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火中
第23章 火中
01
姜宛這個人,平時半死不活,絕望的時候反倒生命力很頑強。
比如現在,她腦子只短暫下線了一會,就開始在淩然的底線上瘋狂作死。
“你怕了?唔,別,別怕。”她劉海掉下來遮了半個眼睛,笑得空洞。“我死不了。而且就算死了,也不是什麽大事兒。”
她喃喃着,有點暈。“你,你慢點。”
手指點着他肩膀:“我要是死了,得煩你給我經紀人先開一個月工資。還有謝謝林助理,他人很好的,還送我回……”
淩然用力,姜宛沒再說下去,覺得她今天被搞死在這也不奇怪,就是萬一上新聞不太好看。
“那我呢。”
“嗯?”她懵了,略微擡頭,恰好能看見他深黑的眸。
“你死了,我呢。”
他眉頭緊蹙,好像這真是個無法解開也無法釋懷的問題。對上他的眼神,姜宛地腦子又短暫下線了。
那一瞬間,她突然覺得,如果哪天她死了,或許真的對淩然是個傷害。
這可真要命。
她的心毫無預兆地慢跳了幾拍,低下頭逃避與他對視。但就在哪一瞬間她意識到一件事。
她從未,從未想過傷害他。
02
飛機第二天一早飛曼谷,她的戲份最多,排滿了接下來的一個月。但在離開京城之前,她還得去個地方。
京城到冀州開車只要半個多小時,深夜的市立醫院寂靜無人,高跟鞋落地有清脆響聲。
值班護士認識她,見了就面露喜色。從前她白天拍戲,晚上才能過來陪護,常給值班室帶夜宵,關東煮麻辣燙,眼瞧着當年的實習醫生熬到正式執業,在人生路上走得穩紮穩打,不像她,還在鋼絲繩上玩輪滑。
“宛姐,好久不見!還沒來得及和你分享喜事兒,我下周結婚了,房子買在北五環,下回記得來拿喜糖啊!”
她真心為她高興,緊繃的眉眼都有所舒展。“恭喜恭喜,真是好消息。”
“宛姐,阿姨最近清醒的時間變多了,昨天還和我們說話兒呢!多虧你先生給我們院捐的進口儀器。他今天沒跟你一塊來?”
護士的臉微紅,眼神朝門口張望。
“他不大有空。”姜宛眼神也飄着,想起不久前淩然把她抱上車弄幹淨後就離開的場景。 “而且,他也不是我先生。”
“哦哦,這樣,不好意思,我誤會了。”對方眼裏閃過一些失望,以及同情。
她沒把那些細微情感變化抓進眼睛裏,只是笑了笑,推開病房的門。環境和設施确實今非昔比,淩然給了她個還不起的恩情。她媽媽姜凝坐在窗前,聽見響動,回過頭來。
“媽。”
她靠着床前坐下,不知道說什麽,喉頭哽住。
“宛宛。”
姜凝挪到她身邊,張開細瘦的胳膊,抱住她,羽毛一般的輕。女人真是堅忍不拔的生物,被摧毀成什麽樣,都能好端端地活過來,甚至還有愛人的能力。
“媽,我明天就得去曼谷了,戲沒拍完,可能來不及回來過年。”她喃喃說着,近乎自言自語。“你自己當心,聽醫生的話。如果不舒服立刻找我,他們都有我聯系方式。最近天冷,多穿點衣服。等能下床了,就出去走走。”
“宛宛,你別太辛苦了。”
一句話,把姜宛其他話都堵在喉嚨裏。“是媽沒用。”
她沉默了很久,手指攥着被單,直到指節泛白,終于擡起頭,笑得見眉不見眼。
“別這麽說,媽。你能醒,我真心高興。”
女人捂着臉,肩膀聳動,又在流淚。她從前就愛哭,遇到什麽事都哭。姜宛輕輕拍着她,等聲音止住,窗外又起了風雪。
“聽說那人又去找你了。”姜凝從上衣兜裏拿出一張疊得整齊,寫着電話號碼的紙條。
“冀州監獄有人電話打來,說他最近申請了保外就醫,之後失蹤了,支隊正在找他,你千萬小心。”
姜宛接過紙條,收起來,依然是笑着的。
“沒事,媽。他現在不能把我怎麽樣。”
風雪拍在窗戶上,嗚嗚響。兩人再次陷入沉默。最後姜宛終于起身,摸了摸她媽媽的發頂。
“宛宛,你恨我也好,媽媽想看到你活得輕松點。”
她套上大衣,走出去,手搭在門把手上,最後一次回了頭。
“媽,其實我性格随你。脾氣好,能吃苦,也沒什麽野心。可惜,我愛記仇還一根筋,這點随我爸。記得在漠北小學時候,因為和同學打架,你和我爸去班主任那撈過我多少次,還記得嗎?”
