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可想而知, 就算把玉岩觀挖掘三尺,也不可能找出細作來。
然而謝滔做事一貫審慎,讓部下把玉岩觀圍住, 觀主探出半個身子, 神情凝重的往窗口張望着,這是招誰惹誰了?
家仆抓不到, 要拿她們這群女冠做筏子不成,她們這座觀香火并不旺盛, 要錢也沒錢吶!
要美色……她想到此處, 登時打了個寒顫, 這更罪過了。
她默念了一句, “福生無量天尊。”
怎知, 身側的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 着實唬了她一跳, 她定睛一看, 原來是碧虛。
“觀主, 觀裏被圍了,蟬才捕了幾只……”她頓了頓, 又補充道,“不夠吃。”
“這時候,還管什麽蟬啊,你瞧見外面那個人了沒,”她指着遠處負手而立的謝滔, “你瞧他一身細皮嫩肉的, 又身着一身绫羅綢緞, 必然是不學無術的纨绔,咱們觀小, 容不下這等人物啊,你想個法子把他趕走吧。”
觀主說着揮手趕她走,大有把她獻祭出去的意思。
郁金退到門口,這才淡然開口,“這人不是纨绔,是朝廷命官。”
說完便順從地跨出門檻,朝那人走去。
“啊……這……”觀主這才反應過來她說了什麽,既是朝廷命官,那麽她這座小觀又是招惹了什麽大事啊!
郁金沒有聽見她的話,一步步朝他走了過去,最後在他身前停了下來。
她拂塵一甩道,“我們這觀小,善人也都搜過了,沒有就是沒有,怎麽還圍住了呢?”
“請問觀主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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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滴水不漏道,“觀主身體不适,善人與貧道說也是一樣的。”
“好,”謝滔看着眼前這個冷若冰霜的女冠,從袖中掏出一塊令牌,“某乃京兆府尹,為抓細作而來,自然不能放過任何一處角落,女冠想必也知,窩藏細作,罪同叛國,下場如何,應當也省的吧?”
她不悅地睨着他,“那你意欲何為?”
謝滔依舊溫和道,“只是問問話而已,還請女冠把觀裏所有人叫到大殿來吧,只要問清楚,不會為難你們。”
郁金又擡眼望了他一回,見他朗月清風似的臉上沒有不耐,臉色稍霁。
于是踅身把他的話轉告了觀主。未幾,所有人都到了大殿,挨個接受盤問,論到郁金時,他停下手中的筆,審視的目光又在她身上滾過一遍,“這幾日,可有可疑的男客來過?”
“不曾。”
“最近一年來呢?”
“我看人極準,若是有外族人來訪,我必有印象,但你也看到了,我們這觀……一年的香客也就這麽些人,實在是沒有呀。”
他點頭,嗯了一聲,轉頭吩咐部下,“行了,若是沒有問出什麽,就回吧。”
謝滔回憶起從一開始接到命令時,便覺得有些不對,再到此處,更是覺得這件小觀小地沒有藏人之處。
一番盤問下來,更是篤定了他心中的猜測,聖淑如此大動幹戈地把他叫到此處,大概只是她為了混淆朝臣而下的懿旨。
那麽他做做樣子,也就罷了。
走出道觀,他回首望了一眼那個破舊的匾額,想起那個性格乖僻的女冠,又想起那個一問三不知的觀主。
忽地,輕笑了出來。
跟在他身側的部下好奇問,“謝尹可想到什麽線索了?”
他啪的一聲合上手中的折扇,扇柄在他胳膊上輕點了一下,薄唇一動,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沒什麽,走吧。”
下了山便翻身上馬,揚起馬鞭,踏上歸途。
行至半途,他伸手一摸,才發現随身的玉佩不知掉到哪裏去了,再沿路尋回去時不可能的,好在也不是什麽要緊的東西,于是便繼續催馬離了廣陽。
他不知道,這枚玉佩不是落在路上,而是掉在了觀裏,被郁金揀了去。
再說回燕莫止,自從回到老家後便專心守孝,朝中的動靜雖有耳目向他禀明,因而他當然知道在他離開的時候,朝堂發生的所有事情。
虎視眈眈的群臣勢力,終于坐不住了,可現在的她已不是那個當初那個孤立無援的寵妃,而是運籌帷幄的太後。
少了他,她的身邊亦有顧星河謝滔等人為她驅使,他再也不必對他提心吊膽。
一動不如一靜,看着她終于展翅翺翔,他便幹脆不插手此事,專心在家居喪。
不過,人丁和土地,那還是要繼續查下去的,趁着朝中出現了細作,所有人都将精力放在抓細作和鏟除叛臣上,他便暗中囑咐部下繼續查探。
眼下已經查得差不多了,多年沒丈量土地,果然變了許多,人丁稅出入也大,村民隐居山中開墾荒地,自耕自種,不上戶籍的,便是查無此人。
