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燕莫止沒進宮來 , 嘉月也不曾等他。如今的她有了其他廷臣支持,他這個攝政王便成了可有可無的存在了。
既然他危在旦夕,那就死在外頭吧。
她這般想着, 提筆又在折上畫了一道紅圈, 寫下批注。
就在他消失的這幾個月來,針對她的“箴言”已經水落石出, 清羽真人被捕,因此事牽連了一幹臣子也锒铛入獄, 共同等待秋後問斬。
那些叛臣賊子已鏟除, 朝堂煥然一新, 再也沒人敢提起那個“箴言”來, 嘉月納谏如流, 事必躬親, 朝中支持他的人越來越多, 除了那個固若金湯的郦首輔, 她已無需再懼怕什麽了。
每日案牍勞形, 她又怎有空閑暇時間去懷緬他?
她不去想,可那些幕後元兇卻不能不去想。
又是一月過去, 眼看着已到了初秋,下了一場秋雨,天氣一日冷過一日,可攝政王仍是沒有回來。
堂堂攝政王,若真是死得屍骨無存, 連個替他立衣冠冢的人也沒有, 未免也令人唏噓。
大臣茶餘飯後, 不禁連連感慨。
就在所有人漸漸地将這此事抛到腦後時,一個令人大吃一驚的消息猛然傳了過來。
柴維的聲音激動得隐隐發顫, 即便是太後仍在殿內與幾個大臣商議政要,他也抑制不住地跑到了門邊,大喊一聲,“娘娘,攝政王身邊的侍衛有事要與娘娘通禀。”
嘉悅談話的聲音被他打斷,她看了一眼大臣,又朝門外瞥了一眼道:“宣他進來。”
俄而一個身着青藍袍子的侍衛低着頭邁入殿內,恭恭敬敬地下跪叩首,這才道出了一個好消息,“回禀聖淑,攝政王回朝了!”
嘉月愕然地重複了一句,“他回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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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大臣也是瞠目結舌,面面相觑。
侍衛徐徐說道,“是,只是攝政王歸途遇到山匪,被逼地墜下懸崖,目前僥幸逃過一劫,可身上多處骨折,顱骨也受了重傷,沒法進宮面聖,于是他囑咐卑職過來禀告聖淑,請聖淑不必擔心。”
“好,”嘉月的神色很冷靜,既看不出驚喜,也看不出憂愁,他把柴維叫了進來,吩咐道:“你到太醫院去,讓李院正去前往攝政王府,給攝政王着力醫治,另外,吩咐開庫,取靈芝人參鹿茸阿膠各十株,一并賞給攝政王。”
柴維忙不疊應是,踅身便退了出去。
嘉月又和大臣們議論完正事,這才屏退衆臣,仰頭靠在寶座上,眯着眼假寐起來。
他果真沒死。
一抹斜陽落在了四方的庭院上,金燦燦的光線透過窗戶悄然爬進了正房,在地上投下一地的菱花格子,轉瞬之間,濃稠的夜色便洶湧地取而代之。
落了夜,朦胧的月影從烏雲裏鑽了出來,整個攝政王府靜谧無聲。
忽地,屋檐上多了一道身輕如燕的黑影,在屋脊上疾走着,仔細一看,那人穿着黑色鬥篷,大大的兜帽罩住全臉,見院裏無人,便從屋頂上翻身而下,避開視線,朝着正房走去。
屋裏還燈火通明,那人便在門外駐足,伸手戳破了一點窗戶紙,眯起一只眼,朝屋裏環視了一周,屋內無人,甚好甚好。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來,敏捷的黑影鑽了進去,便迅速阖上身後的房門,而後蹑手蹑腳地繞過了屏風。嗯……一下子就看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燕莫止。
他臉色倒還正常,閉着眼,呼吸勻停,仿佛睡得很沉。
黑影悄無聲息地靠近了床,手還沒有碰到床沿,床上的人卻猛然睜了眼,兩道視線相撞,燕莫止忽地輕笑出聲來,眼底氤氲着淺淺的笑意道,“娘娘,這般牽挂着臣,臣實在受寵若驚啊。”
嘉月這才摘下了兜帽,順着床沿坐了下來,嘴角一勾道,“不過是聽聞攝政王渾身骨折,特來瞧瞧,你死透了沒?”
“嗯,”他也不反駁,眼底的笑意像潋滟的一江春水,凝視了她良久,伸手捏住了她滑嫩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輕輕地摩挲着,“娘娘見到了,這還滿意嗎?”