這是她多年以來,第一次和姜凝提起羅星沉。
“記得。”
姜凝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平靜,目送她離開,如同目送她上戰場。鑼鼓一響,有去無回。
”戲拍完了就回來,媽等你一起過年。”
“好。”
她這樣說着,關上了門。
病院樓下,小雪忽地變成暴風雪。姜宛大衣套旗袍,沒走到門前就凍得半死,索性蹲下身,坐在門口蜷成一團。
一只貍花貓從角落裏跑出來,團成一團,窩在她腳邊打哆嗦。她把小貓抱在懷裏,看雪,發呆。
“小貍花,你無家可歸嗎?真巧我也是。你沒爹沒媽了?真巧,我也是。男人都靠不住,睡完就跑,大冷天讓我穿旗袍套大衣,狗東西。”
“我不是狗東西。”
她被這聲音吓得一個激靈站起來,看見淩然撐着把黑傘,從風雪裏走上臺階,蹲下身,把她和貓一起攏進懷裏。
“對不起,剛才有點事,來遲了。”
她吸了吸鼻子,擡頭看他。
“我剛罵貓呢。”
淩然:……
03
第二天早上飛曼谷,白天安排了一場槍戰戲。
外景攝制組在越南芹苴,劇組淩晨直飛茶諾機場,下飛機直奔拍攝地,爆破設備和專業人員都是按秒計價,耽誤不起。
姜宛前一天只睡了兩個鐘頭就去趕飛機,兵荒馬亂地進了商務艙,迎面撞上了精神抖擻容光煥發的許煦。
苦橙凜冽的味道在側肩而過時分外濃郁,她眼角餘光掠過,恰瞥見他也在看着她。目光從她的黑眼圈挪到領口鎖骨和肩側,神情頓時不快。
她後知後覺且麻木,用絨毯把自己裹成一只灰撲撲的耗子。睡意襲來之前,許煦要了一塊熱毛巾給她:“敷一下,一會上工,粉底遮不住。”
她接過毛巾蓋着眼睛,眼淚就在毛巾下淌落,他看不見。
“我知道我在幹什麽,不用你可憐我。“
”我從沒可憐過你。“ 他向後靠,閉了眼,眼睫濃密,像一尊憂郁的希臘雕像——那個被月神阿爾忒彌斯深愛過,卻也被她用箭射死的少年獵人。
她扯起嘴角笑了一下,不久就睡去。許煦一直看着她,等着她睡熟了,才又自言自語一句:
“要是真可憐你,就不會把你讓給他。”
04
複工後的一個月,姜宛戲份陡然增加,忙得連軸轉。許煦和淩然作為戲份差不多的兩個男主,卻莫名其妙地檔期排到王不見王,很少有同框的時候。
姜宛覺得這樣主要對她是個重大利好。不然難免需要處理一些諸如在街角和許煦拍完吻戲,回去就被淩然逮到扔進小黑屋的尴尬劇情,既視感太強,很難不代入。
最要緊的是,就是在他們都不找她麻煩的時候,可以抓緊時間查南頌的事情。
京城一趟得到的線索不多,但起碼一條明晰起來,那就是南頌果然和諾坎有關,而諾坎和許煦有關。這個傳聞中的毒枭財閥在當地很有名,其實并不難查。只要會泰語,他在泰北的幾個據點google一下甚至就能搜到。
而南頌國家公園所在的位置,在上世紀70年代時是美軍空軍駐紮地,如今是長滿熱帶植物的荒蕪廢墟。她在衛星地圖上把那一片的地形盤到包漿,但最核心的一塊園區,她進不去。
是諾坎的基地之一,有私人武裝24小時把守。如果沒人帶路,她會在到之前就被紅外線瞄準,然後射成篩子。
她訂制了幾版作戰計劃,在日歷上劃定一個日期,Loy Kra Thong,泰歷水燈節。
那天也恰好是劇組的國外拍攝最後一天。只有白天的最後幾場戲,她是最後一場殺青。晚上所有人都去湄南河放水燈,煙花将徹夜燃放,把湄南河兩岸照得通明。屆時全境的警力都會集中,特別防範有人在港口和外國人聚集區鬧出大新聞。
而她将在那一晚北上,如果有命回來,趕得上欣賞煙火餘晖。
提前幾周,她收工早,恰巧是和淩然的一段文戲。
