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距離
距離
很幸運趕上最後一班回家公交，回到家門口已是晚上九點半。
林安掏出鑰匙開門，拖着行李箱往裏走，看到的第一個人是林晟銘，此時他像條死鹹魚一樣躺在沙發上刷手機，桌面放着兩盒鹵味和一瓶啤酒。
聽到滾輪聲，林晟銘擡頭瞥了一眼，“回來了？怎麽沒聽你媽說今天回來。”
“買了提前一天的票。”林安随意回答，眼睛快速掃一圈屋子，沒看到何蘭心，不用想也知道她肯定在加班。
心裏嘆了一口氣，林安拖行李箱回房間，把東西簡單收拾好後，忽然聽到門口有動靜。
下班了？
林安跑出房間，看到何蘭心在換鞋，“媽，我回來了。”
何蘭心一聽到這聲音，疲憊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連忙走過來上上下下前前後後仔仔細細地把林安看個遍，“喲，黑了好多，還瘦了，是不是很辛苦？”
“沒有，挺輕松的。”
“那怎麽還瘦了呀，明天我去買只雞回來，給你炖你最喜歡喝的湯，好好補補。”
“還要煎豆腐，清蒸魚。”在回來之前，林安便想好了要吃什麽。
在外幾個月，不是吃食堂外賣就是大鍋飯，她已經好久沒吃到何蘭心做的菜了，很想念那個味道。以前吃習慣不覺得有什麽，出去之後，越來越想，或許這就是獨一無二、讓人魂牽夢繞的媽媽的味道吧。
“好，你想吃什麽我給你做。”何蘭心滿口答應，一看到林安，不管之前受了多少苦多少委屈，也都覺得生活還能過下去。
“明天你加班嗎？”林安問。
如果加班，那這頓飯便是何蘭心中途趕回來做的飯，這樣的一頓飯，林安不想吃。
“不加班。”
聽到這個回答，林安松了口氣，“等你下班我們一起去買菜回來做吧，我給你打下手。”
“我的寶貝女兒回來咯~”
和何蘭心唠嗑了一會兒，林安回到房間，看到手機屏幕亮起，有未讀消息。
“到家了嗎？”江庭發來的。
“到了。”
“有時間出來見個面？看看星星？”
“再過兩天？明天想休息下。”
“挑個你有空的時間就好，我什麽時候都可以。”
兩人約在一家咖啡廳見面，這裏以褐色為主，木制天花板垂挂着暖黃小燈，放的是慵懶女聲的英文歌，櫃臺那邊的店員把咖啡豆放進咖啡機裏面，不一會兒，濃郁的咖啡香味彌漫開來。
江庭把小貓輕輕抱出來，慢慢地摸它身上的毛，“你看，它是不是胖了很多？”
“嗯。”看星星的體型，确實胖了很多。
第一次見到它時，瘦得皮包骨，身上的毛掉了很多，奄奄一息。現在，肉乎乎的，毛也長回來了，又大又圓的眼睛很有神。
“要不要摸摸它？”江庭問。
林安心裏癢癢的，卻又怕它的爪子抓過來。
“它很乖，不會抓人。”江庭繼續說，“真的不試試嗎？”
星星眼神很柔和，沒有顯示出攻擊性。它盯着林安，像是已經認出了她，“喵~”
這聲喵叫中氣十足，與初次見面的孱弱的□□完全不一樣。
“試試吧。”林安鼓起勇氣踏出第一步，心裏忐忑又緊張。
“我坐你旁邊，你輕輕摸一下。”江庭抱着貓坐到林安旁邊，用手按住星星的爪子，“你試試。”
林安伸出手，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接近。
林安順着毛的方向摸了一下，在這短短的兩秒鐘裏，心仿佛提到嗓子眼，緊緊盯着星星，身子不自覺往後靠。
好軟。
星星沒有動，任由她摸，還盯着她。
“感覺怎麽樣？”
“……手感有點好。”
“你看，其實沒有那麽恐怖。”江庭笑了，笑得很溫暖，“再摸一下？”
林安把手覆在星星背上，又梳了一下毛，這下星星反應很大，尾巴一拍，爪子立刻伸到林安面前，被眼疾手快的江庭擋住。
林安吓得往後退，心跳加快，下意識的害怕瞬間湧上來。
江庭連忙把星星的手按下，解釋說，“你剛剛梳毛的方向反了，小貓不喜歡別人弄亂它的毛，它沒有惡意。”
或許是感受到林安的情緒，星星把爪子伸回，用舌頭舔兩下爪子，接着，又用舌頭梳起它身上的毛。
看它梳毛的方向，确實跟自己剛剛摸的方向相反。
知道原因後，心情雖然有所緩和，但還是有點害怕，不想再去嘗試接受。
江庭把星星抱回原位，怕它再吓到林安，“不好意思，是我剛剛沒按緊它的手，吓到你了。”
“是我太膽小。”
“下次不帶你出來了。”江庭輕輕地拍一下星星的爪子以示懲罰。
看到江庭對星星的态度，林安心裏還是很開心的。雖然她怕，但知道它現在活得很好，健康快樂，生活無憂，還有自己的小脾氣，真為它感到高興。
江庭把星星放回貓包裏，看向林安，“三下鄉過得順利嗎？”
“算順利。”
“有沒有遇到什麽難忘的事情？”
難忘的事情……林安想起自己遇到的好幾件事，心情變得很平靜，“有吧。”
“說來聽聽。”
林安喝一口咖啡，那些畫面慢慢浮現在腦海中，“有個家庭，她爸爸是農民工，做工程時出了意外，老板卷錢跑路，告贏了最後還是沒拿到該有的工資和賠償，現在家裏全靠她媽媽一個人撐着。”
