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協議
第24章 協議
(九)
01
姜宛昏沉了三天,不曉得外面世界已經天翻地覆。
醒來時淩然在窗前站着,窗簾拉了一半,可看見不遠處綠瓦紅牆,離王府井不遠。竟已經回了京城。
“你醒了?”他走過來探了探她額頭的溫度,遞水給她。
“骨灰呢。”她喉嚨幹澀,張口第一句就三個字。
淩然面色不動,看着她喝了水,收回杯子,指了指床頭一個黑瓷罐子。
”你從泰國一路抱回來,誰都拿不走。許煦的下落……警方還在調查。”
他查看她神色,又補充一句:“或許還活着。”
她發呆許久,然後勉強笑了一下:“多謝,我知道了。”接着要掙紮着下地,被淩然一把扶住:“你去哪?”
“淩然,我們之間還是算了吧。”她很真誠地提議:“我不想繼續連累你。”
“你看看自己半死不活的樣子,我放心讓你走嗎?”他難得生氣,但一見姜宛,就被接二連三地勾起心頭火。
“Joshua Ling。”她笑着擡眼,淩然忽地松開了手。
“你早就知道,為什麽一直不告訴我。淩家和羅星沉有關系嗎?你為什麽要接近我。”姜宛很平靜,但這平靜如同活火山,下面是随時會崩潰的岩漿。
“想知道?那就答應我,先活着。”
姜宛沉默一會,點了頭。
“七年前,我在聯合國服役,去泰國配合人道主義援助,在烏隆他尼待駐紮三個月,認識了羅星沉。”
見她逐漸冷靜,他就繼續說下去:“當時有起特大跨國犯罪案件,漠北也派了人去邊境配合調查。他知道我會中文,就把一張明信片交給我,要我寄回漠北,收件人是羅伊莎。”
淩然頓了頓:“不久之後,我收到線報說南頌有二十多個人質被殘忍殺害,調了車隊去查看,可惜已經遲了。”
“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當然,可以不信我。”他苦笑一下:“畢竟我瞞了你這麽久。”
“許煦也知道嗎?”她問得直白。
“不知道。”他站起身,插兜看她:“我知道這件事,也完全是個意外。我可以向你保證,再沒第三人知道你之前的身份。”
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向後倒在床上,仰面看着天花板。
“再叫我一聲,那個名字。”
“羅伊莎。”
她安靜躺着,淩然站在床邊居高臨下看她,如同神憐憫世人。
“淩然,你接近我,因為你可憐我是緝毒警的女兒,是不是。”
他沒說話,而是彎腰單手撐在床上,在她面前投下一片陰影。壓迫感太強,讓她想起許多之前的限制級畫面,下意識閉上眼睛。
但他沒做什麽,只是看了她一會,就站起身。
“你想這麽理解,也可以。”
他黑襯衫因為活動而松開兩顆琺琅紐扣,心髒位置的傷疤隐約可見。屋裏光線晦暗,他在她面前的高背椅上坐下,雙腿交疊,半個人在陰影裏。
“不管你現在有沒有求生欲望,我不會讓你去尋死。況且你還欠着我人情,別忘了。”
她麻木點頭,嘴角泛起一絲笑:“對。我欠了你不少人情。你想我怎麽還?”
他從陰影裏拿出一個文件夾,甩在床上。
“烏隆他尼的事沒結束,他們還會來找麻煩。保險起見,我建議我們……協議結婚。”
姜宛:?
他雙手交叉,一點沒覺得這個建議有什麽離譜之處,語氣鄭重其事:
“在他們的概念裏,婚姻是強綁定關系。如果有誰想動你,會先除掉我。”
她拿過協議,沒多看就簽了字,遞給他。
“不看條款嗎?”
