境內,只要他說服周離、陌高等國聯合發動病變,屆時顧此失彼的盉丘大軍只能撤軍回國了。
埃裏特是個悍将,可行事魯莽,原本想速戰速決,沒想到拖延了好十來日,仍是久攻不下。
不過,悄然繞向玉林山後的另一支隊伍,倒是傳來了好消息。
原來,他們特地避開駐守士兵的眼線,從更為險峻的懸崖邊上繞過,雖然因此多耗了一些時日,可竟讓他們找到了一個突破口,他們從後面攻其不備,将幾個駐守士兵無聲殺害,又派人換上赤随軍的盔甲,僞裝成站崗的赤随軍。
而後,又在關卡上設了木栅,用以切斷增援的軍隊和糧草。
沒了援軍和糧草的赤随兵,不過成了甕中之鼈,就這麽僵持着,不是戰死,就是餓死。
一切進行得還算順利,只除了他們的糧草也即将耗盡,不過埃裏特派人請求增援和補充糧草,大汗二話沒說又派了十萬精兵和充足的糧草鎮壓。
夜色已深,營帳裏,埃裏特抱着雙臂觀察着沙盤,在高地插下一小枚旗幟,心頭卻忿忿地想着,現在就是等,等援軍和糧草一來,赤随兵就算是插翅也難逃了。
“大将軍!”一個将士掀起油氈布走了進來,将一封密信呈了上來,“大将軍請看——”
埃裏特接過信,展開一看,裏面是他看不懂的漢字,他面露不悅地睨了那人一眼道,“把通事①叫來!”
将士忙不疊前去,須臾,一個四十來歲的瘦高個闊步走了進來,朝埃裏特行了禮道,“大将軍找我何事?”
埃裏特也不廢話,直接把手中的密信交給了他,“你仔細看看,這封密信說的是什麽。”
通事眯着眼睛看了起來,半晌,眉心舒展道,“大将軍,原來赤随兵已經束手無策,被困于此,三日未曾進食了,兵卒更是只剩寥寥無幾,不過是強撐着罷了。”
“此話當真?”
同是悵然一笑道:“這是他們準備寄往朝廷求援的密信,被我們的人截獲了,那還有假?”
埃裏特服掌大笑:“雷老頭,你有也有今天,怪不得你一直不願出戰。”
得知了這個好消息的埃裏特下令将士們不遺餘力發起進攻,盉丘大軍士氣高漲,一日之內便奪下了一直久攻不下的高地。
就在埃裏特得意忘形之時,又有一個壞消息傳了過來:盉丘內部發生了動亂,周離軍已經快要攻打進王廷了,大汗緊急招回所有大将制止內亂,然而,此時的埃裏特剛剛看到一絲曙光,又怎甘心在此時放棄?
于是指遣回了十三萬精兵,餘下的那些人便在原地駐紮營帳,寸步不離。
守在玉林山關口的盉丘兵抱着一把劍打瞌睡,耳邊突然有馬蹄噠噠的聲音傳來,他警惕地站起來,拿起千裏鏡隔着山頭遠遠望去,見一支為首舉着“綏”字大旗的綏兵鐵騎,往這邊趕來。
這名士卒立馬将此事上報給了埃裏特,埃裏特亦是站在高上,手持千裏鏡眺望着遠方,只見對方氣勢洶洶,他目不轉睛地觀察着動向,又在心裏盤算了一遍。
對方的人數看起來不多,大概還不足一萬人,他疑惑地擰緊了眉,赤随兵已經彈盡糧絕,可朝廷只派了這點人過來,到底是輕敵,還是這根本就只是一個陰謀?
他想起不早不晚,偏偏在此時起兵造反的周離等舊将,心頭猛然打起了鼓,是了,定是他們的離間之計!
“狡詐的中原人!”他怒罵了一聲,立即召了軍師商議政策。
藍将軍不過須臾就率援兵來到玉林山下,見關口設了木栅,守衛的士兵雖穿着綏軍的盔甲,可尺寸卻相去甚遠,再加上盔帽下那雙深邃的金瞳,簡直是昭然若揭。
藍将軍聲如洪鐘道:“叫你們大将軍出來!”
那盉丘兵漢語并不精通,聽他扯着大嗓門說什麽大将軍,以為是在辱罵大将軍,于是破口大罵了一長串盉丘語。
藍将軍還未開口,他身側的副将便挑起眉,不敢置信道,“小小士卒,你敢辱罵藍将軍?”
盉丘兵又吐了口痰,大罵了一句。
副将罵道,“果然是野蠻民族,還未開化的原始人。”
關隘被阻,援軍找不到突破口,雙方竟這麽前言不搭後語地對罵了起來,聲音越來越響,沖動的盉丘兵氣得大口喘氣,抽出刀劍與綏軍對戰了起來。
一動手,關口便失了守,藍将軍吩咐一隊士兵正面迎擊,而另一隊則繞到後面切斷木栅,趁虛而入。
埃裏特沒想到,那群廢物竟然這麽輕易就受了他們的挑撥,綏軍将守門的幾十個士兵解決後,便一路暢通無阻,與雷将軍順利會師。
後方已經失守,前方又有人來報:“大将軍,大汗要求速速撤軍回國,以保障王廷安危!”
埃裏特這才知道,不宜再拖下去了,眼下國內有戰亂,他違逆大汗的命令,大汗不可能會再派援軍給他,到那時便只能耗在這裏了。
是以,誠然心不甘情不願,他再三考慮後還是下了命令:“撤軍吧。”
十萬大軍便只能拖着疲憊的步伐返回盉丘國。
他不知道的是,連那封密信也是雷将軍迷惑的手段,赤随軍根本沒有彈盡糧絕,而是蟄伏在山裏,隐藏實力,藍将軍剛一到來,便已經不戰而勝。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雷将軍和老友已經數十年沒有相見,此次他遠道而來,他必然要給他接風洗塵的。
營帳裏早早掌起了燈,中央支上一口鍋,裏面雪白的羊肉湯咕嚕咕嚕地煮着,一股濃郁的肉香撲鼻而來。
雷将軍在兩只破口海碗裏灌滿了酒,将其中一只遞給了藍将軍,“給。”
藍将軍接過海碗笑了笑,“你還是多年未變,這麽嗜酒如命。”
雷将軍啧啧嘆道,“老友老友,你這張嘴,可真是毒啊,我這一口酒,就等着你來呢……”
藍将軍會意道,“什麽都別說了,幹了這碗!”
兩只海碗相撞,發出一聲悶響,濺出了幾滴酒液,兩人相視一笑,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