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糖炒栗子
糖炒栗子
天色暗了下來，電動車從晚霞的餘光開進漆黑的夜。
村裏的路燈本就不多，相鄰兩盞路燈隔得很遠，每經過一段路都是一陣亮一陣黑。馬路雖叫大馬路，但并沒有很寬敞，只能容得下一輛大卡車單向行駛，要是有兩輛小車迎面碰上，得費很大功夫才能通過。
“春苗！春苗！”
兩人大聲呼喊，沒得到任何回應。這時，林安多希望村長能給她打電話，告訴她春苗找到了，回來了。
車還在往外開，昏黃的光線再次讓林安想到之前被跟蹤的場面，心急如焚。
這麽偏遠的地方，人沒幾個，要是真的有心存歹念的團夥抓走孩子，也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早些年，新聞偶爾會有小孩被拐走的報道，每當采訪家長，不是撕心裂肺哭得昏天黑地，就是失去所有希望一心求死，無疑人間地獄。
絕望籠罩心頭，黑夜如同巨大的漩渦，卷走幻想，卷走僥幸。
要放棄嗎？
手機自帶的鈴聲響起，林安摸向口袋，屏幕上赫然寫着兩個大字：村長。
找到春苗了？
“夢夏，幫我接下。”
“好。”
許夢夏接通，按下免提，兩個人的心都懸了起來。
“你們那邊看到春苗了嗎？”
……
“沒有，還在找。”許夢夏回複。
“你們在哪啊？”村長問。
“去村外的那條馬路，我跟林安開車找。”
“春苗應該不會往那走啊，要不你們先回來？”
“我們再找找，找不到就回去。”
“也行，別太晚啊。”
“嗯嗯。”
挂斷電話後，兩人沉默無言。
電動車還在開着，林安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麽，前面的道路沒有盡頭，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找多久。
“安安，是不是快沒電了？”
林安低頭一看，電量顯示器已經滑到紅色，電量不多了。
還要再找嗎？找到無疑是最好的結果，可如果找不到呢，她們兩個還要原地等別人來找她們，增加無用的工作量，浪費別人的時間。
可萬一，春苗就在前面呢？
“夢夏，我們現在要回去嗎？”林安拿不定主意，問許夢夏。
許夢夏想了兩秒鐘，“安安，你怎麽想？”
“再找找？再找幾分鐘，找不到再回去。”
“好，我陪你。”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快五分鐘了，還是沒看到人影。
春苗，你在哪？
“安安！”許夢夏狂拍林安的肩膀，很激動，“那是不是有個小孩！”
林安看過去，好像是有個小孩。
電動車繼續往前開，林安逐漸看清那個小孩的穿着，紅色短袖，藍色短褲，女孩，是她！
“春苗！”
林安把車停靠在春苗身邊，心終于安定下來，“夢夏，快給村長打電話。”
“我不想回去。”春苗喃喃着，“不想回家。”
剛拿起手機的許夢夏停住，蹲在她身邊，問：“為什麽呢？”
“那個女人會打我。”
“誰？”
“我媽，她心情不好就打我。”
“家裏還有其他人嗎？”
“還有我奶奶。”
“你奶奶對你怎麽樣？”
“對我很好，媽媽打我的時候，奶奶會幫我。”春苗說着說着忽然哭了起來，“我想找爸爸，不要媽媽，嗚嗚——爸爸不會打我，嗚嗚——”
許夢夏和林安對視一眼，這種情況兩人不好說什麽，別人的家事她們作為外人不适合插手。
林安蹲下來，用手擦掉她的眼淚，“你想想你奶奶，你這麽走了，她會不會比你現在哭得還厲害？”
“奶奶，嗚嗚——我要奶奶！可是我不想要媽媽，不想要媽媽！”春苗扯着嗓子大哭，眼淚嘩啦啦地掉。
“你媽媽經常打你嗎？”林安問。
春苗抽了抽鼻子，說：“有時候打。”
“哪些時候呢？”
“我不聽話的時候。”
“跟姐姐說說好不好，你為什麽不聽媽媽的話呢？是覺得媽媽做得不對嗎？”
“媽媽很容易生氣，生氣的時候，如果我不做家務，不幫忙幹農活，睡懶覺，媽媽就會打我。可是我真的不想做，蟲子咬我，好痛。我知道媽媽辛苦，可是她用木板打我真的好痛，奶奶叫都不停，就打我！”
“其實你并沒有很恨你媽媽對嗎？只是她打你，你心裏不舒服。”
春苗過了好一會兒，才扭捏地點頭，“大姐姐，我想離開這裏，你能帶我走嗎？”
