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樂園
第18章 樂園
01
姜宛昏睡期間,想起很多往事,就像人生的走馬燈。醒來後病房裏寂靜無人,這裏是特護區域,不按鈴的話,沒人會來打擾她。不像她從前去過的那些醫院,排號排到天涯海角,六個重症擠一間房,換個衣服只能拉簾子。主治醫生和護士都認得她,不同科室輪着去了五年,別人能施與的同情心也有限。
她十幾歲之前也算是蜜罐子裏泡大,花團錦簇的時候,不知道羅星沉總給她講的是個什麽道理,但後來紅塵萬丈裏滾一遭,漸漸明白了,其實很簡單,就是那八個字。
懸崖撒手,自肯承當。
她睜着眼看天花板,夜燈光線柔和,床前放着新鮮栀子花。牆上沒有黴斑,也沒有被打之後濺到牆上血跡。心情倒比想象的輕松,沒瘋,也沒崩潰,甚至有心思反刍白天的種種細節。
那綁匪出現的時機太恰巧,又和新近落網的跨國毒枭有關。誰放他進來的,他那第三個要求是什麽,以及……許煦怎麽會随身帶一把真槍?
至于淩然,當他站在那個上将身邊,和重裝軍車一起趕到的時候,她就知道,又賭對了一回。
這兩個男人,她一個都不能放過。
翻身下床,她在床頭櫃裏找到一包煙。大約是淩然留下的,床邊衣架上還挂着他的大衣。Prada冬款,純黑。姜宛覺得,某天他要是死了,也是純黑的骨灰盒最配他。
病房裏溫度開得低,她披上淩然的大衣出去找打火機。病房是禁煙區,她做賊一樣潛行一段路,終于瞧見玻璃連廊外有人聲。想上去借個火,卻突然停了腳步。
玻璃幕牆外是中心花園,暗黃燈光下站着兩個人,淩然,和許煦。兩人挨得近,都是一身黑,像□□地下接頭,只有嘴角煙火星光閃爍。
她站在視線死角,恰好聽得真切。
“南部的事情,老爺子吩咐過,你既然退了,就不要再插手。” 是許煦的聲音。他靠在牆上,緩緩吐出一口煙霧:“那批貨現在是我在盯。收網的時候沒到,不能打草驚蛇。”
她沒見過這樣的許煦。五年前他也陰暗鋒利,但不像現在這樣,和黑夜融為一體,行事平淡如水,只在刀刃上頭見血色。
“她的事怎麽辦?”
淩然問得淡,星火掐在指尖,燒到了手也沒覺得。
許煦沒說話,煙霧遮住他那雙多情眼。過了一會,才開口:
“你确定,她和當年失蹤的二十人有關?”
熱帶夜風習習。淩然伸出手,把煙貼着許煦的臉,碾滅在身後的牆上。火星一閃而滅,留下一個黑斑。
“既然上頭派你來查我,想知道,自己去查。”停頓一下,他又補充一句:“不過勸你別挖太深,尤其別去刺激她。雖然我退了,但要讓你死,還有不少辦法。”
淩然轉身離開,許煦依舊靠着牆。最後一口煙徐徐散開,一雙純良無害的眼睛。
“我當年喜歡她,是因為愧疚。你呢,萍水相逢,陷這麽深,沒道理啊。”
淩然站定,左手揣進兜裏。“有的事,就是沒道理可講。你拿她換淩家的信任,我拿淩家的信任換她,我們各取所需。”
玻璃門輕響,淩然離開花園。走廊感應燈沒關,他眉毛擡了一下。四周沒人,但這燈不應該亮着。
病房。他腳步急了點,開了門,見她好端端坐在窗前,才松了口氣。
姜宛回頭,臉色發白。見他來了,扯動嘴角,勉強笑了一下。
“怎麽自己下床了?還在觀察期,地上涼。”
她沒穿鞋,赤足踩在椅子上,雙膝蜷起,眼睫低垂,像個流浪貓。和白天那個穿着吊帶裙踹翻綁匪□□的好似不是同一個人。他心一動,快走幾步上前,握住她手。
冰涼。
他試着抱起她,被反握住了手。姜宛沒擡眼,只是無聲無息地靠在他懷裏,如同游船終于靠岸。
“借我靠一會好不好。”
“好。”
“我們一起回家好不好。”
“好。”
02
姜宛回家就發了燒。淩然什麽也沒問,飙車回去抱人上樓,燒水,拿藥。守在床前等她退了燒,已經是深夜。
夜色照進高層公寓,窗外燈火輝煌。這裏是曼谷寸土寸金的通羅-伊卡邁區,近兩年北邊不景氣,大量華裔融入曼谷全款購房,房價年年漲,望不到頭,猶如通天塔。
“巴比倫。”
淩然換了睡衣,站在窗前看夜景。焦灼心洗了澡也壓不下去。因為昨天那個誤會的接吻,還是因為今晚的對話?
曼哈頓的淩亂黑夜,東南亞的動蕩五年。起初以為,那段他不在的時間裏她是有人愛護的,現在看來,全是扯淡。
他的手捶在雕花木桌上,沉悶一聲。身後忽地傳來啪啦一聲清脆響動,卻是煙灰缸被撞到地面,碎裂滿地。
“對,對不起。”
姜宛赤腳,光滑大理石地板上倒映出她纖細身影。沉黑長發微卷,眼神驚惶。
“以後別說對不起。站在那,別動。”
他大跨步走過去,踩着滿地動煙灰缸屍體,抱起她。姜宛順勢環上他肩膀,頭靠在他肩上。
“我好累,沒有力氣。”她頭發蹭在臉側,一陣涼意。
“那就去睡覺。”
“想和你一起睡。”
淩然站定了,低頭看她。
“你說什麽?”
“我說,我累了,想和你一起睡。”
“那就睡。”他抱她進卧室,關上門。卧室燈調暗,空調設好,就要關門出去,聽見床上的流浪貓極細小的一聲。
“你有套嗎。”
……
這一晚過得不平靜。淩然全程沒怎麽說話。顧忌她身上的大小病症,沒有下力氣做太久,只是前搖太長,換的地方太多。
她糊裏糊塗的,身上卻總是熱。久違的人間氣息包圍着她,萬丈紅塵裏上下翻滾。心裏酸澀,覺得這次說不定,是騙到了好人。
“為什麽喜歡我?”
她咬着嘴唇不哭出聲。窗外的燈一盞盞地熄滅,這次是在吧臺上。
“因為你是我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