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嘉月大度體貼, 雖有一絲好奇,也無意窺探他的過去,就這麽順了他的意思, 熄了燈。
适應了漆黑的環境, 魏邵這才低頭解起衣帶來。
因為什麽都看不清,那細微的聲音被無限地擴大, 窸窸窣窣地,兩人都不約而同陷入了同一個幻境裏, 一點點的燥意逐漸侵蝕了毛孔, 仿佛這不是在受懲, 而是在那溫軟的床榻之上, 行敦倫之事。
嘉月咬住了下唇, 镂雕的紋路陷入了掌心裏, 強行把思緒拉回現實。
手起杖落, 那柄如意落到皮肉之上, 悶悶地響了一聲, 與此同時,又聽到他從鼻腔裏傳來低沉地悶哼。
她卻恍若未聞, 舉手又落下一杖,這回,她見他如高山挺闊的背,也微微塌了下來。
說不清是什麽滋味,她心頭微蜷了起來, 然而手卻沒有停頓, 很快就落下第三杖。
三杖畢, 她丢下了如意,發現後脖子多了些潮意, 發絲粘膩地貼在上頭,有些難受,于是擡手攏了攏頭發。
卻沒料到另一只大掌也探了過去,恰恰覆到了她的手背之上,就着她的手,扣住了她的後脖頸。
幹燥的掌心與手背的相觸,霎時像一群螞蟻爬過,酥麻麻的蔓延了開來。
她瞳孔微震,一片溫軟的唇已貼了上來,輕銜住了她的唇,細細地磨着。
那只大掌也逐漸灼燙,力度也漸次加深,越來越緊促的氣息噴灑在她臉上,腦裏仿佛灌入了鹹澀的海水,遲怔怔的,意識也開始模糊了起來。
霎時間翻江倒海,绫緞與白玉壺春瓶厮磨着,磋出細細的火花來。
她緊緊咬住了唇 ,眸底暈了迷迷滂滂的春色,一絲低吟從唇縫裏剛溢了出來,卻被堵了回去,只剩下含糊的氣息交纏着。
一雙手無所适從,想搭上他的背,想到了方才他的羞愧,擡了一半,又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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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不想他也停了下來,熠熠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明明帳子裏黑黢黢的,可他專注的模樣,好像能洞察出什麽。
她面色有些尴尬,正欲收回手,手背傳來一陣滾燙,是他握住了她的手。
他牽着她,像是下定了決心,一寸寸地移過去,引着她落在他闊背之上。
“這裏,是娘娘的了。”
她小心地覆了上去,掌下的粗糙隐隐刮過她的手,清晰的紋路像海邊嶙峋的礁石,但又不十分冷硬,而是一種炙熱而奇異的觸感。
她思緒莫名游蕩,那人卻像是有所察覺,眼前帳子又晃動了起來,像一波又一波的海浪,她無暇他顧,只好把指甲深深掐入了他的肩背裏……
一盞茶後,風平浪靜,她直直地躺着,任由他替自己收拾一片狼藉。
拾掇完畢,他也肅正了衣冠,俯身揉了揉她的發,溫聲道:“別起了,睡個好覺。”
她眼裏逐漸恢複了清明,語氣也十分清醒,“避子丸呢?”
每次雲雨後,她總會向他索要避子丸。她已經規劃好的人生,不允許被意外打斷。而他每次也都會帶了一顆黑色藥丸來。
不多不少,就那麽小小的一顆。
想趁機多索要幾顆都沒他拒絕了,他只回道,每次都會記得給她帶來。
初時,嘉月幾經輾轉,暗托人驗明成分後,這才相信了他,而他們那麽多次,她也确實沒有懷上。
然而這次,他竟忘了。
嘉月心頭浮起一點不安來。
他聞言,手上一頓,收回了手,聲音也沉了幾分,“忘了,明日再拿。”
話音剛落,拔身而起,拂袖離去。
嘉月目送着他決然的背影,腦海裏萦繞着一種顧影自憐的情緒,她閉了眼,身上的每一寸筋骨酸脹無力,這是歡愉後反噬而來的疲憊和空虛。
沒關系,她會習慣。這樣想着,眼前似乎又浮現了那片海,而她,則是一葉随波逐流的孤舟,伴着浪潮,很快便進入了黑甜夢鄉。
那廂的魏邵走出廊庑,對仲夏道,“娘娘有些疲憊,已經睡下了,不必進去打擾。”
接着掖着手慢慢地往前走着,下了廊庑,是長長的甬道,每走幾步,便有一盞宮燈,地上是暖色的,身上飄拂而來的細雨卻是冷的。
再走到盡頭,拐了彎,複進入另一條夾道,這裏的燈卻不如順寧宮的多了,只伶仃的幾盞,灰蒙蒙的,出了宮門,更是連那一點闌珊都消失了。
回到攝政王府洗漱完畢,換上一身幹爽的衣裳,這才上床入寝。
頭枕着手臂,閉上眼,恍惚間來到一所雅致的府邸,園中幾株青竹,假山後有潺潺流水,再走幾步則是個偌大的池子,上了小橋,這才看清池子底下養着許多碩大的鯉魚。
他踮起腳尖,趴在圍欄上看着那魚,從袖籠裏掏出白玉糕,掰成碎片撒入了水裏,看着魚兒争先恐後地吃着。
突然,遠處似有争執傳來,他尋聲望了過去,見身材高挑的女子,着一襲蘭苕的圓領對襟襦裙,而她的身後,則跟着一個身高只及她腰部的男孩,争執聲就是從他們口中傳出的。
他這才反應過來,這是錦國公府。
而這兩個人不是別人,一個是他的生母馮姨娘,一個則是他的嫡兄燕無畏。
他自然也不是什麽魏邵,他是錦國公庶子——燕莫止。
就在他出神的當口,燕無畏眼裏霍然淬了火,破口大罵了一聲,繼而卯足了勁,把姨娘推入池中。
姨娘錦緞的衣裳,一落水變成了秤砣,她拼命掙紮着,那抹蘭苕色在水裏載浮載沉。
“姨娘!”他瞳孔驟縮,歇斯底裏地吼了一聲,丢下白玉糕,便發了瘋地跑過去,邊跑邊大喊求救,“快來人,有人落水了!”
