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燕莫止便這麽心無雜念地住了三個月, 朝廷終于派人來請他回朝了。
拜別阿爹,他便離了松奉縣,歸途不急, 便先走水路, 跨穎川,穿南陽, 直到鹿鳴關才換馬而行。
剛進入霞山,遙遠的身後便有馬蹄輕叩的聲響, 速度不快, 可聽聲音, 人數并不少。
他留了個心眼, 催馬跑動了起來, 果不其然 , 身後便傳起了滾滾的馬蹄聲。
那些山匪按耐不住, 在馬接近了他時, 紛紛亮出了雪亮的刀。
燕莫止只有單槍匹馬, 很快便被這群兇神惡煞的人圍成一個圈。
他拉緊缰繩,撥轉馬頭轉了一圈, 冷銳的目光在他們臉上一一劃了過去。
“閣下是何意啊?”
為首的那人一臉橫肉,他眯着眼,上下将他打量了一遍道,“灑家是這座山的大當家,過路人, 灑家見你這身绫羅袍子不錯。”
“閣下是要某的袍子?”他睨了他一眼, 冷笑一聲道, “什麽時候,牲畜也要穿衣服了?”
“你娘的, 敢罵你爺爺?”大當家唾了一口唾沫,吩咐其他人道,“我瞧他馬上的行囊鼓鼓囊囊的,必定有不少銀子,都給我搶來,還有,那匹馬看着也是好馬,全都劫了,看他還狂不狂!”
其餘人應了聲是,當下便一踩馬背,從馬上一躍到了他跟前,舉起大刀,直沖他腦門劈了過來。
燕莫止早已做好了準備,将馬背上塞滿棉花的包袱扔了出去,抽出紫金刀與他們搏鬥了起來。
他的動作又快又狠,手裏的銀光就如一道飛練,一瞬間便将幾個山匪打飛了出去,餘光一瞥,地上的包袱安安靜靜地躺着,誰也沒有去揀。
反而這些人招式詭谲,帶着很深的敵意,刀刀見血地向他砍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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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形如電,從馬背上一躍而起,橫臂一掃,刀鋒抹了兩個人的脖子,那兩人便飛了出去,與此同時,另一把大刀朝他的脖子揮了過來,他輕巧一閃,手中的刀換了方向,只見一道模糊的黑影,帶着血跡飙了出去。
那人眼睛快噴出火來,看着自己的斷臂嗷嗷慘叫着。
“大當家——”
有一人躺到其他的人,也緩下了動作,看到大當家成了獨臂,不經吩咐圍了上來。
原來這人并不是別人,而是那個虎背熊腰的大當家。
燕莫止并不戀戰,加緊馬腹突破重圍,猶如一道閃電一般飛了出去。
果然,他猜得沒錯,這群人确實是山匪,卻不是為錢而來,他們早已被人買兇,只想要了他的命。
其實,這也不難猜測。
一旦他回了京開始調查,那些見不得光的龃龉便會公之于衆,屆時又有多少人要被牽連下馬,甚至人頭落地,為了活命,這些人便把刀伸向了他,只要他一死,這件事就一了百了。
除去了一個攝政王,朝堂之中,只剩一個年輕的太後和軟弱無能的幼帝,這個朝堂就被他們輕易拿捏了,如此兩全其美的事,何樂而不為?
身後的馬蹄聲緊追不舍,咻的一聲,一道冷箭貼着他的脖子飛了出去,接着身後的箭矢像是落雨一般射了過來,他一壁操控方向,一壁扭過身,揮刀砍掉所有近身的冷箭。
“籲——”就在混戰間,馬已到了懸崖邊上,他趕緊勒緊馬頭停了下來。
身後的人已陸續追到眼前。
一道銀光掠過他的眼,他仰身往後倒去,堪堪避過了這一刀,另一把刀鋒便從另一側飛了過來,從他胸前劃了過去,他用手中的刀格擋,那把刀被甩飛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将一個人的頭顱切了下來。
他還來不及喘氣,身後又有刀鋒劈了過來,他躲閃不及,刀刃劈在他右肩上。
暗紅的血一下子呲了出來,不一會兒,整件袍子便被血浸透了,濕淋淋地貼在背上。
他臉色變得蒼白,嘴唇也在一瞬之間變成青紫色,肩膀上的傷口猛烈地燒了起來,不出意外的話,便是刀刃淬了毒。
當下的情況不容樂觀,他受了傷,又中了毒,倘若與他們繼續纏鬥下去,一旦氣血逆流,随時可能喪命。
他神情凝重,他看着前面的萬丈深淵,心裏浮起一絲念頭。
就算他此次能僥幸不死,也難保接下來的路途不會遇到更大的殺機,他得想個一勞永逸的辦法,正如他此前從燕莫止變成魏邵一樣,他得讓人以為他已身亡,這才能平安回到建京。
眼皮越來越重,他強撐着,視線卻越來越模糊了起來,耳邊又想起了風旋電掣的聲音,又有一批人追了上來。
他握緊了手中的大刀,一步步倒退,腳後跟已退到了邊緣,胸口突來一陣抽痛令直不起身來,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腳下卻越發虛軟。
驀然一腳踩空,他只感到整個人頓時一輕,他便這麽從懸崖上墜了下去。
就在他剛剛往下掉時,恍惚中,呼呼的冷風裏又夾雜了刀劍相擊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地飄來過來,難道後面追上來的人這些人不是山匪?
那又是何人?他的腦海裏混沌一片,眼前一黑,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攝政王……”
“攝政王!”
