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賠錢
賠錢
支教随着暑假的到來而結束，最後一堂課，林安沒有過多的不舍與留戀，也沒有匆忙想要離開的迫切，只是覺得，生活該怎麽樣就怎麽樣。
以後，他們會有他們的生活，自己也有自己的奮鬥目标，相處的這段時間裏，彼此坦誠交流，能幫的也努力去幫，這就夠了。
微涼的井水入桶，隐約有月亮的影子。
來這裏已經三周了，關于這個村子的樣貌，稍微有了輪廓。
他們三下鄉整個小隊讨論一番，認為村子面臨的問題過多，現狀很難改變。
首先是經濟。這裏沒有可以發展成旅游景點的地方，當地的氣候條件難以種植觀賞性植物，所利用的田地生産，基本只能維持家庭生存，自給自足。雖然有不少荒廢田地可利用，但目前勞動力稀缺，人員外流嚴重，要想重新開發成本過大。
好的方案只存于理論，真正實施難度很大，況且，沒人敢保證一定有效，風險大。
其次是教育。根據林安這段時間接觸過的家長來看，很多村裏的老人認為小孩讀書不重要，到了年齡繼續下地幹活傳承後代，身強力壯出去打工，婦幼留在家，重複上一輩的生活。看重教育的家長較少，一是當地孩子大多處于放養，老人對孩子只有寵
溺的愛，不了解教育的重要性，二是信息閉塞，思想守舊。
成為慣性的生活方式使他們的思想單一，他們對于改變的積極性很低，只想按照上一輩的活法走下去。
這是他們得出來的初步結論，至于更深層次的原因，沒有太多的時間深究。還有一周，他們便要離開了。
所以小隊的人覺得，剩下的時間裏，走訪收集更多的信息外，對于弱勢家庭，能幫則幫。
“安安，想什麽呢？”
許夢夏的聲音把林安發呆的思緒拉回來，林安低低地說：“沒什麽。”
“我們支教的部分結束了，明天看看調研組那邊有沒有什麽需要幫忙的，或者後勤。”
“夢夏，你有什麽收獲嗎？”林安問，她想聽聽許夢夏的看法。
許夢夏想了想，說：“沒有，在預期中，所以沒什麽感覺。你呢？”
“希望自己更強大一點吧。”
林安看向遠方。夜晚一片寂靜，只剩蟬鳴和蛙響。
第二天，林安和許夢夏跟着調研隊的人一起來到一個屋子前。聽他們說，這戶人家目前只有兩個人在這，老奶奶和孫子。
老奶奶69歲，患有嚴重的風濕病，行動不便，常在家裏呆着。早幾年風濕沒那麽嚴重，她為了能讓孫子輕松些，天天起早摸黑下田幹活，後來實在痛到忍不住才留在家休息。
孫子15歲，因營養不良身體有些瘦小，除了奶奶，不愛跟其他人說話，比較固執，平時會下田種一些蔬菜。
這家主要的收入來源是低保，以及父母留下的一筆錢。八年前，他的父母在坐車前往外地打工的途中離世，跟他們同行的另一位工友僥幸活下來。那位工友把消息和賠償款帶回給他們，從那以後，他變得沉默寡言，不愛說話。
村裏碎嘴皮子的人多，一傳二二傳三，沒兩天整個村子都傳了個遍。有些好心的村民知道他家變故，經常照顧他們，逢年過節邀請他們聚在一起吃飯，下田幹活也會稍微幫他家做點。
可總有那麽幾個勢利眼的村民，見他家過得不好，時不時來這裏落井下石，欺負他們。
更可恨的是，那個工友私吞了部分賠償款，後來村長知道後，協商說了好久，工友才把錢吐出來，但還是拿了一千塊錢。
林安等人剛進門便聞到濃郁的藥水味，只見一名小男孩把藥水倒進桶裏，老奶奶慢慢地把腳放進去。
見人來，小男孩不說話，老奶奶眯着眼看了好幾秒才認出來人是誰，笑着說：“你來啦。”
“诶嘿！我又來看您啦，這次帶了好多人來呢~”何芳聲音軟糯，笑起來很甜很親切，她平時有空的時候會跟她男朋友一起調研，昨天剛來過這家，這次又來看看他們。
“我看看……來這麽多人吶，熱鬧，熱鬧。”老奶奶開心得咯咯笑，“好，好啊。”