夜市裏,卧底偶遇升了署長的前搭檔兼舊情人,他以為她已經跟了幫派養子,穿着亮片芭比粉套裙坐在塑料桌邊吃叻沙,霧氣遮掉濃妝的臉。淩然演的署長新上任,年輕有為,皮靴锃亮,槍套新制,身材吸睛。兩人在同一個路邊攤偶遇了,他沒和她說話,點餐攤前站了一會,幫她交了賬單。皮鞋離開攤位,卧底掉了筷子,他彎下腰,拾起,瞧見她絲襪上的破洞,高跟鞋上的煙灰和血跡。
依然沒說話,他抽了一張紙巾,彎下腰,幫她把鞋上的血跡擦幹淨,手法認真仔細,擦到皮面上倒映出他的臉。
而卧底的手輕而又輕地,在他專心擦鞋的時候,伸出手指,在他後背畫了個愛心。
那是原劇本裏兩人的最後一次見面。署長死得早,再見時墳頭草已經兩丈高,可謂是全警署的白月光。
戲拍得順利,導演喊收工的時候,姜宛還在發愣,因為這一幕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她也曾經遇見他,在鬧市中彎腰低頭,唇角帶笑,待她像待公主。
暗香浮動,她在橙花的苦味裏嘗出一絲甜。
“姜宛?
他聲音将她喚回神,收了晚工,大家都比賽離場好早早去蹦迪。淩然挑眉看她,姜宛如夢方醒,抓着他袖口,神情宛如孟姜女哭長城。
“有話就說。”淩然眼皮跳了一下:“你這樣很像碰瓷。”
她眨巴眨巴眼睛,努力表演小鹿班比。“警長,你說,有信不信善惡到頭終有報這麽一回事。”
“不信。”
“你說過,如果我想學用刀,你教我。”
他點頭。“我說過。”
“我還想學用槍。”
“好。”
05
淩然說一不二,第二天就在曼谷郊外找了個訓練場。大概率是他從前集訓過的地方,往來的人都裝備齊全體格強悍,大部分都是退伍後入職安保公司做了國際雇傭兵。他們叫他Joshua。
“約書亞。”她戴好護目鏡和耳罩,在射擊場站好。淩然在她身後指點姿勢,被她這一叫,竟然紅了耳朵。
“幹什麽?”
“你從前在泰國待過幾年。”
“一年吧。”他擡手校準,上膛,指給她三點一線。
”去過南頌嗎?我需要那邊一個舊工廠的地圖。”她凝神看着靶心,扣動扳機:“去找個東西。”
“那不是軍方地界,現在被私人承包,地圖恐怕拿不到。”他繼續上膛,把槍交給她。
“但我可以帶你去見個人。”他站遠了,看她流利上膛,射擊,上膛,射擊。“上肢力量不夠,重心位置不對。這周加訓練,讓你經紀人盯着點時間表。”
她抿緊了嘴唇,看他轉身要走時才開口。
”不問我去做什麽?”
他背向她,食指和中指并攏,揮了揮手,消失在鐵門外光亮炫目的出口處。
”問了,你就不會去麽?”
06
淩然帶她去見的,是那天公交車綁架案的兇犯。
探視時間不多,她原本準備好了問題,在見到那人之後,遲疑了片刻。
短短幾天,他瘦到不成人形,眼神渙散,果然重度成瘾。見到姜宛,他起初沒有認出,接着眼神漸變,眼角流下渾濁的淚。
“羅,羅……”
她用泰語問他,一字一句。
“我要羅星沉在南頌的遇難地址。”
“不行,那個不行。他會殺了我,諾坎,諾坎會殺了我。”
他又嚎叫起來,抱着頭,神情痛苦。
“你想讓羅隊白死嗎!”她聲量提高了幾度,像只憤怒的母獅子,強壓着怒意:“卡姆拉布,現在誰還記得你是拿過邊界服役四等獎章的警察。”
綁架案發生後曼谷湧進許多記者,走訪各地,将他的資料刨了個底朝天。她每一篇都看過,也知道了他是怎樣從一個善良勤勉的人跌落谷底。
七年前他在烏隆他尼追蹤諾坎,失蹤十餘天,最後出現的地點就在南頌。再回來時,已經不再是人,成了被奴役靈魂的惡鬼。
他抱着頭痛哭,眼淚鼻涕糊在一起。她把手表伸到他眼前,隔着玻璃。“還有十分鐘。”
他終于擡起了頭。
“你是誰?”
