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癡夢
癡夢
三年後。
一群身着紫衣校服的門生們聚在一起，聽着不遠處教場上傳來的道道鞭聲，皆有些毛骨悚然。
他們悄聲地道：
“這是第幾個了？”
“……已經是第七十二個了。”
“唉，宗主真是魔怔了。自從圍剿亂葬崗後，就不斷的派人去抓修煉邪道的人；一旦抓到，必是一頓好打，還一直問是不是夷陵老祖回來了，真是吓人……”
“噓！小點聲，被宗主知道了，可沒你的好果子吃！”
“好好，我知道了，快走快走……”
門生們邊說，邊忙不疊撤了。
蓮花塢，校場。
一道‘嗞嗞’閃着紫流的鞭子揮了出去。
“你們這些邪魔外道，都該去死！”
江澄的臉陰沉而扭曲。
而那被抽打的人一直在求饒。
“江宗主！小的再也不敢了，小人再也不敢修詭道了呀！還請江宗主放過小的吧！”
Advertisement
江澄又是一鞭子過去。
“說，你是不是魏無羨！”
聞言，那人連連搖頭。
“小的怎敢和祖師爺相提并論啊！”
聽到‘祖師爺’三個字，江澄的眉頭猛地抽了抽；拿起紫電，就又要抽過去。
“他才不是什麽祖師爺！”
可還沒等這道鞭子落下，校場外卻突然傳來一道軟糯糯的喊聲：
“舅舅～”
江澄揮鞭的動作一滞。
他轉身看去，只見：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在努力爬上校場的臺階，向他這邊跑來。
邊跑，還邊軟軟的喊着舅舅。
江澄再顧不得那人，他收起了紫電；将跑過來的奶團子一把抱起，摟在了自己的臂彎裏。
奶團子很高興。
他摟住江澄的胳膊，綿綿的喊道：
“舅舅，玩……陪阿淩玩……”
江澄的臉上現出幾絲笑意，輕輕摸了摸他的小臉。
“阿淩乖，等舅舅忙完，就去陪你，好不好？”
小金淩卻并不買賬，他抓着江澄的袖子不肯松開，撒嬌道：
“不要，阿淩要現在就和舅舅玩……”
江澄看了一眼校場上的人，淡淡道：
“魏無羨不可能這麽弱，這個不是，放了吧。”
門生連聲應是。
江澄便放下教訓詭道的任務，抱着金淩，向前院走去。
早上剛下過雪，侍從們還沒來得及清理；滿地銀白，樹挂雪淞，煞是好看。
小金淩觀察了半晌，開口道：
“舅舅，我們來堆雪人吧！”
“好。”
江澄十分順着他的意思，立時開始團雪堆。
小金淩也不甘示弱，也用自己的小手團起了雪球。
看着他小小的，費力的堆雪，江澄不由得放下了自己這邊；上前抱起金淩，手把手教他團雪球。
最後，在江澄的協助下，金淩終于堆好了一個圓滾滾、胖墩墩的雪人。
小金淩十分高興。
“舅舅，我們給他點上眼睛吧！”
江澄應了一聲，将侍從呈上的黑扣子嵌在了雪人眼睛的地方；又将一根胡蘿蔔嵌進去，當作鼻子。
“啊，雪人堆好啦！”
金淩開心的叫着，蹦蹦跳跳。
看着他滿臉笑容，江澄的心裏卻不禁有些酸澀。
阿淩……
第二日，蘭陵便來了人，要把金淩接回去了。
這是江澄與金麟臺簽下的約定。
雲夢江氏和蘭陵金氏約定：在金淩成年之前，必須規定其在金麟臺和蓮花塢兩處輪流居住；每次輪流期限為三個月，時限一到，便立刻會有專人來接。
如今，期限又到了。
其實江澄是不喜歡這個約定的，但沒有辦法，他只是金淩的舅舅；并不是直接的叔伯長輩，不能把金淩完全留在蓮花塢裏。
雖然不是叔伯長輩，但蓮花塢也不是小門戶。他費了不少的心思，來回扯皮将近半年，和金麟臺上的不少長老都差點撕破臉皮；最後，還是剛剛承接宗主之位的金光瑤親自出馬，提出了這樣一個折中的法子，才勉強緩解了這場鬧劇。
江澄知道，若自己再一味不放，可能就不會這麽好說話了。
無法，他只得答應了下來。
金淩一走，蓮花塢又只剩下江澄一個人。
他慢慢走回卧房的軟榻上，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
這三年來，仙門百家并不安靜。
先是出了栎陽慘案，兇犯薛洋卻奇異逃脫了死刑；再是清河聶氏家主聶明玦，不知何故在宴席上走火入魔，見人就砍，最後爆體而亡；接着，就是金光善馬上風而死，金光瑤繼位家主，尊封仙督，正位仙門。
這樁樁件件，随意一個拿出來都是震撼百家的大事。
可江澄卻沒心思去管這些人。
他這三年來，除了處理門派事務，就是教導金淩，以及……捉拿修習詭道之人。
雖然外界已然傳遍魏無羨死亡的消息，可江澄還是不信。
他一味認為魏無羨絕對不可能就這樣随随便便的死了，他肯定會再次奪舍，重新歸來！
所以，凡是落入江澄手中的詭道之人，無論來歷如何，能力如何，最後都是被打成重傷，有的甚至不治身亡。