原來,嘉月預料肯定有人會在他回京的路上伏殺,因而派了衛兵過來接應,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衛兵受嘉月吩咐,将餘下的人生擒活拿,拷問結果。
另一路衛兵們則直接繞下懸崖,尋找攝政王的蹤跡。
很快,所有的山匪便被捕住,他們倒也沒有骨氣,一下子便招了。
原來,買兇的人,便是當地的土通判楊必先。
一個小小的土通判,與遠在建京的攝政王甚至談不上關系,竟有膽量殺害攝政王?
他們繼續順着山匪給出的線索找到了楊必先,可他們萬萬沒想到的是,楊必先在他們到來的前一刻,已懸梁自盡。
畏罪自盡,還是殺人滅口?死人雖沒法說話,卻也能暴露出不少線索。
他們受聖淑指派,不僅要安全把攝政王護送回京,更有另一個任務,便是查出路途之中有誰對攝政王不利。
眼下看來,這具屍首确實像是自溢,然而,并未能排除是滅口的可能。衛兵立刻将情況報與縣尉。
未幾,縣尉,便帶着仵作和其他小吏匆匆趕了過來。
從現場的情況來看,并沒有打鬥的痕跡,而據鄰居所說,楊必先多年前變喪妻喪子,一個人孤零零的活在世上,下了值幾乎閉門不出。
他的屍首很快被放平了下來,只見他臉色青紫,形容枯瘦,身上的袍子也穿了好幾年,袖口早就磨破了,屋內的陳設也陳舊,可見他生活拮據。
然而,山匪頭子坦誠,他們整整收到一百兩白銀,這些白銀他又是從哪裏來的呢?
就在大家認為楊必先只是一個替罪羊時,衛兵竟從他的床架子上找到了幾張疊得方正的紙。
一份是坐實買兇的契約書。
一份是房屋抵押的契書,上面的數額正好就是一百兩。
“這房子一看,至少有十五年頭,”一個衛兵在各個房裏轉悠了一遍,用腳步丈量了大小,不禁破口大罵,“就這個破房子,抵押了百兩白銀,這錢莊是做善事,還是冤大頭?”
大家的想法一致,認為這裏面有些蹊跷,可又說不上什麽來。
這廂仵作也驗出結果了,楊必先臉上青紫,舌骨骨折,眼部發白,頸部有一道暗紅色的勒痕,身上沒有其他外傷,很明顯,他确實是窒息身亡。
這麽一來,滅口一說,不攻自破。
就在大家準備收隊時,突有一個人叫了一聲,原來是從花瓶裏找到了一張更隐秘的紙。
一張發黃破舊的紙,上面洋洋灑灑地控訴了攝政王從軍之時,強取豪奪,害得他家破人亡。
翻來倒去看了很多次,都像是私人恩怨 ,衛兵趕着回去複命,這件事便交給了廷尉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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豔陽炙烤着大地,順寧宮裏卻仿佛結了層霜,空氣都是冷稠的。
嘉月垂着眼皮聽衛兵複命,雖然一言不發,可那緊抿的唇還是洩露了她的不悅。
衛兵咽了咽口水,躊躇地偷觑了她一眼才道,“卑職在山下找到了一些衣物碎片,還有木簪,碎了的玉佩等物,大概是攝政王之物,只是……那個懸崖太高了,大概沒有生還的可……”
她的嘴角一下子便捺了下來,挑起眉反問道,“你說攝政王墜崖後,屍首也不見了?”
她的漆眸裏鋒芒湧動,衛兵仿佛更感受到她的滔滔怒火,戰戰兢兢地重複了一遍:“是。”
嘉月心頭遲遲地泛起一點微微的灼意,說不清是什麽,沒有撕心裂肺地疼痛,只是空落落的,又像被螞蟻蟄了一下。
這個結果,她并不信。
沙場上以一敵百的猛将,又怎的會敗在一群山匪手下呢?
他受過那麽多磨難都能活了下來,絕不可能命喪于此。
她輕吐了一口氣道,“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既然屍首都沒有找到,又怎可輕易妄下言論?繼續找。”
衛兵忙不疊應喏,正欲退了出去。
嘉月肅然打斷了他的話道,“把東西呈上來看看吧。”
衛兵這才端上一個托盤,上面整齊地放着一樣沾着血污的物品。
嘉月眸光從托盤上掃了過去,每一樣物品,她都不陌生,尤其是——她視線落在最後的那方雪帕上,随手伸過去,将那帕子展落開來,那一株鮮豔的海棠便這麽落入了她的眼。
只是上面染了一些不屬于這方帕子的血污,暗紅的血凝住了,像是給這方雪帕裹上了薄薄的殼。
她收下了這方雪帕,吩咐:“退下吧。”
衛兵不明所以地看着被她攥成一團的雪帕,默默地退了出去。
“忍冬,”嘉月把在門邊侍立的忍冬叫了進來,橫臂把帕子遞了過去,“把它燒了。”
忍冬接過那方帕子,難以置信地看着她,“娘娘,真要燒嗎?”
嘉月踱回翹頭案後坐了下來,頭也不擡道,“你也聽見了,攝政王不幸身亡,這方帕子是他心上人的東西,燒了它,他到地下也瞑目了。”
忍冬見她已拿起折子看了起來,咬咬牙道了聲是,便取了銀釭過來引燃了帕子,再掀開香爐蓋子扔了進去。
一縷青煙升了上來,頃刻之間,那柔軟的帕子就成了一堆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