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諾言
諾言
一聽這話語中帶着幾分譏嘲的聲音,衆人便知道是誰來了。
果然,下一刻,虞紫鳶就帶着冷風刮了進來,雙眉揚起。
江澄知道這是又開始了,便默默的退到一邊,安靜的看着他們吵。
大致內容呢,還是魏無羨如何如何不省心,如何如何不服管教,遲早會給家裏惹禍等等,江楓眠則是一直與她辯駁。
這種場面,江澄從小就見慣了,每個月至少也要來上個七八場,早已麻木;可誰知,這次卻與往常不一樣。
虞紫鳶似是怒極,突然開口道:
“江澄,你過來!”
江澄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母親,又看了眼父親,發現兩人的臉色都不太好;尤其是母親,眼中似乎閃着簇簇火光。
他被夾在父親和母親的中間,猶豫了片刻,還是走向了母親。
虞紫鳶一把抓住了他,推給江楓眠看。
大概就是說了一些什麽——他才是蓮花塢的未來家主,就算再不看不慣他,可他還是信江……諸如此類。
江澄內心有些不是滋味,既苦又酸,別扭至極,難受的心肝仿佛攪在了一起。
他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突然,他聽到母親的聲音從耳旁傳了過來:
“我就不信你不知道外面那些人怎麽傳的!說江宗主這麽多年了,還對某某散人癡心不改,是故人之子為親子,都猜測魏嬰是不是就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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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呼吸一滞。
他瞬間感覺像是被人溺在了水裏,窒息感撲面而來,心弦瞬間繃緊。
他這邊思緒翻飛,那邊,江楓眠拍案起身:
“虞紫鳶!”
虞紫鳶也喝道:
“江楓眠,你以為你聲音高點就怎麽樣了嗎?我還不清楚你!”
二人出門理論去了,只留江澄和魏無羨兩人在房中。
江澄心中忽然閃出一個可怕的想法。
難道……真的……?
父親這麽些年對魏無羨這麽好,是因為他是……
他真的是……?!
……
不可能!!!
這個念頭剛冒出頭,就被江澄狠狠壓了下去。
絕對不可能!!!
他怔怔的站在原地,在腦中迅速否決這個荒唐的念頭。
絕對不可能,不可能的!
魏無羨的父親是魏長澤,跟他父親一點關系都沒有!!!
好不容易壓下翻湧的思緒,江澄轉頭,看了一眼魏無羨。
突然,他扭頭便走。
……
“江澄!”
魏無羨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江澄不應,幾步跨上走廊。
……他現在不太想見魏無羨!
沒一會兒,江澄又聽到後方傳來叫喊聲和笨重的腳步聲。
“江澄,江澄!”
江澄仍是不應,只顧埋頭往前走。
突然,他的脖子被人一把掐住:
“聽到了還不應!找打!”
江澄搡開他的爪子,罵道:
“滾回你床上躺着去!”
不知道身上還有傷嗎?
“這可不行,咱們得把話說清楚!那些亂七八糟的鬼話,你可千萬不能相信!”
魏無羨抓着他道。
江澄木着臉,冷冷的道:
“哪些亂七八糟的鬼話?”
雖然他心裏明鏡似的,可他還是想聽魏無羨親口說。
“那些話說出來都髒了嘴的!我爹媽都是有名有姓的人,我見不得別人給我瞎落戶!”
聞言,江澄心中微微一松,但仍是木着臉。
魏無羨搭着他的肩,硬把他拉到木欄邊;一起坐下,道:
“咱們攤開了說,不要別別扭扭的,心裏藏着東西!你是江叔叔的親生兒子,未來的江家家主,江叔叔對你自然是要更嚴厲的。”
江澄斜眼看他。
魏無羨又道:
“可我就不一樣,我是別人家的兒子,爹媽都是江叔叔的好朋友;他對我當然要客氣一些,這個道理你肯定明白吧?”
江澄心中又松了一點,可還是哼道:
“他對我并不是嚴厲,只是不喜歡。”
“哪有人不喜歡自己親生兒子的?你別瞎想了!那些嘴碎傳謠的,我見一次打一次,打的他們媽都不認識!”
江澄悶悶地道:
“就是有,他不喜歡我阿娘,連帶着也不喜歡我。”
當年,江楓眠與虞紫鳶是少時同修;可卻交集不深,甚至怨怼頗多。
後藏色散人出世,途經雲夢,與江楓眠結識,人人都猜測她是蓮花塢下一代的女主人。
可沒想到,眉山虞氏突然提出了聯姻。
江楓眠婉言謝絕,卻耐不住眉山虞氏層層施壓;再加之藏色散人與魏長澤結成道侶,遠走高飛的打擊,江楓眠終于敗下陣來。
但兩人雖然結親,卻成一對怨侶;常年分居,脾性不和,話不投機。
除了鞏固家族勢力,也不知究竟還得到了什麽。
雲夢江氏的家規為:“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崇尚舒朗磊落,坦蕩潇灑。
可,江澄模樣和性子就都随母親,天生便不投江楓眠所好;自小諸般教導,都仍是調不過來。
是以,江楓眠一直不太青睐他。
江澄推開他的手,站起身來,終于不再忍耐,發洩道:
“我知道!我不是他喜歡的那種性格,不是他想要的繼承人,他覺得我不配做家主,不懂江家的家訓,半點沒有江家的風骨。是!”
他眼眶微微發紅,揚聲道:
“你和藍忘機合力斬殺屠戮玄武,浴血奮戰!了不起!可是我呢?!”
江澄一拳砸在長廊木柱上,咬牙道:
“……我也是奔波數日,精疲力竭,一刻都沒有休息過!”
為了早日營救他們,江澄不僅要一邊躲避溫家修士的追捕,還要一邊盡全力快速回到蓮花塢!