……就算魏無羨沒有奪舍回來，這些詭道之人也留不得！
每當看到那些詭道之人時，江澄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慘死在自己懷中的姐姐，被穿心而過的金子軒，還有……
還有尚未滿月，便失去雙親的阿淩。
每當想到這些，江澄揮動紫電的速度和威力，就會加倍上漲。
這種扭曲的心理，随着時間的流逝，越來越深，江澄也變得越來越陰郁。
他對魏無羨是滿心的恨意，大大小小、林林總總……他似乎沒有什麽理由不恨這個人。
可不知為何，在這孤獨的年輪中，江澄竟還會偶爾懷念起年少時，在姑蘇求學的日子。
那個時候什麽都還沒有發生，什麽都還是最初的模樣，一切都是那麽美好。
江澄總是會想：
如果，什麽都沒發生，一切都不變，日子就那樣過下去，現在會不會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番景象？
……是不是阿爹阿娘就不會死？魏無羨就不會食言？姐姐和金子軒就不會喪生？阿淩就不會沒有雙親了……
大家都在，一切都是當初的模樣，那該多好啊……
江澄的眼角，滑落下一滴液體。
……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江楓眠和虞紫鳶。
眼花了吧……
江澄自嘲的笑了笑。
可過了半晌，這幻像仍是沒有消失。
他愣在了原地。
“阿澄，你在那愣着幹什麽？沒聽到我和你父親在叫你嗎？”
虞紫鳶皺起眉頭，滿臉不悅。
“三娘，別這麽嚴厲。”
江楓眠的聲音從一旁傳來，語氣中滿是無可奈何。
“我嚴厲？我不嚴厲能行嗎！”
虞紫鳶掐起腰，又要和江楓眠開始拌嘴。
江澄尚未反應過來，就在這時，一道溫柔的女聲從後方傳來：
“阿澄，我們回來了，你快來見見你的大外甥。”
聽到這個聲音，江澄先是一僵，随後猛地轉頭。
只見金子軒摟着江厭離，江厭離的懷中則抱着一個嬰孩；二人都幸福的看着孩子，見他回身，便招呼道：
“阿澄，快過來呀！”
江澄還沒動，虞紫鳶便先動了。
她走了過來，接過江厭離懷中熟睡的外孫，面上是止不住的喜色。
她邊看外孫，邊沒好氣地對江澄道：
“好不容易阿離和子軒回蓮花塢來省親，你居然還像塊木頭似的不動，真是氣人；還不趕緊去叫魏嬰那小子回來，一會吃飯了！”
江楓眠也走了過來，一邊樂呵呵地看着外孫，一邊也道：
“是啊，阿澄，你去叫阿羨回來吧。”
江澄尚未來得及反應，一道聲音忽地插了進來：
“不用了。江叔叔，我回來了！”
魏無羨走了過來，手裏還提着只剛打的山雞。
他還是少年時的裝扮，俊逸神朗。
陽光明媚，滿面春光。
見到江澄怔愣的樣子，魏無羨猛地在他肩頭拍了一掌，笑罵道：
“臭小子，你死哪去了？說好一起去打山雞，結果你卻沒來！你知道我一個人為了抓到這只雞要多費多少功夫嗎？一會兒用它炖湯，可沒你的份！”
江澄怔怔地看着他，久久回不過神來。
魏無羨皺起眉頭，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江澄，江澄？”
江澄這才回過神來。
魏無羨滿臉疑惑。
“你怎麽了？”
“啊，沒事。”
江澄壓下激動萬分的心。
“就是昨晚沒休息好。”
魏無羨這才點了點頭，走了過去；見到了襁褓中的嬰孩，霎時眼冒金光。
“這是阿淩嗎？快讓我抱抱！”
“你會抱嗎？”
虞紫鳶懷疑地看着他。
“當然會了，我可是天才！”
……
魏無羨好不容易抱到了金淩，喜氣洋洋；見江澄還是不動，不由喊道：
“江澄，過來啊！”
江厭離也道：
“是啊阿澄，你過來吧！一會就吃飯了，我今天親自下廚，做的蓮藕排骨湯。”
虞紫鳶則道：
“江澄，你到底站在那兒幹什麽？快點過來！”
“哎！”
江澄滿心歡喜地應了一聲，向他們走去。
可就在這時，天邊卻突然閃過一絲裂紋。
江澄的笑容一滞。
下一刻，前方幾人的身影開始緩緩消散，地面也開始碎裂。
他的心頭一涼。
江澄猛然跑了起來，伸出手，用盡此生最快的速度，想要抓住他們。
可無論他跑的如何快，那心心念念的人們；還是在他的眼前化為風沙，随風飄走。
“不！！！”
江澄瘋了似的胡亂向前奔跑，想要抓住什麽。
可他卻什麽都沒抓住。
“不！別走！！！”
江澄猛地栽倒在了地上。
身體傳來劇烈的疼痛，可江澄卻全然顧不上這些了。
他努力爬起，向空中伸出了手。
“別走！別走……”
淚珠大顆大顆滾落而下。
“……別留下我一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