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屠門
屠門
……
小船順流而下，不知漂了多遠。
一路上，江澄不斷的叫喊掙紮，嗓子早已嘶啞。
在紫電化為指環套上江澄食指的那一瞬間，二人一句話都沒有說，立即用手逆着往回劃去。
江澄卯着一股瀕死般的勁兒，拼了命的向前劃。
他的腦中早已混亂不堪，只有一個信念支撐着他：
……回去，回去！
在劃了一個多時辰後，他們終于劃回了蓮花塢。
此時，已是深夜。
兩人不敢靠近，滑到湖心便停住，下了水。
蓮花塢大門緊閉，水面上流動着月光，和以往的夜晚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
可正是一模一樣，才更讓人心中不安而痛苦。
江澄泊在水中，心髒砰砰狂跳；十分想沖出去，卻又不敢……
不敢回到蓮花塢，看裏面到底是怎樣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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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眼含熱淚，雙手雙腳都在哆嗦。
半晌，魏無羨在他旁邊開口道：
“……先不要從門進去。”
江澄此刻思緒紛亂，胡亂點了點頭。
兩人便悄無聲息地游到了湖的另一邊，從橫出水面的柳樹邊上了岸。
魏無羨翻慣了牆，他拽着江澄，引他而行：
“這邊。”
江澄心裏又驚又怕，早已分不清東南西北；被魏無羨拉着走了一段路，又跟着他悄悄上了一處牆頭。
看到下方是怎樣的情景時，江澄的心猛地一沉。
校場上，站滿了一排排的人。
這些人全部身着炎陽烈焰袍，衣領衣襟上的火焰鮮紅似火；不知是布料染的，還是鮮血浸的。
除了站着的，地上還有躺着的。
他們被挪到了西北角，橫七豎八的堆在一起。
而這些站着的人，正在一一檢查，人堆中是否還有活着的人。
江澄看不下去了，他瘋狂地用目光搜尋着父母的身影。
忽然，魏無羨按着他低下了頭。
與此同時，圍牆內穿來細細的哭聲，是一個女人。
江澄猛地擡頭，魏無羨連忙又按住了他。
随即，又傳來一個男子的柔聲安撫：
“別哭了，嬌嬌，臉都花了。”
……是溫晁和王靈嬌！
江澄終于再也忍不住，不顧魏無羨的阻擋，重新趴上牆頭。
王靈嬌道：
“我讨厭那個溫逐流，讨厭他！他明明只不過是你的侍衛而已，卻那麽嚣張！”
江澄仍在搜尋父母的身影，目光在掠過廳堂時，忽然滞住了。
他的眼淚落了下來。
……江澄找到了。
一片狼藉中，江楓眠與虞紫鳶躺在血泊中；傷痕累累，紫衣沾滿了血腥，髒污不堪。
兩人牽着手，到死也沒有分開。
在他們的屍體旁，有一根通身碧綠的玉簪；在月光下悠悠發亮，映照着江楓眠和虞紫鳶倒地的身影。
玉簪沾上了兩人的鮮血，隐隐透出血紅的亮光，刺進了江澄的眼眸。
……
這畫面的沖擊力太大，江澄心裏僅剩的那點希望，也消失殆盡了。
正在這時，王靈嬌又道：
“剛才我要打那個虞賤人耳光，他還不許！人都死了，屍體而已！”
江澄一下子沒抓住，從牆頭滑了下去。
魏無羨眼疾手快，捏住了他的後領。
江澄早已熱淚盈眶，卻又不敢哭出聲來。
淚珠順着面頰滾落，落到地上便濕了一塊土地。
圍牆裏還在發出聲音：
“這個虞賤人也算活該了，當年仗着勢力逼男人和他成親；結果呢，有什麽用？人家不還是不喜歡她，她還不知收斂。”
“這虞紫鳶也挺有姿色的，江楓眠為什麽不喜歡她？”
“虞賤人這麽強勢，整天甩鞭帶劍；想也知道，肯定不招男人喜歡。”
“對，女人嘛，就該像我的嬌嬌一樣；乖巧可愛，一心向着我。”
“我當然向着你了。不向着你……我還能向着誰？”
江澄聽着這些惡心的話，一動不動，已經快要暈厥了。