笑聲還沒持續幾秒，有兩個人大搖大擺地闖進來。
前面那人是個小混混，整日無所事事，四處游蕩。他穿着灰色短袖，黑色褲子，一雙拖鞋，頭發又亂又長，身上還有一股像是幾天沒洗澡的臭味。站在他旁邊的是一名婦人，面容尖酸刻薄，眼睛瞪得比足球還要大。
還沒等其他人開口說話，那名婦女一手撐腰，一手指着老奶奶，破口大罵，“好你個老不死的，一大把年紀學人做小偷！都快死了的人，上趕着進地獄見閻王啊你！”
話剛說完，小混混一腳踹飛門邊的掃把，又一腳踢翻垃圾桶，垃圾飛得到處都是。
“什麽小偷？把話說清楚點。”何芳皺着眉，明顯被他們兩個的行為惹怒。
婦女叉着腰，氣勢咄咄逼人，“哎喲喲，給我裝傻呢！別以為人多我會怕你們！偷了我們家的菜，不賠錢，一個都別想走！”
“別光放狠話，你倒是說你菜怎麽了。”何芳的耐心就這麽點，這潑婦再逼逼賴賴，她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沖上去罵回去，還是很難聽那種。
“你聾了還是沒長耳朵！她！就她！快要死的那個。”婦女指着老奶奶，恨不得要扒了她一層皮，“偷了我們家，整整十顆菜，十顆！臉都不要了！”
“證據呢？”
“證據？！呵呵，這就是證據！”婦女拿出一個寶寶戴的銀手镯，對着衆人晃一圈，“看到沒？別給我裝瞎子！”
小男孩一看到那個手镯，直沖過去搶，可還沒等他靠近，被小混混一手推倒。
婦女見狀，越發嚣張，“看見沒看見沒！就他！偷了我們家的菜！給我逮住了！”
“我沒有。”小男孩說。
“喲喲喲！年紀輕輕還學會騙人了？！沒爹媽教的東西就是沒有規矩，我今天就要教教你！給你講講道理！”說罷，婦女左右張望，迅速拿了根竹子往小男孩身上打去。
婦女面目猙獰，她使勁揮舞竹子，卻仍是打不到小男孩身上。因為何芳的男朋友付文握住另一頭，不讓她胡來。
“有話好好說，不必動手動腳。”付文冷冷地說。
“想打架嗎？來啊！來啊！”見自己的媽媽被壓住，小混混立刻站出來挑釁，“打啊！你不是想打嗎！來啊！”
或許是付文的氣勢過強，婦女看着眼前這個比自己足足高了三個頭的男大學生，一時有些膽怯，但很快又裝作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村裏頭誰不知道我秀娥最講理。現在這事很明顯，就是他們偷了我們的菜！賠錢！”
“小博，怎麽回事啊？”老奶奶問。
小博不說話，只緊緊盯着那個手镯，眼神越來越狠。
“小博？”
“我不知道。”小博擠出幾個字。
“不知道？那那個镯子怎麽在她手上？”
“不小心掉的。”
……
顯然，這話沒什麽說服力。
就在這短短幾秒的沉默中，何芳忽然想起什麽，看向秀娥，“昨天撿到的？”
“對！”
“你田在哪？帶我去看看。”
秀娥白眼一翻，接着看向她兒子，“你留在這看住他們。”
“放心吧，一個走不掉！”小混混答。
幾分鐘後，何芳和秀娥回來。
秀娥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像是在告訴所有人，今天不拿到錢絕不會罷休。
何芳走過來，低聲跟老奶奶說：“對不起，是我給你們惹麻煩了。”
“你說說，到底怎麽回事？”老奶奶語氣裏并沒有責怪，似乎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昨天我們跟小博去摘菜，我以為隔壁那一列也是你們的，從那裏摘了幾顆大的菜。”
“不怪你，我們跟他們家的田确實挨着，弄錯怪不了你。沒事，她要賠就給她賠點錢。”老奶奶說。
“是我弄錯的，這個錢我賠。”何芳說。
付文抱住何芳的肩膀，“小事，我來處理。”
