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回家像流浪
回家像流浪
無邊無際的黃沙塵土，狂風席卷整個世界，枯葉漫天飛，枯草低腰舞。天空是灰色的，灰得很沉重，仿佛即将崩塌。大風車轉啊轉，不知疲憊，也不知因何而轉。
前行，機械地前行，沒有終點，只是重複行走的動作。
眼前似夢似幻，笑聲闖入，嘻嘻哈哈，像催命的魔鬼肆意喧鬧。
睜開眼，兩片窗簾中間照進來一束光。實感回來了。可能是睡得太沉的緣故，頭有些痛，有些脹。
恍惚中，門外似乎有幾歲小孩的嬉笑聲，不止一個。
林安把被子蓋住頭，那些煩人的笑聲還是不斷，越聽越煩躁。
砰砰！
砰砰砰！！！
“誰？！”林安本想吼一聲，卻發現自己有氣無力，聲音沙啞，喉嚨不舒服，頭很痛。
門外的人像是惡作劇成功般不作聲，繼續敲門，聲音越來越大，由原來的叩門變成拍門。
林安拖着身子走到門口，開門，幾個小孩直接沖進房間，甚至有一個小男孩直接坐到床上。其他小孩各種翻東西，桌面抽屜櫃子，翻來翻去。
林安的火氣一下子冒上來，“出去！”
幾個小孩假裝沒聽見，繼續原先的動作。她實在受不了了，大吼，“出去！”
“你幹嘛吼那麽大聲！”坐床上的那個小男孩說。
“這是我的房間，你們出去！”
“我們又沒做什麽。”他絲毫不理會林安，然後穿着鞋在床上踩，像蹦蹦床一樣跳來跳去！
林安火冒三丈，沖過去抱起他，把他抱出門外，又将其他幾個小孩通通趕出去。他們見她生氣，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繼續在屋子裏鬧，玩，亂跑。
林安看着自己亂糟糟的房間，頓時崩潰。
她走出房間，把門關好，沖到客廳，看到林晟銘正坐在沙發上玩手機，“不要把他們帶過來，這裏不是幼兒園小學托管所。”
“他們只是小孩，能怎麽你，你這麽大個人還要跟幾個小孩計較？”林晟銘很不屑，在他看來，這些都不是事。
“他們翻我東西！踩我床！吵我睡覺！”
“他們還小，不懂事，你別讓他們進去不就行了，在這吵什麽吵。”說完，林晟銘躺在沙發上刷手機，完全不管還在跑來跑去、大吼大叫的孩子。
見他這副樣子，林安知道說什麽也沒用，直接回到房間收拾東西。
地面，書桌，抽屜，全是亂的。林安一點點把它們放回原來的位置，從學校帶回來的書也整整齊齊地擺在桌面。
忽然，不知道從哪本書裏掉出來一個東西，是一朵折紙玫瑰。
……
海洋館那晚，她回到宿舍，看了很久那瓶星星和那一束折紙玫瑰。那時候真的以為自己遇到了喜歡自己、珍惜自己、發現自己閃光點的人。原來平凡普通的她也會被人看到，被人喜歡，被人捧在手心，會有人注意她的情緒，會有人逗她開心，陪在她身邊，多好啊。
當時，她真的有幻想過兩個人的戀愛生活，幻想過自己是偶像劇女主，幻想過走到最後一起過上幸福美好的日子，她做夢都想要一個安穩的、幸福的、充滿笑聲的家，而不是住所，充滿吵鬧聲的住所。
或許，她就不該有任何期待，她這樣人怎麽可能會遇到這麽好的人呢。這個世界上如果真的有那麽好的人，他絕對不會看上自己，絕對不會。現實就是現實，不是童話，王子不會喜歡普通女孩，王子喜歡的一直都是公主。
而她，不是公主，不會擁有這一切。
門外讓人厭惡的笑聲還在繼續。
該清醒了，不要再對任何人抱有幻想。
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她将那朵紙折的玫瑰放進垃圾桶，蓋上，結束了。
直到下午，那群小孩才離開，屋子終于安靜了。
每年都有那麽幾天，林晟銘的親戚以自己沒時間為由，把幾個小孩放到這裏玩好幾個小時。林晟銘不在意，都應下來，但從來不管。