“我相信你不會害我,而且,就算你想害我,也無所謂。”她裹緊了外套,蒼白的臉在光線中依然美麗,如同象牙雕塑。
他被這幅美景吸引,看了幾秒,低頭翻開協議,随便念了幾段。
“協議婚姻期限自今日起,至雙方協商一致同意解除時止。如女方因感情破裂提出解除,男方需無條件同意。”他手指順着條款向下:“協議婚姻存續期間,雙方應積極履行相關義務。”
他合上文件夾,在陰影裏看她,像雄獅看獵物。
“我的要求只有一條。我想要的時候,你能給我。”
她像剛認識他似的,眼神陌生地看了他一會,突然笑了。
“我以為是什麽,不就是想繼續做炮友麽,沒問題啊。”她掀了被子走過去,細白的腿在陰影裏亮得晃眼,湖藍色睡裙貼在身上,像海妖塞壬。
“我現在,做什麽都無所謂。”她在他面前蹲下,摸上他的腿,解開皮帶。淩然不由自主屏住呼吸,頭向後仰去,搭在扶手上的指節用力忍耐到發白。
“但如果,某天烏隆他尼的事結束了,也請你放了我。”她低下頭,濃密眼睫像蝴蝶停在臉上。
“這世上我在乎的事,真不多了。”
02
姜宛知道淩然在和她過家家方面,多少有點上瘾,但沒想到他這麽上瘾。
簽協議之後,他給她備了部新手機,只存了他一個人的號,說是考慮到姜宛還在演藝事業上升期,暫時不公開關系。但證是第二天早上領的,婚戒是晚上戴的。圈內只有林燃和宋燕知道他倆的事,于是四個人一起吃了頓晚飯,算是結婚喜酒。
這個婚結得猝不及防,她還在暈乎間,淩然已經把她的所有家當都搬到恒安街,又置辦了許多新物件。深夜姜宛坐在沙發上,看看眼前堆成山沒拆封的大小家具,又看看拿着她新手機坐在一邊,認真把自己的卡全綁定在她賬號上的淩然,陷入沉思。
“你是不是要跑路了,拉我假結婚轉移財産?”
他難得笑出聲,擡眼看她:“那你可以做福布斯中國排名前三的離異女富豪。”
她越想越美,遂搖頭表示不可能:“是啊,哪有這麽好的事。”
他剛好綁完最後一張卡,跨一步到她面前,伸手一摟,她就被扛到肩上。昨夜活動得腰酸背痛,她饒是從小練舞,最近的訓練內容也略微朝綱了。
“別,你你你今晚能休息會兒嗎。”
他把她扛上樓才放下,抵在牆角。壁燈光線溫暖,旁邊擺了一張拉斐爾前派風格的油畫,內容大略是女子依偎在穿軍裝的男子懷中,或許是新婚燕爾的小夫婦,或許是偷情。
“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結婚。”他額頭抵着她額頭,手交握在她手中,無名指的指環相碰,觸感微涼,有種永恒的錯覺。“今晚是我們新婚第一天。”
他體型占着優勢,語氣卻很可憐。姜宛覺得如果他有尾巴,現在一定在搖。她難得同情誰,此刻卻心軟了,踮起腳尖親了一下他喉結。
“和我結婚,委屈你了。”
她說得誠懇,淩然卻愣怔了一下,接着按着她後頸,在油畫邊、壁燈下找到她嘴唇,吻住。
他這個吻技術含量很高。不煽情,也不淺嘗辄止。他勾引着她,要她主動,一點點探索他。姜宛被這種不負責的态度激起了勝負欲,等被扣着時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又被套路了。
他抱着她從樓梯口到卧室,踹上門,一顆一顆地解扣子。她用小鹿斑比似的眼神看着他。淩然用領帶拴着她的手,擡起來放到頭頂。
不知到了多少次,她已經放棄計數。他的體力不是第一次領教,反正夜還長。
只是在浴室那最後一次,她有點崩潰,好像還不争氣地哭了。他吻掉她的淚,趁亂問她。
“現在還喜歡他?”
姜宛知道他在問許煦,真是心眼沒有針尖大。她故意點頭:“喜歡的。”
他像是聽見了早有預料的答案,她咬着唇沒出聲,又聽見一句:
“你心裏還有他,又和我這樣,我算什麽,撬牆角?”