付文轉過身，看向秀娥：“十顆菜，我們按照市場價給你賠。”
聽到要談賠償，秀娥立刻來了興致，“那可不行！我這種的菜是給我自己吃的，我花了多大心思才種出來這麽點，外面的菜可比不了。再怎麽說，我這也是最優質最好的菜！”
“你想怎麽賠？”付文問。
“一顆菜八十，十顆八百。” 秀娥一口咬定價格，坐等賠錢。
“你還不如去搶！什麽菜能賣八十一顆！”何芳氣不打一處來，她這明擺着就是訛錢。
“我不管！就這個價！少一分都不行！” 秀娥死皮賴臉地坐在那，絲毫不給商量的機會。
“這價格我們不接受。”付文說。
“我管你接不接受！你不給錢，我讓老太婆給！反正住得近，有的是時間！”
“那就報警吧。”何芳說，“讓警察評評理。”
秀娥聽到報警二字一點都不慌，依然扯着厚臉皮坐在那，“你去。你叫誰來我都不怕！”
“你這是敲詐！”
“自己偷了別人東西，還好說別人敲詐？呵，就算你把警察叫過來又怎樣，只要這死老太婆在這，這錢就得結清！少一分錢，我都不會讓她好過！” 秀娥摸了摸那個銀镯子，“哦對，這個能賣兩分錢，幾十塊應該有。”
“給我！”小博沖上去，死命搶镯子，又被小混混推開。
“現在，它是我的，我想怎麽樣就怎麽樣！不就是個破镯子，扔了都不可惜。”
“夠了！把手镯給小博，我給你錢。”老奶奶松口。
聽到這話，秀娥嘴臉又變了一個樣，“早這樣不就完了。”
“不能給她錢！”何芳怒氣沖沖地說。
“這镯子是小博他媽媽留給他的東西，不能讓她亂來。”老奶奶雖生氣，但也很無奈，“就這樣吧，只要把镯子拿回來就好。”
老奶奶起身，正想要去拿錢，被付文攔住，“跟你們沒關系，我來。”
說完，付文走到秀娥面前，“手機收款碼。”
秀娥拿出手機，看到錢到賬，把镯子直直扔給小博，“藏好了，晚上抱着睡別撒手。”
接着，秀娥和小混混離開，何芳氣得原地跺腳。
付文把何芳拉到外面，抱住何芳，“就當破財擋災，別氣了。”
“你做怨種了你知不知道！你個大傻瓜！大笨蛋！”
“好了，別打了，在外面呢，給我點面子。”付文悄悄在何芳耳邊說。
“八百！八百！八百呢！這麽多錢！”何芳拿出手機，“我轉給你，是我自己的錯。”
付文拿過她的手機，“沒事，我有錢。”
“你有個屁錢，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偷偷打工不告訴我，拿來！”
何芳伸手搶，卻連蹦帶跳都搶不到，付文很是無奈，“以後你少喝點奶茶，這錢當做給你買奶茶，好嗎？”
“……”何芳知道他不會收自己的錢，“不要，奶茶我要喝，大不了以後我請你。”
“好啊，八百塊，要請很多杯。”
“姑奶奶有錢！”何芳嘴嘟嘟地翹起。付文掃一眼四周，看到沒人關注他們，快速将何芳摟在懷裏吻了一下，“你真的好可愛。”
“……”
事情解決後，所有人在老奶奶家呆了一個多小時，接着轉去其他地方繼續問村民關于村子的事情。
晚飯後，林安和許夢夏走在路上，聊起那位婦人的事。
“如果是我，我也會拿出八百塊錢吧。”林安說。
“換做是我，我也會。如果不這麽做，她會找老奶奶麻煩，那時候我們不在，吃虧的還是老奶奶。”許夢夏嘆氣。
“有時候，還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她算準老奶奶會給她錢，那個手镯對小博那麽重要，不可能不拿回來。關鍵是她們住得很近，老奶奶家情況特殊。在這種地方，沒個能依靠的人，生活很難。”
林安忽然有種無力感。明明學的是法學，但在遇到這種情況，依然會選擇把氣咽下去。
真的沒有更好的選擇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