“羅星沉的女兒。”
探視室裏只開了一扇通氣扇,同時也漏下一絲光。她說出這句話時是那麽痛快,像從天堂俯視人間。
“來接他回家。”
07
她拿到速記之後畫下的地圖,近來發了瘋似地工作,拍攝檔期排滿,空餘時間全用來訓練。整個人容光煥發,全然沒有熬夜痕跡。
許煦和她後期對手戲不多,全是你死我活的感情戲。但他近期越來越忙,除了片場,其他時間都看不到他,瘦了幾斤,卻更上相。姜宛常看見他在休息區抽煙,眉梢眼角都是厭倦。旁人瞧見矜貴,但知情的人看見的是困局。
貴逼人來不自由 ,龍骧鳳翥勢難收。
她不知道許煦這出戲怎麽收梢,像看一場煙花燃盡,知道所有奇跡都有結束的時候。
水燈節到得比想象快。她提前下班,從車庫裏把租來的軍用吉普開出來,把野路子搞到的裝備扔進去,換上輕便衣服,開上通往泰北的公路。
在路上她把手機數據卡拔出來掰斷,打開GPS定位系統,輸入那個地址。
星垂四野,宇宙寂靜。她飙車到最快,像要追回所有失去的時間。
公園大門并不難找,難的是如何繞過層層警衛。但她從卡姆拉布那裏套到一條可靠情報,那就是公園北端靠近山體的地方,有條廢棄礦道。幸運的話,礦道盡頭的暗門可以直接通到工廠裏。當年死的所有外國人質都被草草埋在一個灰坑裏,工廠背後的樹下,有個簡單木樁做記號。
盡頭是公園的廢棄礦坑入口,果然無人看守。這裏離安保覆蓋範圍很遠,而且今天過節,能找樂子的人都去了城裏。
把車開進樹叢裏,從後備箱拿出所有裝備,綁在腰間。三周魔鬼特訓裏她被短暫強化的不僅是體能,還有野外生存技巧。
礦道口的鐵門已經生鏽,她摸索着進去,開了冷光手電,一路無聲。不知走了多久,盡頭吹來涼風,就知道是到了。
盡頭是通風蓋板,外面有人聲。她凝神聽了一會,直到聽到衆多泰語裏一個清冽的講英語男聲,渾身的血都變涼。
是許煦。
待到房間裏聲音消失,關門聲後許久,她卸下通風蓋板,跳進去,被一柄槍抵在背後。
“宛宛,我給過你機會。”
他在她身後上膛,子彈入槍膛的聲音清晰可聞。她後背被抵着,随許煦的方向,被帶出房間。
房間外燈火通明。幾個值班守衛在打牌,瞧見她被槍頂着走出來,瞬間噤聲。其中一個膽小的直接尿了褲子。
“通知諾坎,抓到了。”
許煦把手裏的對講機甩出去,穩穩落在對方手裏。槍紋絲不動,抵在她後心,用英文下命令。
“在此之前,把禁閉室給我空出來。”
鐵門開閉,她被繳械扔進去,視線恢複後,看到的也不過是全然的黑暗。
諾坎來得很快,她判斷來的方向,摸了摸腰後貼身藏的薄刀。這是她最後一把防身武器,難得沒被搜到。
來的人拿着龍頭權杖,走路時有金屬聲。站在許煦身後,金牙在黑暗裏忽隐忽現。
“是個中國女孩。你們認識?”諾坎認真打量許煦:“舍得殺她?交給你。”
“去天臺吧,血看得清楚。”他把手裏的槍抛上去又接住:“諾坎先生,要看麽?”