以前林安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忍忍也就過去了，可他們越來越過分，那些小孩像猴子一樣竄來竄去，把她東西翻個底朝天，打爛葉蓁給她送的水晶球。從那之後，她一看到那幾張面孔就生氣，厭惡。她跟林晟銘說過幾次，林晟銘每次都當耳邊風，不是裝作不知道，就是嘴上敷衍說好的好的，下次又帶他們過來。
林安真的厭倦了。
正當林安以為自己能安安靜靜看會兒書時，幾個中年大叔的聲音忽然傳過來。在說話的間隙中，似乎還聽到酒瓶子碰撞的聲音。
……
林晟銘的豬朋狗友來了。
飯桌開瓶聲響亮，那些人喝幾口就開始大談自己的理想，家庭，說自己如何如何困難不得志，誰誰誰又去了哪，誰誰誰外遇，誰做生意逆風翻盤，誰虧得褲兜空空。
挖苦、奚落、說空話不做事，永遠是他們飯桌的話題。
林安頭又開始痛了，今天一直在痛，眼睛像被火燒般越來越熱。
不會是發燒了吧？
林安拿出溫度計，一測，39℃。
腦子打漿似的疼，很難受。她想喝水，但想到外面那麽多人，又不想出去了。
好渴。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把林安吓了一跳，她起身剛要開門，門被粗魯地擰開了。
只見一個方頭紅臉的寸頭男人站在門前，看上去已經有幾分醉意，“阿妹，怎麽不出來吃飯啊？”
“我不餓。”林安回。
“不餓？七點了喔。不餓無所謂，出來吃飯聊聊天，叔叔們好久沒見過你了，出來說說話呗。”
“我約了朋友，準備出去了，實在不好意思，下次吧。”林安婉拒。
“有這麽巧的事？算了算了，你去吧。”寸頭男人轉身走向飯桌，“她跟朋友吃，說準備出去了。”
說完，幾個中年男人又開始說幾句笑幾聲。
這個謊不得不撒，她留在這裏的唯一可能性就是去飯桌跟他們吃飯，到時候又會問到學習、學校等等。別人問幾句她無所謂，只是他們一身酒氣，難免胡言亂語幾句，她在這吃得絕對不會開心，每一秒鐘都會是漫長的煎熬。
出去随便找個地方呆吧，順便買瓶水，好渴。
出了門，林安特意拐到另一條路買一瓶一塊五的礦泉水，然後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一直走。
路燈一盞盞亮起，小車、公交車、摩托車、自行車，一輛接着一輛從她身邊經過。
這個時間點，大多是回家吃飯的人吧，或者一起出門玩。不管怎麽樣，他們都有目的地。
而她，沒有，她不知道要去哪裏。這種感覺，好像流浪。
天黑了，她走得也累了，找個地方坐吧，找個免費又安全的地方。
免費又安全……她能想到的離自己最近的便是中心廣場。那裏很大，每天晚上都有很多人去那裏散步吹風，還有很多移動小攤販賣東西，有可供人坐的大草坪，也有一些單獨的長椅，綠化帶外圍的磚也能坐。
于是，她便來到了中心廣場，随便找了張長椅坐。
熱鬧，好熱鬧。
小攤販努力吆喝着，賣的東西基本是小孩喜歡玩的，例如吹泡泡機，氣球，風車，塑料飛機，風筝等等。親戚朋友聚一起唠家常，小孩湊一起玩，多麽其樂融融的畫面。情侶手牽手，相互依偎，談笑。老人脫下鞋子，沿着石頭路往前走，以前何蘭心也跟她走過，說是促進腳底血液循環，對身體有好處。
一只只風筝在天上飛，如果沒有那條繩子，它會飛得更高吧，還是，狠狠地摔下來？
四周熙熙攘攘，自己形單影只。
不，還有月亮。
這樣看來，自己好像也沒有那麽孤獨，至少有月亮陪着。
呵，借口而已。
頭好痛，好暈，怎麽連吹過來的風都是熱的。閉眼休息兩分鐘吧，兩分鐘就好。
眼皮緩緩合上。果然，舒服多了。
“林安？”
誰？
我才剛合上雙眼，誰又來搞破壞？
林安睜開眼，她看清了，眼前這個人是江庭，他旁邊站了幾個他的朋友。
真巧，怎麽又碰到他。
“你怎麽了？”江庭感覺林安不對勁，着急地問。
“沒什麽，出來吹吹風。”林安努力打起精神，她打算再坐一會兒便回去，以她對林晟銘他們的了解，現在肯定還沒散場。
江庭跟他的朋友們簡單說了幾句話，他的朋友們便離開了。
他坐在林安身邊，問：“你一個人？”
