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嘉月昨夜批閱奏折的時候, 喝了忍冬端過來地一盞信陽毛尖,而後倦意襲來,便熄燈就寝, 沒想到到了寅時, 春桃來喚醒她,卻怎麽也喚不醒。
驚得馬上去尋了太醫。
太醫號過脈, 一時查不出病因,便問了侍女娘娘昨日都吃了什麽。
三人事無巨細地道來, 又把殘渣都一一驗過, 這才發現獨獨少了昨夜信陽毛尖的殘渣。
如此欲蓋彌彰, 看來問題便只能出自于這茶葉上。
驗不出毒物, 太醫也束手無策, 可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 就在大家火燒眉毛的當口, 嘉月扶着沉重的腦袋, 自己坐了過來。
她揉了揉發緊的太陽穴, 這才發現簾幔之外烏泱泱地立了好幾個人影。
“發生了何事?”她問。
太醫難以置信地問:“娘娘,您鳳體可還有哪裏不舒坦嗎?”
嘉月這才發現她似乎睡了很長一覺, 醒來身體仍舊是有些憊懶的,“就是身體有些疲累……也沒有什麽問題。”
所有人心底的石頭終于落了地,忍冬卻一抽一噎地哭了,下跪叩首道,“都是奴婢的罪過, 一時疏忽讓娘娘中了毒, 求娘娘責罰。”
嘉月又聽了太醫的話, 才知道自己早上竟大睡不醒。
她腦裏仍有些迷迷瞪瞪的,“将才你說, 是你的疏忽,究竟是怎麽回事?”
衆人這才将方才他們驗毒之事說了出來,昨天的食物均驗不出問題,唯獨消失的茶葉,令人不得不懷疑有異。
忍冬繼續說着,“奴婢昨晚把茶葉倒在了渣鬥裏,就回去睡覺了,沒想到,将才奴婢們回去找,硬是找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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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自然也是矢口否認自己動過那個渣鬥。
就在大家陷入困境的時候,仲夏突然一拍腦袋道,“奴婢知道了,今兒一大早,奴婢剛起床,迷迷糊糊見那株榕樹下有個身影,便走了過去,見是鹿兒蹲在樹下,奴婢便随口問:‘你是在埋什麽東西?’怎知她聽後臉色霎時一變,說只是掉了簪子罷了,奴婢原本好意,想幫忙找,可沒想到她卻道,‘算了,找不到便罷了。’便兀自走開了,現在想想,她着實可疑!”
她口中的鹿兒,前兩個月才剛來到順寧宮,嘉月并沒讓她進殿,只讓她負責打掃外院而已。
“娘娘,奴婢現在就去那棵榕樹底下挖,定能找出證據!”春桃話音剛落,人已挑起簾子走了出去。
少頃,真的從樹底下的泥土裏,挖出濕潤的茶葉來。
春桃趕緊呈了上來,可太醫用銀針試毒,卻毫無反應,又仔細看了那茶葉中間,似乎又夾雜着淡黃色的粉末之物,太醫又是輕嗅,又是拿出透鏡①仔細驗了半天,這才發現,這是摻了極少量的生白果②。
白果作為食材,可烹煮成佳肴,可生白果卻有微毒,倘若食用過多,更有致命的風險,好在從殘渣看來,用量并不多。
看來,下毒之人很謹慎,為的也不是她的性命,而是讓她暫時無法起床罷了。
嘉月一向對身邊的人賞罰有度,雖然她身邊的這幾個貼身宮女都是從她幼時陪伴到了現在,她對她們也盡可放心,可一味以舊情拉攏人心,是遠遠不夠的。
她是主子,自然有主子的威嚴,平日裏雖然任由着她們嬉戲打鬧,可一旦有人做錯了事,她也會有懲罰,是以這幾年,她們雖然偶有磕絆,可對她的忠心卻是一直不曾變過。
她的聲音還有些虛弱,卻朝她伸出了手,“銀針都刺探不出的毒物,本宮又如何能怪得了你呢?你起來吧,你把昨天的事從頭到尾說給我聽聽。”
“多謝娘娘寬恕,奴婢一定原原本本地道來……”
她嗯了一聲,扭頭望向窗外明亮的天色,眼下,大概已經散朝了。
朝堂上說了什麽他不得知,可他心裏清楚,那個人既然刻意讓她缺席今日的早朝,那麽很有可能,又是針對她的彈劾。
他們趁燕莫止這幾日沒有上朝,将她也禁锢在了順寧宮,以此來逼迫,向來心智不定的皇帝做決定。
她不禁又想起他那夜臨走前向她做過的保證,突然有些懊悔,自己到底沒有忍住,得知真相時的憤怒。
其實這幾日她心頭的怒火已平複了不少,畢竟他僞裝魏邵接近燕無畏,也算得上是事出有因,眼下,郦延良還未打垮,無論是魏邵也好,燕莫止也好,至少這個人願意成為她的刀,他們是不該鬧得如此僵持的。
罷了,多思無益,眼下還是查清楚是誰敢膽在他眼皮子底下下毒要緊。
順寧宮有自己的小廚房和茶房,外人不可能随便進入,按忍冬所說,她從庫房裏取了茶葉,煮了水泡茶,之後便親自端了過來,這一過程中只有她一人在場。
那麽毒只能是提前下的了。
嘉月把鹿兒召了過來,卻不說下毒之事,只問:“忍冬說,昨天茶房裏就少了一盞白玉盞,若是別的東西也便罷了,偏偏這白玉盞是先帝賞賜的東西,本宮視若珍寶,本宮問你,昨天你可有進過茶房?”