她又點頭:“嗯,撬牆角。”
“你有種,姜宛。今晚別睡了。”
浴室的燈明明滅滅幾次,那一晚才勉強過完。
03
姜宛發現,不知為什麽,只要和淩然待在一起,她就會變得非常沒有底線。
或許歸因于他長了一張禁欲的臉,行為卻和禁欲兩字搭不上邊,尤其在那夜之後,他像是打開了什麽開關,在折磨她方面很有一套。
那之後每天他都會給她發行程,事無巨細,早上八點送達手機。姜宛一般不看,但自從某次慘痛教訓之後就開始認真閱讀。
那是他們婚後的第一個周末。姜宛自從體力略微恢複之後,就忙着建工作室的事,埋頭整理了幾天幾夜的材料,停下休息時才發現有五個淩然的未接來電,三個在中午,兩個在幾小時前。
她心虛且狗腿地打過去,問陛下有沒有吃晚飯,是否需要一起用膳。
“八點半了,你還沒吃晚飯,你是明天要參加金棕榈嗎,姜宛。”
幾天沒見,他語氣依舊慵懶,但比從前多了點親切,甚至可以想象他說這話時候的表情。
像結了婚好幾年的夫妻。姜宛冷不丁冒出這個念頭,吓了自己一跳。
“暫停你的工作,出來吃飯。”
“你在哪?”她思緒飄回來,終于接上話。
“在機場。”他在那邊笑:“三小時後飛曼哈頓。”
她打車飛去機場,助理帶着她進了貴賓休息室。姜宛沒想到有些人在機場也有自己的套房,但最近也開始理解了。
如果說世界是個全息游戲,有的人自出生就有頂級裝備,而有的人則始終徘徊在新手村。說嫉妒也談不上,因為根本不知道自己認知體系之外的世界是什麽樣子。
這才是最讓人絕望,也是她曾經最懼怕的部分——只要見過最好的,就再也做不了平凡人。貪嗔癡恨,一輩子追逐夢幻泡影。
還好她如今打定主意,要游戲人生。
淩然坐在茶幾前看文件,聽見她來了,打電話叫來兩份和牛定食,整齊擺開,琳琅滿目。她也确實餓了,沒顧上笑語寒暄,埋頭吃得開心。他就托腮看她吃完,把自己那份也推過去。
“吃飽了?”
她這才想起形象這回事,亡羊補牢地擦掉嘴角米飯粒:“飽了飽了。”
他意味深長,點頭:“飽了,就可以做別的了。”
文件一推,他就把她抱到沙發上,放倒。幾天沒見她有點緊張,手肘推着他:“沒洗澡。”
他手指已經在她後頸握着,呼吸她的氣味,語調倒是不很急切。
“那就洗。這有淋浴間。”
姜宛:……
一個半小時很快霍霍過去,她最後渾身發軟地坐他身上,兩人身下粘在一塊,衣服已經全然不能看,聽淩然按下座機通話按鈕,聲音低啞。
“林助理,幫我改簽下一班飛機。另外,送兩套正裝過來。”
那天的結果是他給她也買了機票,把人一起帶到了曼哈頓。還好他沒在飛機上獸性大發在商務艙繼續搞她,姜宛睡了一路,醒來時恰好看到曼島日出。
“來過麽?”
淩然看她趴在窗前看得認真,語氣溫柔。
“來過一次。十六歲的時候,參加舞蹈比賽。”這個角度看不清她的臉,只能看見眼睫翕動。她今天紮了高馬尾,露出光潔額頭,像個學舞蹈的在校大學生。
其實,如果沒有發生那麽多事,她現在就是個學舞蹈的學生,周一到周五背着包去練功房,周末和朋友出去劇本殺海底撈,談幾段或長或短的戀愛。
而他還是個游蕩在常人世界之外的雇傭兵,過着刀頭舔血的日子,只能在休假時開車停在校門口,遠遠看着她,嫉妒每一個能和她說話的男人。
淩然的心忽地被揪住了,側身過去,在她額角輕吻了一下。
沒有任何□□意味,這個吻堪稱虔誠。姜宛回頭看他,兩人鼻尖輕蹭,他聲音低到只有她能聽見。
“你丢掉的那幾年,都補給你”,他發毒誓似的,眼睛很亮,手指劃過她臉頰。
“羅伊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