“狡猾的狐貍!”嘉月惱羞成怒地唾了一口,眼神卻不自然地閃爍了起來,最終什麽也沒說,只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
“娘娘是什麽時候發現臣沒事的?”他手上略微施力,便把她拽倒在床上。
柔軟的青絲妝點了他的床,又蹭得他脖間癢癢,淡淡幽香也漸漸與他的呼吸融為一體,像一張密密的網鋪散了開來,牢牢地縛住他的心房。
死裏逃生,久別重逢,轉過頭,她還安安靜靜地躺在自己身側,那張朱唇雪面笑容淺淺,與記憶之中不差分毫。
他的心頭仿佛找到了久違的悸動,滾燙地溢滿了胸腔。
嘉月也微微側過臉來,見他的目光黏在自己臉上,故意清了清嗓子,直言道,“看到玉佩上那個絡子的時候。”
此前有一次,她嘲笑他絡子醜,便給他打了一個時興的八寶結子,他還怏怏地要她再打一個同心結,她半嗔半怒地推說不會打。
“不會就不會吧,看久了,這個蚌殼結子也挺好看的。”他連忙溫聲哄着,默默地把那條絡子系在玉佩上。
“什麽蚌殼……”嘉月轉過眼看着他腰間的玉佩,驀然止住了嘴。
的确,還挺像蚌殼的……
不過她生來是金枝玉葉,為他打一條絡子,他應該感到榮幸才是,再醜,也得牢牢系着。
上回衛兵呈上他的“遺物”,就包含了這條絡子。
然而,上面卻不是蚌殼,而是一個歪歪扭扭的同心結。
他醇厚的聲音還猶言在耳,“娘娘親手打的絡子,臣就是死也要帶到地底下去。”
既然他說了這話,那她再見到那條絡子時,她便有理由相信他還活着,更何況那條絡子的樣式只有他們知道,除了他,又有誰會在這上面動手腳?
那只有一種原因,這就是他給她的暗示——他還活着,可她必須繼續演戲,讓所有人以為他死了。
燕莫止聞言一笑,“娘娘果真冰雪聰明。”
嘉月朝他的胸膛捶了一拳,“那你沒有墜崖,沒有骨折,又怎的消失了這麽久?”
沒想到他卻捂着胸口,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咬白了唇,猶豫道,“你……”
外面的奴仆也被驚動了,小厮猛地推門而進,邊說邊繞過屏風,“郎主,怎麽又咳嗽了?我給您倒點水吧——”
“出去!”他平複了氣息,凜然喝停了他正要繼續往裏走的腳。
他胸前劇烈起伏,抑制着喉嚨的癢意,臉色也脹得通紅。
小厮擡眼,看他渾身包得嚴嚴實實,可臉上的神情分明是難受的。
他動了動嘴皮子,正要勸,沒想到又被他中氣十足的聲音再次打斷,“出去,任何人都不準進來。”
小厮這才點頭應是,拔腿出了房間,又将門重新阖了上去。
嘉月被他緊緊圈在懷裏,頭上的錦被又罩得她幾乎窒息,聽見門已關上,這才從被窩裏鑽了出來。
局促的地方,兩具身體只能貼在一起,她挺翹的鼻梁幾乎快挨到他的下巴,波光粼粼的星眸卻殷殷地看着他,關懷問:“你怎麽了?”
“臣……沒事,”他垂眸與她的目光交織在一起,呼吸漸漸平穩下來,“臣從懸崖上掉下來不假,可刀卡在石壁上,剛好緩沖了一下,掉進山腰上的山洞,還遇到一位神醫,這才能毫發無損地回到娘娘身邊啊。”
嘉月看着他,心頭卻像被什麽東西狠狠地撞動了一下,舌根也泛了苦。
“你怎麽不早說?”
他輕描淡寫地避開她的目光,“是臣考慮不周,娘娘也不必擔憂,臣不過是受了些小傷而已。”
當然,真實的情況遠比他所說的兇險,他從懸崖上掉下時,半個身子都被血浸透了,他昏昏沉沉地躺了許久,連自己也懷疑自己會死去。
可他不想令她傷懷,即便,她也許并不真正地把他放在心上。
嘉月心裏雖有些狐疑,可直覺他沒有必要騙他,到底相信了他的話。
“下不為例。”
“臣發誓。”他舉起三根手指道。
嘉月握住他的手指道,“我就知道,那些人不會死心,派了人護送你,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不過,你放心,我早晚替你報仇。”
“原來……還真是你,”燕莫止想起墜崖時耳畔裏刀劍锵锵的聲音,“娘娘又救了臣一次。”
嘉月一頭霧水問:“又?”
“你聽錯了,臣說的是……沒有娘娘替臣殺了這些山匪,臣是沒有機會回到建京的……都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娘娘如此大的恩情……”他揉了揉她的頭,發現掌心一片潮濕,“臣只能以身相報了,日後娘娘若是有用得上臣的地方,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她吃吃地笑他是呆子,“倒也不必上刀山下火海,我又不是那等不近人情之人。”
将才她裹了一身鬥篷捂在被子下,頭上已沁出了一層薄汗,前面的鬓發微微打绺,汗津津地貼在額上,眼下又是促狹的彎着眼,小小的一張臉愈發的玉軟花柔。
他視線在她臉色流連,喉嚨滾動,聲音也多了分喑啞,“娘娘不熱?”
“熱。”她擡手輕揾額上的薄汗。
冷不防地,鬥篷的帶子卻被他拉住了。
“熱?不妨脫了吧。”他輕輕一拽,那個結便松了開來,露出修長的脖子和精致的鎖骨。
嘉月默默往後退了一寸,“你重傷未愈,還是應當以靜養為佳。”
“那娘娘來?”
他逐漸滾燙的氣息令嘉月也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他欺身拉近了距離,盯着她紅馥馥的嘴唇看。
嘉月動了玩性,猛地一下啄了他一口,又若即若離地退開,“好了。”
“玩火自焚的道理,娘娘怎麽還是沒學會?”他黑眸裏灼熱的浪潮湧動,雙手霍然摁住她的肩膀,令她動彈不得。
嘉月心頭一陣緊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