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彩霞
彩霞
“今天的課先上到這裏，下課！”
“解放了！”
學生一窩蜂沖出教室，又蹦又跳，像是給活力充滿了電，怎麽也用不完。可在鈴聲響起的前一秒，他們的精神狀态宛如靈魂出竅般死氣沉沉，這瞬間的變化無論在何處都極其相似。
“嘿，猜猜看這是什麽？猜對了就是你的！”一個小男孩神秘兮兮地走到講臺前，只見他往褲兜一抓，随後握拳拿出，滿臉自信。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手掌邊邊已經露出一點糖紙，相當于直接把答案顯示出來。
林安假裝沒看到，配合他表演，于是苦惱地猜呀猜，“給個提示好不好？吃的還是玩的？”
“不告訴你，快猜！”小男孩故作玄虛，以為自己藏得特別好，贏定了。
林安忽然特別自信地說：“诶！我知道了，是糖果，對不對？”
“什麽？！”小男孩像是驚掉下巴，一臉詫異，“你怎麽知道的？”
“哦？看來我猜對了！這顆糖果是我的咯？”
“當然！一言既出驷馬難追，算你厲害，來，給你。”
林安攤開手，小男孩把拳頭打開，一顆糖果從裏面掉出來。五彩糖紙在光線下亮晶晶，像一顆小小的鑽石。
“謝謝~”
“我走了，拜拜。”小男孩說完便離開了。
真淘氣。
林安把糖果放入口袋，看向那個已經空了好幾天的座位。
那個孩子今天也沒來……
林安收拾好東西，把風扇關掉，走回辦公室看到班主任還沒走，便過去客套兩句，順便問起那個孩子的情況。
“張老師，彩霞她怎麽沒來啊？”
“她請假了，家裏有事。”
“哦，這樣啊，能冒昧問句，是什麽事嗎？”
張老師長長地嘆了口氣，很是無奈地說：“你可能不太了解我們這裏的情況，我們這裏的孩子早當家，別看他們年紀小，幹的活可多了。村裏年輕有力氣的很多都出去掙錢了，留下的都是些小孩老人。彩霞她爺爺病了，爸媽不在身邊，所有事都得她幹，也是不容易啊。”
“你知道她家在哪嗎？我想去看看，看能不能幫點什麽？”
“有這份心當然是好事，只是，很多事我們都幫不了，還得看她自己。你要想去就騎我的車吧，走路過去要半個小時，騎車快點。我住這附近，用不着車現在。”
“謝謝張老師。”
林安拿好鑰匙，按照張老師說的路線走，最後來到屋子前。
大門敞開，進門的左邊堆滿了禾稈草，枯枝，細長的木頭，它們被分別捆成一把把，互相挨着。前面是燒火做飯的地方，右邊像是居住的房間。
林安往右邊走去，房間的門是開着的，林安走過去敲門，“你好，有人在嗎？”
沒人回應。
可能彩霞出去還沒回來，貿然進去不太好，在這等等吧。
林安坐在自行車後座，環顧四周。
這裏東西很多，很整齊，有用心打理過的痕跡，房間左側的凳子上放了一盆花，開得正豔，點亮了屋子的生機。
沉重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一步一步，聽起來有些吃力。
是彩霞回來了嗎？
林安剛站起便看到彩霞的身影，她身形偏小，背上的那捆木頭比她整個人還要大。木頭壓彎了她的腰，也壓低了她的肩膀。汗水黏住她的頭發，脖子處的青筋清晰可見。
她昂起頭，看到林安，艱難擠出一絲笑容，“林老師，你來啦。”
林安連忙上去扶住木頭，想要幫她減輕重量。
“不用林老師，你往後退兩步，我怕砸到你。”
林安知道她要卸木頭，便按照她的話往後退。
彩霞看到林安走遠，确認不會砸到林安後，才往左邊走去，身子一側，木頭随之倒地。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用手臂擦掉額頭的汗，臉紅彤彤的，明顯被太陽燒得火熱，像塊燒熱的鐵。髒兮兮的衣服已經濕透，鞋子的布面磨損嚴重，露出腳趾。可她似乎不覺得累，還沖着自己笑，像是對自己的到來表示熱烈歡迎。
“林老師，你怎麽來啦？”彩霞問。
“來看看你。”
“還沒吃飯吧？我做飯給你吃，好不好？”彩霞積極邀請，“家裏還有點臘肉，我炒給你吃，很好吃，是我自己做的。”
“你自己做的臘肉？”林安有些吃驚。
“對呀！所以，你留下來吃飯好不好？”
“好。”林安難以拒絕這份邀請，轉頭給許夢夏發了條信息，告訴她自己今晚不回去吃飯。
“你先坐會兒，我洗洗手給你做。”彩霞拿來張凳子，用毛巾擦幹淨，放到林安身後。
這時，許夢夏打電話過來。
“去哪個帥哥美女家裏啦？”許夢夏問。
“彩霞家裏。”
“哦，好，她家在哪？吃完飯我過去接你。”
“我騎了自行車，你可以不用過來啦，麻煩。”