圍牆的那裏的兩人還在繼續交談，他們決定入主蓮花塢，還要設宴進行慶祝。
江澄終于再也聽不下去了，翻下了牆。
魏無羨見狀，也連忙跟了上來。
兩人深一腳淺一腳跑了很遠，可是那惡心的笑聲和歌聲還是飄蕩在蓮花塢的上空；仿佛一把帶着劇毒的刀子，一下下地切割着他們的肉。
江澄的大腦十分混亂。痛苦、悲傷、迷茫、仇恨夾雜在一起。
他的腦中閃過一幕幕場景。
母親的懷抱。
父親的撫頭。
蓮花塢的血河。
還有……
還有父母躺在血泊中，一動不動，命喪黃泉……
……
等等。
我在幹什麽？
我在幹什麽？！
我在逃跑！
我居然在逃跑？！
自己居然扔下蓮花塢、扔下父母、扔下死去的師弟們，在逃跑？！
江澄忽的停了下來。
兩人已經跑了幾裏路，魏無羨見他停了下來，問道：
“江澄？”
不行……
不行！
不能就這麽逃跑，爹娘還在那裏！
我要去接他們……
去接他們！
江澄的大腦已是半迷茫狀态，想到什麽就幹什麽，也沒有心思考慮這樣做的後果是什麽。
于是，他轉身往回走。
魏無羨吓了一跳，連忙抓住他：
“江澄，你幹什麽？不要回去！”
江澄滿眼通紅，怒瞪他：
“不要回去，你說的是人話嗎？你讓我不要回去，我爹娘的屍體還在蓮花塢裏！我能就這樣走了嗎？我不回去，我還能去哪裏？！”
魏無羨抓他抓的更緊了：
“你現在回去能幹什麽？他們連江叔叔和虞夫人都殺了，你回去就是一個死字！”
“死就死！”
江澄甩開了他的手，大叫道：
“你怕死可以滾，別擋我的路！”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遺體是一定要拿回來的，但不是現在！”
江澄躲過他的擒拿，還擊道：
“不是現在，是什麽時候？我受夠你了，快給我滾！”
他受夠了，他早就受夠了！
他早就受夠了魏無羨事事壓着他，事事比他優秀，還總是強出頭了！
就因為魏無羨的強出頭。蓮花塢滅了！江家沒了！父母死了！他沒有家了！
江澄看着他，表情已經微微猙獰。
“江叔叔和虞夫人說了，要我看顧你，你要好好的！”
……看顧？
看顧！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個害的他家破人亡的人說要看顧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居然還好意思說出來？
他要看顧自己，哈哈哈哈哈！！！
江澄看着眼前的這張臉，心中第一次有了想殺人的沖動。
他猛的把魏無羨推到草叢裏，怒吼道：
“你給我閉嘴！”
魏無羨跌了下去，江澄撲過來，提起他的衣領不住搖晃：
“憑什麽？！憑什麽啊？！為什麽？！你高興了？！你滿意了吧？！”
見魏無羨不說話，處于大悲大痛之中的江澄幾乎失去了神智；他鬼使神差地掐住了魏無羨的脖子，兩眼爆滿血絲：
“你滿意了？你高興了？人死了！家沒了！你開心了吧！”
魏無羨被他掐的呼吸困難，掰着他的手腕勉力開口道：
“江澄……”
江澄已經失去神智了，掐着魏無羨的脖子，将他摁到了地上，咆哮道：
“你為什麽要救藍忘機？！”
他又加大了幾分力度，魏無羨的臉開始變紅。
“你為什麽非要強出頭？！我跟你說過多少次叫你不要去招惹是非！不要出手！你就這麽喜歡做英雄？！做英雄的下場是什麽你看到了嗎？！啊？！你現在高興了？！”
“藍忘機金子軒他們死就死了！你讓他們死就是了！他們死他們的關我們什麽事？！關我們家什麽事？！憑什麽？！憑什麽？！”
他把這一切都歸錯于魏無羨，下手分毫沒有控制力度，魏無羨的臉被他掐的通紅。
江澄忽的獰笑起來，猶如地獄中的惡鬼，狀若癫狂：
“去死吧！去死吧！都去死吧！都給我死！！！”
魏無羨被掐的眼前模糊，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用盡所有的力氣，大喝道：
“江澄！！！”
這一聲，将江澄瀕臨崩潰邊緣的思緒拉了回來。