冷不防的,他踩到一塊濕潤的石頭,整個人重重地撲倒在了地上,而腳踝咔噠一聲,火辣辣的痛意侵襲而來,他痛得倒抽一口涼氣,撐着手肘慢慢地站起來。
這時已有奴仆趕了過來,撲通一聲,跳入池中,撈起來的卻是一具沉重的屍首。
他見到燕無畏的身影隐在那青竹之後,一見到來人,便腳底抹油,準備開溜。
他雙目赤紅,顧不得腳踝刺痛,像一陣風奔了過去,一行跑,一行大喊,“殺人犯,拿你命來償我娘的命!”
燕無畏眼裏閃過一絲懼色,“胡、說八道!瘋子!”
說着他倒退了幾步,卻被燕莫止一頭撞倒在地。
燕莫止像一頭嗜血的幼獸,體內有一股發狠的蠻勁,撞倒他後,立馬欺身而上,伸手牢牢地掐住了脖子。
他語氣篤定,“是你推了阿娘!”
燕無畏沒想到自己會被一個四歲的小兒撞倒,更沒想到這雙手竟掐得他說不出話來,他仰面朝天,因窒息整張臉都漲成了紫紅色。
燕莫止還在加深手裏的力度,忽地一陣風吹來,一道嚴厲的聲音灌入了他的耳朵,“豎子敢爾!還不快停下!”
他順着聲音望過去,錦國公一臉怒容地走了過來,濃眉方臉,一撇胡子微微卷翹,他身上的每一個地方都讓他憎惡到了極點。
他含着恨意,抿緊了嘴,繼續施加力道,卻不想錦國公已幾步到了他跟前,扒開他的手指,大手提溜起他的領子,把他扔了出去。
他從廊庑上滾落了下來,像個蹴鞠翻滾了幾圈,直到後背撞上了假山才停下,驟然的劇痛令他五髒六腑都蜷了起來。
他擡起朦胧的淚眼,朝着燕無畏看過去,只見錦國公蹲在地上,抱着燕無畏,嘴唇翕動,似在哭泣,“畏兒,畏兒!”
原來他不是不懂愛,只是他不配得到他的愛。
他深呼了一口氣,捂着胸口緩緩地站了起來,一點點朝着他們走了過去。
每走一步,身上的傷就想針紮一般疼痛,可是他不在乎,走到了他跟前跪了下來,小聲啜泣道,“爹,阿兄把娘親推下池子了,我阿娘是被他害死的……”
錦國公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薄薄的唇就像一把刀割在了他心尖,“止兒,你看錯了,你阿娘是失足落水的。”
他頭搖得如撥浪鼓,眼裏的淚也簌簌掉了下來,“不是……真的不是……我親眼看到……”
錦國公冷冷地打斷了他,“夠了!別再說了!”
他指甲深掐進掌心,卻妄想着還能從他這得到一絲憐憫,幾步膝行了上去,抱住他的腿道,“爹,阿兄是您的兒子,我難道就不是您的兒子嗎?”
錦國公默了默,這才道,“只要你安安生生的……”
“不!”
錦國公抱起燕無畏,冷靜吩咐管家,“止兒失去母親,過度悲痛,神志不清,着日送到定州莊子去吧……”
幾只大手很快将他擒住,他幾番掙紮,拳打腳踢,皆無濟于事。
“等等,讓我再見母親一眼!”
仆人們觑着錦國公臉色,得到他的點頭,這才放開了他。
一松開桎梏,他撒腿就跑,池邊上,馮姨娘安安靜靜地躺着,臉上慘白,身上摸着冰冷冷的,他握着她的手,手指還很軟,可是他明白,她已經沒了。
“阿娘、阿娘……你睜開眼,再看看我好不好……”他泣不成聲地說着,說到最後,身體驟然一挺,竟暈了過去。
再睜開眼時,他的眼睛已腫成一線,身上的每一寸都是痛的,尤其是心頭,更是驟縮成一團。
他暈暈乎乎的,覺得自己像飄浮在海面上,随着海浪的湧動輕輕地搖曳着,可過了會子,他終于反應過來,這不是他的錯覺。
他的身下,真的在動。
他像一只崩簧①一彈而起,随即而來,卻是眼冒金星,渾身更像是被拆過了一般,他扶着額頭靠在車圍上,過了半晌,眼前才逐漸顯露了出來——
一椅一榻一小幾,四壁兩窗一門而已,他就是躺在這張榻上的,而他的腳邊則坐着一個身材豐腴的嬷嬷。
一見他醒來,她關切地問:“小公子,你醒了?”
他怔忡地看着她,伸手去扯她的袖子,“我娘呢?”
嬷嬷道,“馮姨娘在池邊摔了一跤,不幸落水身亡,你放心,公爺會為她厚葬的。”
他攥着她的袖子央求,“放我下去,讓我再看她一眼!”
誰知嬷嬷卻變了臉色,冷冷地掰開他的手道:“小公子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求、求你……”夢魇中的燕莫止痛苦地低喃,手指扭曲地攥皺了床褥,終于從胸腔裏傳出一聲哀恸,睜開眼,卻見自己躺在攝政王府——那張寬敞卻有些冰冷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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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為防止刀、劍出鞘,在鞘口安裝的卡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