“嗯。”
“你坐這多久了？”
“不知道。我有點累，先眯一會兒。”
“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我眯一陣子就行。”
林安再次閉上雙眼，困意襲來。
有江庭在，小睡一下應該沒問題。
腦子好脹，為什麽這次發燒那麽困，明明以前她還可以扛住複習，怎麽今天這麽累。
昏昏沉沉，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她醒來，看到江庭還坐在她身旁，廣場上的人明顯少了很多。
幾點了？
林安拿出手機一看，十點。
十點……十點！
林安一下子清醒了，她幾點睡的？
“好點了嗎？”江庭問。
“好很多了。”确實好很多了，脹痛感少了，眼皮沒那麽重，身體也少了那種輕飄飄的感覺。
“你發燒了。”江庭微微皺起眉，“回去吧，我叫輛車送你回去。”
十點……他們應該走了吧。
“我自己回去吧，謝謝你，在這坐了那麽久。”
“沒事，我送你回去。”江庭很堅持，他叫來一輛出租車，陪她一起坐後排。
回去的路上，兩人沒有說話。
林安呆呆地望着窗外，只希望自己回去時，那群人已經走了。
差不多過了十分鐘，出租車停下。
林安在打開車門的一瞬間，愣住了，又是熟悉的吵架聲，響到整條路的人都能聽到。
她習慣性地假裝什麽也沒聽到，下車。
“謝謝你送我回來，我家離這裏很近，自己走回去就行，拜拜。”林安對着車裏面的江庭說。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表情，她只想讓江庭快點回去，她還要坐在家門口，等他們吵完，她才進去。
那個狼狽的樣子，就不要讓他看到了。
“好。”江庭回應道，然後對着司機說，“先繞彎……”
林安沒聽到後面說什麽，她看着司機轉了個彎，然後離開了。
他走了。
林安沒想太多，直接走到門口，坐下，背靠着門，打開手機，随意刷。
大概過了五分鐘，江庭發信息過來，“到家了嗎？”
“到了！謝謝你，今晚陪我那麽久！”
“早點休息，記得吃藥。”
“嗯嗯！”
林安面無表情地在輸入框裏敲下回複，然後點開其他軟件。
又過了十分鐘，裏面不吵了，林安站起來，伸伸腰，從口袋拿出鑰匙，打開門，進去。
半小時後，江庭到家了。
他一走進門，江海看他魂不守舍的，問：“今晚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啊？”
“跟朋友去唱K。”
“唱K唱成這樣？”
“我先去洗澡了。”
江海看他這樣子就知道他有心事，也沒問，反正年輕人多多少少都有心事。
江庭洗完澡躺在床上，腦子裏全是林安坐在門口的畫面。
他那時候看到林安不對勁，叫司機開到路口他便下車回來看。果然看到她在那裏。
她坐在門口，縮成小小一團。
一扇門，剛好一半有光，一半無光，她選擇坐在無光的那側，靠着門，無助又脆弱。
他忍不住給她發信息問她到家了嗎，她回到了。她撒謊，連門口都沒進。
他站在不遠處的路燈下看着她，看她坐累了不停調整姿勢，看她摸額頭自測溫度，看她站起坐下關手機靠門發呆，看她抱住膝蓋埋頭。
等啊等，等到沒有争吵聲，她才站起伸腰掏鑰匙開門，走進去，關門。
她又騙他了。
明明那裏是她的家，她卻騙他還要走上一段路。明明身體不舒服，發高燒，卻一個人跑到中央廣場，一個人坐在長椅上，她到底知不知道她那時候的狀态很不好，是個人都看得出來，她卻說只是出來吹風。
真是個小騙子。
難道他不值得信任嗎？
江庭想起那個打不通她電話的晚上，想起那個下雨天她撐着傘眼眶很紅的樣子，想起她曾說她跟師兄一起去海洋館，想起十五秒對視時她眼神裏的疏離感……
林安，我到底怎麽做，你才能看到我，相信我，選擇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