“要看,要看。”金牙笑得更明顯。“祭壇沒用好幾年,落灰了,可惜。”
姜宛被帶到天臺,甩在水泥地上。四面風聲呼嘯,遠處隐約看見節日煙花。
這是萬衆祈福的時刻,她擡頭瞧見天臺上密密麻麻,全是碗口大的石盆,外緣刻滿佛經,裏面有的裝着骨灰,有的裝着殘缺不全的人骨。中央純金四面佛,俯瞰蒼生。血跡寫成字符,貼在各個方位。陰暗處還有數不清的邪異雕像。
諾坎用手帕捂着鼻子遮擋臭氣,把刀扔給許煦:“放血,別髒了佛像。”
黑暗中,姜宛第一次瞧見諾坎的正臉。只對視了一剎那,寒意就從脊骨背後升起來。
許煦拿了刀,平放在她眼前,手指掐着她後頸,提過來,兩人臉貼臉。
“我問問她,還有什麽後事要交代。”許煦用英語請示,諾坎默許了。
姜宛凝視他,想起的卻全是好事。看了一會,竟然笑了。
”我不恨你,許煦。我可憐你。”她摸他的臉,額頭貼着額頭。冀州回憶恍如隔世,她曾經也有過普通女孩子的感情生活,愛恨鮮明生動,都是他給的。開機車是他教的,想演戲也是因為他,用苦橙味道的香水很多年,因為在他身上聞到過。
她好不容易喜歡了一個人,喜歡到頭也沒認輸。
她釋然地閉上了眼。反正,不久就能見到羅星沉了。但走馬燈閃過之前,心裏隐約還惦記着另一件事。
“如果渡不過去,我陪你一起沉。”
淩然。想到這個人,心裏暖和了點。難得有人沉浸式地愛了她一段,就算是各有圖謀,她也很感激,流浪貓被人收養的那種感激。
她想,如果死後真變了孤魂野鬼,無處可去,她飄也會下意識飄去找他。因為知道,他不會丢下她不管。
刀尖劃過皮膚是很疼。許煦在她小臂上劃了一道,放血。
血盛在金碗裏,她感受到身體迅速失溫。就在那個低頭的剎那,許煦低頭對她迅速耳語了一句:“五點鐘方向,跑。”
06
炸彈聲在幾秒鐘後響起,她從沒跑得那麽快過。翻身下樓,手指攀着樓板邊緣,最後最後望了一眼。
許煦也回頭看她,笑容張揚恣肆。白襯衫被風帶起,沖天火光,比所有煙花燦爛。
紅蓮海,不夜城。他早告訴了她結局,是她執迷不悟。
“我重生之日,要見到不義之人的血光。”
不僅是一個炸彈,天臺被炸得搖晃了一瞬,接着是第二個第三個。她後背熱氣蒸騰。沒命地跑。
根據之前的地圖,廢棄工廠所靠的後山就在不遠處。她在黑暗中抹掉自己不停掉落的眼淚,如果這是場戲,她得演完。
她在樹叢裏翻了許久,終于在月光下找到一個高高凸起的墳堆。周圍土堆衆多,每一個上面都插着木樁。
這是個墳場。她一個接一個地查看,想徒勞地找出記號,或是文字。直到在一個不顯眼的樹坑裏,發現一塊木板,立在灰坑之上,三個球遒勁有力的大字,羅星沉。
她将木牌刨到底,看到還有一行立碑人的英文落款。
Joshua Ling。
07
警笛在廢棄工廠外響起的時候,她剛費力穿過倉庫,到出口所在的地下室時,四肢已冰涼到走不動路。
就在她想要合上眼的一瞬,有人風急火燎地踹開門,瞬間,外界光亮充滿整個地下室。
見她毫發無傷,暴怒的神情略微減緩,但神态依舊緊繃。他半跪下去擦她臉上別人的血跡,姜宛眼神依舊麻木。
“我愛的人,都離開了。”
她擡起眼睛,看他。
“淩然,我太累了。我沒有力氣再活了。”
男人在她面前俯首,抓緊她冰冷手指,一根一根掰開,放進懷裏,捂熱。他捧着她的手虔誠親吻,低聲默念一句西語禱文。她聽不懂,但莫名地閉上眼睛,心緩緩落進原位。
“我從前說過,我當孤兒的時候,養父是唐人街的牧師。這是他教我的第一句禱詞,現在我背給你聽。”
夜色中,月光下,倉庫裏玻璃碎裂一地。他抱着她,聲音低沉溫柔,覆蓋一切。
“我從你旁邊經過,見你滾在血中,就對你說:你雖在血中,仍可存活。”
“你雖在血中,仍可存活。”
作者有話要說:
貴逼人來不自由 ,龍骧鳳翥勢難收。(唐·貫休《獻錢尚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