他忽的松開了手。
……
江澄跌坐在草地上，死死瞪着魏無羨。
邊瞪，眼淚邊順着臉頰滾滾而落。
半晌，他的喉嚨深處，擠出一聲垂死般的悲鳴、一聲痛苦的嗚咽。
江澄淚流滿面。
“……我要我的爹娘，我的爹娘啊……”
就算虞紫鳶對他再嚴厲，江楓眠再不喜歡他，江澄還是要他們回來……
他向魏無羨要他的父母。
可是，向誰要，都要不回來了。
魏無羨也在哭。
兩人跌在草叢中，彼此相對痛哭流涕。
其實江澄心裏知道，即使魏無羨不救藍忘機，溫家遲早也要找個理由逼上門的。
可他總覺得，若是沒有魏無羨的事；也許就不會發生的這麽快，也許還能有轉圜的餘地。
就是這一點令人痛苦的僥幸，讓他滿心都是無處發洩的悔恨和怒火，肝腸寸斷。
天光微亮時，江澄幾乎都有些呆滞了。
這一晚上，他竟然還睡了幾覺。一是太困了，哭得脫力，不由自主昏睡過去；二是還抱着這是一場噩夢的期望，迫不及待地盼望睡一覺醒來，睜開眼睛，就能發現自己還躺在蓮花塢自己的房間裏。
父親坐在廳堂裏看書擦劍；母親又在發脾氣抱怨，責罵魏無羨；姐姐蹲在廚房裏發呆，絞盡腦汁想今天做什麽吃的；師弟們不好好做早課，盡上蹿下跳。
而不是被冷風吹了一夜之後，在野草叢裏頭痛欲裂的醒來，發現自己還蜷縮在一個荒涼偏僻的小山坡後。
江澄一動不動。
魏無羨起了身，伸手拉他。
“走吧。”
“……走去哪裏？”
“去眉山虞氏，去找師姐。”
江澄揮開了他伸出的手。
須臾，這才自己坐起，慢慢站起了起來。
兩人向着眉山的方向出發，徒步而行。
一路上，兩人都是強打精神；步履沉重，仿佛身負千斤巨擔。
江澄總是低頭，抱住右手，食指上的紫電抵在心口附近，把這僅存的一樣親人遺物摸了一遍又一遍；再頻頻回望蓮花塢的方向，凝望着那個曾經是自己的家、如今淪為一個魔窟的地方。
一次又一次，仿佛永遠看不厭、永遠還留有最後那麽一點希望。
可是，淚水也永遠會止不住地奪眶而出。
他們逃得匆忙，身上沒帶幹糧，從昨日到今日又體力消耗嚴重；走了半日後，都開始頭昏眼花。
此刻，已離開了人跡荒涼的野外，進入了一座小城。
兩人随便找了個巷子，躲了進去。
江澄在地上坐了下來，仍是一動不動。
魏無羨見他這樣，開口道：
“你坐着，我去弄點吃的。”
江澄沒應，也沒點頭。
走來的路上，他一共只和魏無羨說了幾個字。
魏無羨再三叮囑他坐着不要動，這才出了巷子。
江澄坐在原地，呆愣的像一個木偶，眼裏沒有半點光亮。
忽然，巷子外傳來一道聲音：
“哎，你們說，這雲夢江氏的叛賊會不會就在這小城裏？”
另一道聲嘲笑道：
“怎麽可能這麽巧？你少做白日夢了！”
……
江澄猛地站了起來，奔至小巷口，小心探出頭去。
只見，一列穿着炎陽烈焰袍的修士正在街上行走；邊走，還邊在閑聊。
江澄握緊了拳。
他尚未有什麽動作，卻忽見一名修士似乎發覺了什麽，招呼同伴道：
“哎，你們看，這個人和通緝令上的魏無羨挺像的啊！”
江澄順着那修士指向的方向看去，頓時心中一涼。
他們沒認錯，那真是魏無羨在買吃食！
他心亂如麻。那邊，溫家修士也在熱烈讨論。
“好像還真是有些像！難道我們還真的撞上了？！”
“會不會看錯了啊？”
“管他是不是，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說着，這些修士就向着前方而去。
眼見他們離魏無羨越來越近，江澄心中一狠，咬了咬牙。
他突然踹翻了腳邊的籃筐，跑出了巷子。
籃筐倒下，發出聲響，溫家修士們立即被吸引了目光。
江澄回頭看了他們一眼，跑向城外。
……
“啊！那是雲夢江氏的江澄！”
有修士認了出來。
“太好了！這下發達了！溫公子定會記我等大功一件！！！”
帶頭的修士喜笑顏開，立時忘記了不遠處的魏無羨。
他抽出佩劍，滿眼放光。
“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