“他們付出了時間，付出了努力，到頭來什麽也沒有，反而是黑心老板活得最好。公平嗎？”林安心情很低落，雖然她從小就知道這世界是不公平的，但沒想過會這麽殘酷和無情，“我學這個專業，真的能幫到別人嗎？”
現實赤裸裸擺在面前，接觸過之後，她沒辦法忽視，“以後我成為一名律師，是不是也會遇到很多這種情況？或許，在很多時候，我什麽也做不到。”
“做好本職該做的就好，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負擔。”江庭說，“我們不是英雄，不是天使，我們只是普通人，有無能為力的事很正常，只要在我們能夠控制的範圍內做好，已經很棒了。”
“我希望你能多考慮考慮自己。”江庭看着林安，“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只是覺得很不公平。”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不公平的，一直是這樣。”
林安望着江庭。
是啊，本來就是不公平的。
桌子就像一條線将兩人劃開，林安忽然覺得兩人很陌生。
他家庭美滿幸福，什麽都好，沒有什麽值得憂慮的，他只要穩穩向前走，想要什麽就有什麽，前途一片光明。
自己呢，破碎的家庭，努力家教賺自己的學費生活費。當她知道農民工拿不到錢，那種處境，那種痛苦、難受、煎熬、崩潰、無助，自己仿佛也能感受到。
所以，當她知道自己所學的知識不一定能幫到他們時，那一瞬間，世界都黑了。家庭、金錢，兩座大山，把她壓得快要窒息。
無論是春苗、彩霞還是小博，她都能看到一些影子。家庭的不幸，顧不上三餐的生活，這種環境下的孩子就不可能幸福。
相對比起來，自己無疑是極其幸運的。
這值得慶幸嗎？還是說要感謝上天放過她一馬，起碼留了個窗給她爬出去，而不是将所有出口都封死。
當初為什麽選了學法，不就是想悲劇發生得少一點嗎？
他呢，是不是也是想悲慘的事情少一點發生才學了醫？
林安看着江庭，問：“你為什麽學醫？”
“興趣吧。”江庭答，“其實，我爸爸是醫生，從小耳濡目染，想試試。”
原來是這樣。
“你呢，為什麽選了法學？”
“也是，興趣吧。”
兩人沉默了一陣子。
“怎麽了？看你好像不是很開心，是我說錯什麽了嗎？”江庭問，感覺她的情緒不太對。
“沒有，你沒說錯什麽。”
是她自己想太多而已，一想起那個家，想起那些事情，只覺得很壓抑。
林安随意往別的地方一瞥，看到櫃臺處有個很熟悉的人，是方舒。
她跟以前一樣，還是很漂亮，行為舉止得體大方，成熟。
方舒似是有所察覺，也往林安的方向看過來。兩人對視上，跟陌生人沒什麽區別。
林安低頭喝一口咖啡，再擡頭，方舒已經來到桌邊。
“江庭，好久不見，沒想到提前見到你了。”方舒禮貌地笑着，笑容弧度不多不少，很完美，跟她以前看到的差不多，只是變得更為熟練和客套。
“好久不見，來買咖啡？”
“嗯，我爸他想喝，我剛好順路，給他買點。”方舒看向林安，“你是，林安？”
……
“是。”林安回着，剛剛對視的時候，她明明感覺到方舒已經認出她來，難道是錯覺？
“好久不見，最近過得怎麽樣？”
“還好，你呢？”既然她問起，林安幹脆也回問一句表示禮貌。
方舒低頭笑了笑，說：“跟以前一樣，都是老樣子。”
“咖啡差不多好了，我先走一步。晚上見。”臨走前，方舒看了眼江庭，點頭微笑。
林安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她去精品店買筆芯時，聽到別人說江庭喜歡方舒。現在來看，可能性确實很大。
“我們父母認識，今晚一起吃飯。”江庭解釋着。
“這是你的私事，你可以不用跟我說。”林安沒想到江庭會主動提起。
“我擔心你誤會。”
誤會什麽？誤會他們兩個是情侶？
“你今晚有空嗎？有空我們一起吃個飯？”江庭說。
一起吃飯？他們兩家人約飯跟她沒什麽關系吧，去了也只會是尴尬。想到那個畫面，立刻扣出幾棟別墅。
“我不去了，你們吃吧。”
“是我們兩個吃飯，不是讓你過來跟他們一起吃飯。”知道林安會錯意，江庭忍不住笑了出來，她的反應真可愛，“我跟方舒不熟，只是長輩之間的約飯而已，我去到那裏也很尴尬。如果你有空的話，我可以推掉那邊，跟你熟一點。”
“既然是長輩之間的飯局，你不去不太好吧？”
“不會，我跟我爸媽說一聲就行，他們沒說我一定要去。”
今晚何蘭心要加班，自己回去的話肯定是自己做飯跟林晟銘兩個人吃。
她不抗拒跟他一起吃飯，兩人認識的時間也算長，平時也有聯系，吃頓飯倒無所謂。
與其對着林晟銘，還不如跟他一起吃。
“我不太想去那個飯局，很尴尬。你就當幫幫我，我請你吃飯，怎麽樣？”江庭請求着，看上去确實很不想去。
“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