林安心裏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帶她離開，要麽騙她說可以然後強行把她帶回去，要麽不騙她直接抓回去，反正不可能繼續讓她這麽走。
騙還是不騙？
林安望着那雙眼睛，實在不想騙她，“對不起春苗，姐姐不能帶你走。”
“你要把我送回去嗎？”春苗問。
……
“嗯。”
春苗再也沒說話，眼淚瞬間湧出。
林安朝許夢夏點頭，許夢夏把找到春苗的消息告訴村長。
兩人把春苗送回去。
一路上，春苗沒有鬧，只是流淚。
回去的路程很漫長，每分每秒都很煎熬。風呼嘯而過，月光如影随形，寂靜的路上，只有春苗的抽泣聲。
一回到，一個身子因過勞而有些臃腫的婦女走過來，大喊：“春苗！死哪兒去了！”
春苗躲在許夢夏身後不敢出來，死死扯住許夢夏的衣角，卻被婦女一手扯過，“去哪兒了？造反了你！不回家想去哪啊？”
“我，我出去走走。”春苗被吓得動也不敢動，聲音如蚊子般細小。
“我生你養你這麽多年，你一聲不吭走掉了？哈？！！你個沒良心的東西，跟你爹一個樣！”婦女一巴掌拍向春苗的屁股，春苗痛得哇哇大哭，“叫你跑叫你跑，真是瘋了你！”
“別打了別打了，人回來就好，你還打她幹嘛。”大概七十多歲的老人扶着腰走過來，奮力拉住婦女的手，“別打了，孩子要沒命了。”
“打兩下能死？不給她漲點教訓，以後還不得飛起來！”說罷，婦女又要打一巴掌春苗，結果打到老人身上，“你別擋道，我教女兒關你什麽事！”
“她是我孫女啊！”老人用盡力氣地吼，心疼得手都在抖，“她為什麽走你不知道？你成天又打又罵，改天我跟她一起走！”
婦女停住了手，眼眶紅了起來，“走！走！全都走！我還不是伺候你們一家子？！你兒子三年回來過幾次？要不是我，早餓死你們倆了！”
“他……他不是寄錢回來嗎？他一個人在外不容易，你多擔着點怎麽了，你進我們家的門，幹點活還委屈上了？”
“呵！就他給的那點錢，打發乞丐都嫌少！你以為所有錢我都藏着不給你們花是吧？啊？”婦女氣得渾身發抖，連帶聲線也跟着抖起來，“一年！他有一年沒打過錢回來了！是我！是我跑去給人家繡鞋墊，幹點針線活賺兩塊錢！是我！像驢一樣下地幹活，種米，種菜！沒了我，你倆都得餓死，現在要走是吧，趕緊走，別回來了！”
老人自知自己吵不過，底氣不足，沒有再反駁婦女，只抱着大哭的春苗。
氣氛非常僵，村長無奈地搖頭，走過去跟婦女說：“阿珠，我們知道你不容易，秀禾她一把年紀也是心疼孩子，那些都是上頭說的氣話，你別放心上。之前你跟我說的補貼我申請了，等上面通過，每個月能發點錢，你們也好過點。”
阿珠不作聲，看春苗還在哭，心裏多少覺得自己對不起孩子，心一軟，想要拉春苗回去。可剛伸出手，春苗以為要打她，怯怯地跑到她奶奶秀禾身後。阿珠明白春苗害怕，轉身走回家，只留下句話，“我回去把東西熱熱，餓了回來吃兩口。”
阿珠走後，奶奶秀禾用毛巾胡亂把春苗眼淚擦幹，心疼地問：“餓了嗎？想吃什麽跟奶奶說，啊？”
春苗站着，不知道在想什麽，久久才開口：“她做了什麽菜？”
“白粥，番薯，番薯葉，還有糖炒栗子。”
“糖炒栗子！居然有糖炒栗子！”春苗頓時嘴饞，想了想，又不情願地問：“她不是不讓我吃嗎？”
“跟她一起幹活的阿姨給的。”
“……我們回去吃栗子。”
“好，回去咯。”
奶奶秀禾牽起春苗的手，往阿珠的方向走去，兩人的背影被路燈拉得很長。
村長深深嘆了一口氣，對這些事已經習以為常，他走到林安和許夢夏身邊，說：“給你們看笑話了，對了，你們吃飯了嗎？沒吃的話，到我家吃吧，多雙筷子的事，不麻煩。”
“我們吃過了，不餓，謝謝村長的好心。”林安回複。
“啊，這樣啊，好吧，今晚辛苦你們了，要不是有你們，現在都還找不到春苗這孩子呢。對了，你們是怎麽知道她往外邊跑的？”村長有些不解，以他對春苗的了解，應該不會往外走才對，她平時還算乖，最多也只跑到她們家田地去。
“這裏的其他地方我們不熟，唯一走過的就是那條馬路，也是恰好碰上。”林安把那些對話全都隐去，就當是她們之間的秘密吧。
“照你這麽說，還真是巧合，我們都沒往那個方向想。不管怎麽說，還是要謝謝你們。”
“小事而已，能幫得上我們也很開心。村長，要是沒別的事，我們先去把電動車還了。”
“好好。”
把電動車還回去後，林安擡頭望天。
夜色如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