鹿兒才十三四歲的模樣,又一直不在近身伺候着,一見到她眼神便怯怯的,可她卻是搖了搖頭道,“春桃姐姐不讓奴婢進茶房,奴婢是萬不敢進的,什麽白玉盞,奴婢更是不曾見過。”
“本宮向來恩怨分明,你說沒有,這便信了你這一遭,不過——”她說着話鋒一轉,語氣俨然多了份寒意,“倘若有人膽敢在本宮面前耍小聰明,本宮也絕不寬饒,你明白了嗎?”
鹿兒的頭快垂到地上去了,只戰戰兢兢回道:“奴婢省的。”
嘉月也不為難她,“好,那你先下去吧。”
她這才如蒙大赦地退了出去。
“仲夏,你暗中盯着她,看她可有見了什麽人,做了什麽事。”
仲夏忙不疊跟着出去了。
忍冬不解問:“娘娘為何不問她茶葉的事……”
嘉月笑了笑,“不必,很快便見分曉。”
幕後真兇既然敢如此肆無忌憚地投毒,無非是覺得她不會知情,要不是她身邊的人向來寸步留心,誰都只會當她是貪睡不起而已,甚至有可能連她也會這麽覺得。
可做賊的人,總會露出破綻。
仲夏那廂如何盯梢暫且按住不提,卻說嘉月剛用完了早膳,剛回到書房準備看折子時,就聽春桃進來道:“娘娘,顧大人觐見。”
“宣。”
話說上回楚芝氣沖沖地進宮來聲讨她郎君,卻不知怎的,一晃又是一個多月過去了,和離那件事竟然偃旗息鼓了。
正好,今天也得把這件事問個明白。
春桃去而複返,引顧星河入內。
顧星河溫煦的目光掃了過來,只一眼便克制地垂下眼皮,而後才緩步走到中央,對着上首的嘉月行禮道:“聖淑萬安,敢問聖淑今日安和否?”
嘉月自己便可解決的事,倒也沒想過弄得人盡皆知,因而只是淡然回道,“嗯,朕無恙。”
“那就好。”顧星河點頭道。
不知怎的,嘉月隐隐感到他眼神,并非只是出于君臣關系,而是蘊含着一點更深層的東西,她說不上來,可他的舉止倒也稱不上冒犯,于是她只能暫且按住了心頭的疑問。
她問,“今日朝堂可有何要緊的事嗎?”
顧星河道,“臣也正是為了此事而來,今日不知為何,甫一上朝,林尚書、肖侍郎等人聯名聲讨了一件事。”
“和朕有關?”
“是……”顧星河瞥了她一眼,又收回眼神,嘴上竟躊躇了起來,“就是……”
嘉月見他難以啓齒的模樣,便知道又是十分棘手的事情了,不過她向來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倒也不慌,“到底是何事,不必吞吞吐吐,但說無妨。”
“就是……他們彈劾,聖淑和攝政王私相授受,穢亂宮闱,甚至還拿出了攝政王的靴襪作為證據,幸好叫攝政王駁斥了回去,不過,依臣看,既然他們敢膽把此事擺到明面上來談,想必是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必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嘉月萬沒想到,竟是這樁事,看來郦首輔羽翼被剪,已經坐不住了,于是先發制人,只要坐實了他們有私情,便可網羅更大的罪名,半真半假地混淆人耳,譬如說——謀反。
如此一來,她和燕莫止在朝中便失去了威望,話語權也會大大削弱,如果這時候,他以清君側之名鎮壓他們,恐怕大多數人也不會有異議。
“你是說今日攝政王去了朝會?”
“是。”
嘉月擰起了眉,她依舊想不通,為何顧星河要把此事告訴她,難道他不懷疑嗎?
“顧銮儀就如此信任朕?萬一他們彈劾的确有其事呢?”
他烏黑的瞳仁裏依舊是波瀾不興,“聖淑孀居多年,攝政王又未曾成婚,在臣看來,倘若真有什麽隐私,也還不到口誅筆伐的地步。”
嘉月見他對于此事竟是抱着如此豁達的态度,心頭的狐疑更深了。
她嘆息一聲道,“世人眼裏,朕不過一介女身,私會男人,便是淫亂宮闱,野心昭彰,沒想到顧銮儀還有如此獨特的一番見解。”
“臣永遠感念聖淑的知遇之恩,臣效忠的也只是聖淑一人……恕臣直言,皇上,今年也八歲了,可行事依舊優柔寡斷,耳根子又軟,實在是資質平庸,臣不敢确定他日後會不會成為一個好皇帝,可臣能确信的是,聖淑有雄才大略,正是有您所在,朝堂才能煥然一新,臣實在敬佩。”
他的語氣太過平靜,可話裏竟有了支持她奪權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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