“不麻煩~就當是飯後散步嘛，我無聊。”
“好吧。”
挂掉電話，林安把定位給許夢夏發過去後，徑直走向彩霞。
此時彩霞拿出一塊臘肉，一刀下去，分成兩半。她把小的那塊收好，把大的那塊一片片切開。
由于肉量比較多，林安忙叫停，“不用那麽多，吃不完。”
“不多，我家沒什麽可以招待你的，就這點臘肉青菜，你吃多點。”
“我随便吃點就行，你家還剩多少臘肉？夠吃嗎？”林安有些擔心，擔心她把臘肉都拿出來給自己吃。
“不用擔心，夠的。每年我家都會做臘肉，還有好多。”
“那就好，有什麽要我幫忙的嗎？青菜應該沒洗吧，我來洗。”
“別別別，我做就行，林老師，你坐着。”彩霞走過來擋住林安，把青菜拿走，“我來，我來。”
“還是我來吧，我坐在這裏也沒事做，讓我洗洗菜。”
“不用林老師，你還是坐着吧。”
“再這麽客氣，我可要回去吃飯了。”林安說。
彩霞聽到這話，沒有再攔，“好吧。”
于是，林安開始洗菜，彩霞切臘肉。
“聽張老師說，你爺爺病了，他還好嗎？”林安問。
“還好，謝謝林老師放心。”
“出了學校可以不用叫我林老師，叫我安安吧。”
“這樣不禮貌，我還是叫你林老師好。”
見彩霞堅持，林安不多說什麽，這個不是重點。
“明天，你來學校嗎？好幾天沒看到你了。”林安問。
彩霞沒有回答，只切臘肉不說話。
炊煙緩緩升起，鍋裏煮的大米飯熱氣騰騰，米香萦繞。
林安不知道要怎麽開口，明天彩霞還要幹活，三天兩天請假還好，可如果一直不去學校，功課落下，後續也沒人給她把知識點補回來。
假設自己幫她幹活，或者幫她補知識點，又能幫多久呢，自己在這裏不過一個月。
“林老師。”彩霞開口了，語氣卻很平靜，像是想了很久才做出這個決定。
“我不讀書了。”
林安愣住。
不讀書，意味着以後要在這座大山呆一輩子，走不出去，沒有選擇的機會。就算出去，也只能做一些簡單的流水線，還要被人用學歷地域樣貌等等打壓，最終的生活不會好過。
雖說讀書不一定能改變命運，但起碼可以出去看看，可以多一個選擇的空間，而不是留在這裏，沒有盼頭地過着一天又一天。
林安看向彩霞，她才讀四年級，還那麽小，真的要放棄嗎？
“彩霞，這不是好的歸宿。”
“我知道林老師，可我只能這麽走。”
“為什麽？”
“爺爺生病要花很多錢，爸媽寄回來的錢不多，沒錢給我讀書。”彩霞把臘肉切好，坐一旁看火。
“這種情況可以申請補助嗎？”林安問。
彩霞用夾子撥弄兩下，加了一根新柴進去，“申請也沒用，我跟不上，讀不成書，可能我本來就不是讀書的料吧。”
“可以從最簡單的學起，慢慢來，你才四年級，只要掌握好方法，可以補回來。”
“不用了林老師，那樣浪費很多時間。我哥哥比我聰明，他都學不了，我肯定也學不成，還不如好好照顧爺爺。”彩霞說得有些喪氣，似乎已經認定結果。
林安卻不這麽認為，她曾輔導過一個五年級的學生，基礎不牢，幾乎要從一年級開始給他梳理知識，只要用心學肯花時間，考個八十分還是沒問題的。
“學習需要方法，你哥哥他只是沒找到适合自己的方法，你可以學會的，真的。”
彩霞猶豫，她不知道要怎麽選，也不知道能不能這麽選，“我會考慮的，林老師。”
“嗯，希望你能好好想想，為自己的未來。”
米飯熟透，彩霞把飯裝到大碗裏，将鍋洗幹淨後，放入臘肉和青菜一起炒。很快，香噴噴的菜出爐。
“我去叫爺爺過來。”彩霞說。
“嗯。”
不一會兒，一個老人被彩霞攙扶着走出來。或許是怕冷，老人穿着一件長袖，連走路都哆嗦。
“爺爺好。”林安禮貌問候。
“好，好。”老人坐下，低眉掃了一眼桌子，看見只有一盤臘肉炒青菜，想了想，對彩霞說：“後面有幾只雞生蛋，你拿兩個來炒，我不吃，你跟老師一人一個。”
“我不用，這盤菜夠吃了，很多很香呢！”林安連忙喊住。
“彩霞，拿過來。”老人堅持，彩霞聽話摸出一個雞蛋，煎熟放到林安碗裏。
林安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好不吃，怕壞了他們的好意，只能說：“謝謝。”
“沒什麽別的招待，老師，你別介意啊，我們的條件你也看到。”老人說。
“肉很香，青菜也嫩，我很喜歡這個菜。”這話可不是客套，林安是發自內心覺得這些菜好吃，沒有打農藥也沒有打催生素，比城裏的要香很多。
“喜歡多吃點。”老人念着，他自己卻沒有怎麽動筷子，只看着林安和彩霞吃，過了好久才說：“老師，我想拜托你件事，你看怎麽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