魏無羨道:
“家訓算什麽,有家訓就一定要遵守嗎?你看姑蘇藍氏的家訓,三千多條!條條都要遵循,人還活不活了?”
他跳下了木欄,道:
“還有,做家主就一定要受家風、從家訓?雲夢江氏歷代這麽多位家主,我就不相信人人都是一個樣。就連姑蘇藍氏也出現過藍翼這種異類,可誰敢否認他的實力和地位?論及藍家的仙門名士,誰敢掠過她,誰能掠過她的弦殺術?!”
江澄漠然不語,像是稍稍冷靜了些。
“将來你做家主,我就做你的下屬!”
魏無羨看着江澄的眼睛,鄭重開口。
江澄心中微微一動。
他擡眸,看向眼前的魏無羨。
魏無羨跳下木欄,重新搭上了江澄的肩。
“像你父親和我父親一樣。姑蘇藍氏有雙璧算什麽?我們雲夢就有雙傑!”
……
雲夢雙傑?
是的。姑蘇有雙璧,而雲夢,有雙傑!
江澄心中猛然湧上一種喜悅的感覺,充斥全身,沸騰不止。
魏無羨接着道:
“所以,閉嘴吧。誰說你不配做家主?誰都不能這麽說!連你也不行!敢說,那就是找揍!”
江澄心中一松,但還是哼道:
“就你現在這個樣,能揍誰?”
說着,他就在魏無羨心口拍了一把。
那個鐵烙烙出的傷口雖然已經塗過藥、包紮過了,可冷不防被這麽一拍,怎麽可能不疼?
魏無羨當即咆哮道:
“江澄!死來!”
江澄閃身躲過他的劈空一掌,喝道:
“現在疼的要死,當初為什麽逞英雄!活該!給你長記性!”
魏無羨又罵了他兩句,兩人胡扯一會兒,魏無羨突然問起自己身上佩戴的香囊。
江澄皺眉道:
“那個綿綿給你的,沒看見。你不會真的喜歡她吧?那丫頭長的是還可以,但一看出身就不怎麽樣;肯定連門生都不是,像是個家奴之女。”
倒不是他看不起家奴,但畢竟身份相差太多了。
魏無羨無所謂道:
“家奴怎麽了?我不也是家仆之子嗎?”
江澄翻了個白眼。
“你跟他能比嗎?誰家的家仆像你這樣!主人還給你剝蓮子、熬湯喝,我都沒喝到!”
他一想起早上的那只白瓷小罐,心裏就憋得慌。
魏無羨哈哈幾句,扯開話題;突然想起什麽,開口問道:
“對了,藍湛呢?藍湛沒留什麽話給我嗎?他哥哥找到沒?家裏情況怎麽樣?”
江澄理了理被魏無羨扯亂的衣袖,道:
“你還指望他留話給你,不給你留一劍就不錯了!”
雖這麽說,但江澄還是大體概括了一下藍家現在的情況。
姑蘇藍氏如今的情形,真是不容樂觀。
仙府被燒,門生四散。借大個雲深不知處,一夜之間竟像成了一座滄桑廢墟。
藍曦臣攜帶藏書閣經卷失蹤,藍啓仁焦頭爛額,藍忘機又負傷;這些還不算什麽,最要命的是:藍家家主,在不久之前……去世了。
……
魏無羨怔了怔。
“去世了?”
沉默半晌,他再次開口:
“藍湛怎麽樣?”
“還能怎麽樣?回去了。父親本來說要派人送他回姑蘇的,他拒絕了;我看他的樣子,該是早就想到有這麽一天了。畢竟眼下這個局面,誰家都不比誰家好,”
他說的是事實。魏無羨沉思了一會兒,終是嘆了一口氣。
兩人又讨論了幾句,為何藍曦臣會突然失蹤。得出的結論是:溫家大燒藏書閣,藍家人為了避免古籍全部毀屍滅跡;便将書冊交給藍曦臣,護住僅存書冊,逃了。
望了望天,魏無羨道:
“好惡心。”
江澄也和他一樣,擡頭望天。
“是啊,溫家太惡心了。”
他到現在都還記得:幾年前那座仙氣缭繞的山中仙府,以及在那裏度過的求學時光。
現在想來,早在彩衣鎮除祟時,藍家人對于水行淵的無可奈何,似乎就已反映了今日情形。
他正在兀自回想,魏無羨突然開口:
“他們要這樣跳到什麽時候?咱們這麽多家就不能聯手……”
江澄還沒聽清他說要聯手什麽,卻忽聽長廊邊沿傳來一群雜亂的腳步聲和吵鬧聲。
那聲音亂七八糟,江澄勉強聽清了幾個。
什麽“大師兄,你活了!”“大師兄,你是不是真的七天沒吃飯?你沒餓死嗎?”“大師兄,屠戮玄武是不是就是一只大王八,蓮花湖裝得下嗎?”諸如此類。
魏無羨駁了幾個,便上去打鬧起來。
見到這群上蹿下跳的師弟們,江澄也笑了。
“行了,你們大師兄身上還有傷呢!別鬧騰了,都回去吧!”
說着,他轉向魏無羨。
“回你床上躺着去!”
魏無羨不依,開口道:
“江澄,你還沒告訴我,你是不是已經不信那鬼話了……”
江澄扭頭便走。
“行了行了,我不信了!我信它做什麽?趕緊回你床上躺着去!七天不吃飯還這麽有精力,早知道就晚點去暮溪山了……”
“江澄,你找打!”
魏無羨呔了一聲,上前拿人。
長廊登時一片雞飛狗跳。
混亂中,江澄看着身旁嘻嘻而笑的魏無羨,又想到之前他說的那個諾言,心算是徹底安定了下來。
他,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