百姓與官員合力隐瞞,而好處費,便進入了官員的口袋,一級瞞過一級,每一級當中又撈了不少油水,可以說這就是共同利益鏈的集體犯罪。
既然涉及人數甚廣,便有法不責衆一說,只是,這不是免死金牌,這些陳年龃龉,一旦翻出來,就沒有輕輕放下的道理。
只要把證據提交草堂,必然又引起軒然大波。
他臨窗而坐,在破舊書案上攤開一本寫了一半的折子,提筆蘸墨,将餘下所有查到的信息,撰寫到折子上來。
因為牽涉衆廣,數額龐大,他寫得很慢,寫完又仔細地核對一遍,确認無誤才合上了折子,接着将折子收入一個木匣子中,再把木匣子放進衣箱裏。
回頭再看窗外,日頭已偏斜,院裏曬着茄幹,有一只雀兒飛了過來,對着茄幹一通猛啄,就被坐在廊下的魏青雄拿着扇子趕飛了。
這種家常的瑣事很值得回味,至少在他過去這麽多年裏,極少體會到,就連如今的攝政王府,也只是空蕩蕩的一座牢籠罷了。
他翹起了唇,緩緩走了出去,卷起袖子,蹲在地上,揀起地上的茄幹,一個個都放回了笸籮裏。
魏家門楣不高,左鄰右舍都比較樸素,他也便穿着他那身洗的發白發毛的青色長袍,腰間還束着白布帶,頭上的玉冠也換成了一支極為簡潔的木簪。
魏青雄擡眼見他忙活的身影,也沒有阻攔,反而吩咐道,“這茄幹曬得差不多了,明日再曬一日,就放甕裏吧。”
“好,”燕莫止說着,拿出了幾條來,“桂秋今日買了雞,不如些拿來炒吧。”
魏青雄坐在廊庑底下,用竹篾修補着一把破扇子,眼睛擡也不擡道,“也可,天氣熱,叫桂秋熬一鍋粥吧,再拿幾個醬瓜切切,炒盤韭菜雞蛋就好了。”
燕莫止道好,端起笸籮,踅身入了廚房。
桂秋在裏面擇菜,竈臺上炊煙袅袅,不知在煮些什麽。
見他一來,她連忙接過他手中的笸籮道 ,“大郎,這些粗活奴婢來就可以了。”
他唔了一聲,又道,“郎主要吃粥,你把粥煮上吧,晚上吃清淡點,茄幹炒雞,韭菜雞蛋,再來幾個醬瓜,其他的你看着辦吧。”
桂秋連聲道好,紅着臉,期期艾艾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臉上的傷疤停了一瞬,這才道,“廚房油煙大 ,大郎還是外面等着吧。”
燕莫止點了點頭,轉身出門,卻聽身後傳來一聲驚嘆:“嗳呀,這火怎麽又滅了。”
他回過頭,見她蹲在竈臺下,拿着火筷子往裏捅了捅,然而裏面黑洞洞的,連火星子也沒見到。
他淡淡說了一句,“先拿松枝點燃,添些木柴,這樣火才燒得透。”
桂秋擡眼看着門口的他,只見夕陽給他渡了一層金邊,那張豐神俊朗的臉看着也多了分煙火氣息。
她不覺得看呆了,連他臉上的那道舊傷疤也仿佛好看了起來。
燕莫止的眼神并沒有在她身上停留,只是說完了這句話便走了出去。
天很快暗了下來,吃罷飯,燕莫止在廊上挂了一盞燈,在樹下紮了會兒馬步,耳邊是此起披伏的蟬鳴。
過了一會,熱浪一陣陣地襲來,汗珠從他身上淋漓滾落,連袍子都濡濕了,他幹脆把外面的袍子褪下一只袖子,在腰上打了個結。
接着又練打了一套拳,便走到院內,搖井打水。
家裏只雇了一個丫鬟,原先是是用來看顧着魏夫人的,所以很多事情都要自己動手。好在他從前幹活久了,這些事也都是手到擒來。
可他沒想到,他在這廂打水,桂秋便站藏在抱柱之後偷看着他,直到他快把水缸灌滿,這才小跑過來,從他手上奪下了木桶。
燕莫止倒也沒有推讓,見她一來便撒手給了她。
“大郎怎麽又幹上活了?這些活讓奴婢來就好了,”她說着偷偷觑着他脖子上沁出的汗,和從雪白的中衣上透出虬結的腱子肉,心一下子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她咽了咽口水道,“大郎要洗澡,奴婢去燒水吧。”
燕莫止淡然的朝她瞥了一眼,見她黝黑的臉上泛着一層不自然的紅暈,腳下立刻疏離地退了一步,淡然開口:“不必了,你先燒一桶,讓郎主用吧。天氣炎熱,我用涼水便好了。”
說完,他用水瓢在大缸裏舀了幾瓢水,嘩嘩地倒進了空木桶裏,直到把木桶灌滿,這才提起水,拔腿往房裏走去。
洗漱完畢,便熄了燈,躺在了那張帶着潮味的床上,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張柔軟的布料來。
伸手不見五指,可他的手指卻能仔細能分辨出那繡花的紋路。
這是她送他的定情信物,他總得好好留着,不是嗎?
他便把它貼在胸前,柔軟的觸感像是她白嫩的柔荑輕輕在他心口上摩挲着,他閉上眼,甚至能想出她是怎樣的一副慵懶的神情,他彎了彎唇,困意襲來,不多時便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