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妖獸
妖獸
在岐山的這些日子,江澄最大的感受就是:
阿娘真是料事如神,一語成谶。
他們身上的吃食幹糧,早在第一天來到岐山之時,便已被盡數收走;而他們這個年紀的子弟們,還沒有人可以辟谷,不可渭不難捱。
江澄看着眼前的清湯寡水,心倒真是罪過,自己當初居然還嫌棄過姑蘇藍氏的飯食。
雲深不知處的飯食雖然要麽苦蘊綿綿,要麽寡淡無味,但起碼能吃飽;比起現在這沒幾粒米的稀粥,不知好了多少倍。
而岐山溫氏所謂的‘教化’,便是發了一份《溫門箐華錄》;上面密密麻麻抄滿了溫家先祖和名士的光輝事跡和名言,人手一份。
不僅如此,溫家人還要求熟讀背誦,時刻銘記于心。
而溫晁則會每天都會站于高臺之上,發表一通講話;讓仙門子弟們齊聲為他歡呼,奉他為楷模。
而當夜獵之時,他會讓世家子弟們充當誘餌和肉盾,奮力拼殺;在最後一刻出來,把已經重傷的妖獸輕松擊倒,吹噓是自己的戰果。
而如有看不順眼的,他便會把這人單獨拎出來,當衆斥的對方豬狗不如。
魏無羨便是溫晁最看不順眼的人之一。
去年,魏無羨在清談大會上摘得射箭比賽甲名;溫晁對此痛恨至極,每日罵的第一人,便非其莫屬。
不止魏無羨,金子軒和藍忘機也被捎帶,遭到日日斥罵。
藍忘機冷漠如冰,金子軒憤懑不平。
而魏無羨則一臉無畏,等溫晁罵夠後,下臺便嬉嬉而笑;和江澄繼續扯皮,根本不把這點責罵放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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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衆人又是一大早便被溫家家仆轟了起來;像一群家禽一樣,被趕往了新的夜獵地點。
此次夜獵之地,名為暮溪山。
……
溪邊,江澄和魏無羨邊走邊嘀嘀咕咕的變法子咒罵溫狗;罵着罵着,忽然間,魏無羨像是看到了什麽,走了開來。
江澄扭頭一看,發現魏無羨竟是又去找藍忘機了。
他心中一哼,繼續邊走邊罵。
沒過一會兒,他聽魏無羨談話的對象好像又改為了別人。
轉頭一看,就見魏無羨正在和一名身着淺粉色紗衣的少女說話,面上嘻嘻哈哈;而那少女的臉正微微漲紅,怒視着魏無羨。
……江澄無語。見他這是又發作了,便翻了翻白眼,繼續向前走去。
沒過一會兒,魏無羨兩步追上了他,手中還多了一只香囊;正用手指繞着香囊帶子繞的飛起,還在邊轉邊笑,仿佛頗為得意,在炫耀戰果一般。
“你好無聊!”
江澄扔給他四個字的評價。
“江澄,你又不是藍湛,幹嘛學他說無聊啊?唉,說來也怪,今兒他的臉色比以往還要臭,那腿是怎麽回事?”
江澄也發現了藍忘機的腿似是有些不對勁,走路走的很慢,好像受了傷,傷勢還頗重。
不過他并沒有在意,反正跟他也沒有關系;自己還都不知道能不能躲過溫家的迫害,哪裏還有閑心去管別人?
于是,江澄沒好氣的道:
“你還有閑心思理會他?先理會自己吧!也不知道溫晁這個蠢貨又要搞什麽鬼,把我們趕到這個暮溪山來找什麽洞口;可別又像上次殺樹妖那樣,讓我們圍上去做肉盾。”
“他臉色自然是不好看的,上個月雲深不知處被燒了,你們還不知道吧?”
一名門生低聲道。
“燒了?!”
魏無羨大驚。
江澄倒沒有他這樣驚訝,這幾日已經聽多了這種事,心裏也能猜個七七八八,當下便問道:
“溫家的人燒的?”
“可以這麽說,也可以說是……藍家人自己燒的。”
“溫家長子溫旭去了一趟姑蘇,不知給盔氏家族定了個什麽罪名,逼姑蘇藍氏的人親自動手燒自己仙府;美其名曰清理門戶,煥然重生。大半個雲深不知處和山林都被燒了,百年仙境,就這麽被毀了,藍家家主重傷,生死未知。唉……”
那名門生邊說邊搖頭,不住的嘆氣。
饒是江澄再鐵石心腸,在聽完事情始末,也不由得心中嘆惋。
畢竟在前兩年,他去姑蘇聽學之時,是親眼目睹過雲深不知處的清幽靜美的,當時還被深深震撼過。
只怕以後,是再也見不到那山中仙境。
……可惜了。
但可惜歸可惜,他可不會去幫助姑蘇藍氏的人。
見魏無羨問了門生幾個問題後,似乎又想往藍忘機那邊走,江澄連忙扯住他,道:
“你又怎麽了?還敢去惹他,不知死活!”
“我不是要去惹他,你看他那條腿這幾天奔波折騰,傷勢肯定惡化,實在遮不住了才被人看出來。他再這樣走下去,那條腿多半要廢,我去背他!”
江澄扯他扯的更緊了。
“你跟他又不熟,沒看見他那麽讨厭你嗎?你去背他,只怕他都不想你再靠近半步!”
“他讨厭我沒關系啊,我不讨厭他就行了;我抓了他就背起來,他還能在我背上掐死我不成?”
……
江澄真有些生氣了,他警告道:
“咱們顧自己都快顧不上了,哪還有空去管別人的閑事?!”
魏無羨努力掙開他抓自己衣袖的手。
“第一,這事不閑;第二,這些事總要有人管的。”
江澄分毫不讓:
“總要有人管也不用你管,你還嫌麻煩不夠多嗎!”
正當兩人低聲争執之際,一名溫氏家仆過來呵斥道:
“不要交頭接耳,都給我當心點!”
家仆身後,一名嬌美少女扭腰走了過來,手裏拿着一只細長的鐵烙,威風凜凜的向他們二人斥道:
“溫小公子,讓你們好好找洞口,你們在說什麽悄悄話?”
此女名喚王靈嬌,正是當日位于溫晁左側那名随侍婢女。
至于如何随侍,自不必明言。
這種随嫁侍女勾搭上主公的事,百家中也不算稀少;真正讓江澄無語的是:如今這世道,居然連一個爬床的使女都能在他們面前趾高氣揚,不可一世了。
但除了憤怒和無語之外,江澄還有些哭笑不得。
正在此時,一旁有人喊道:
“找到了!”
王麗嬌當時沒空理他們了,走了過去。
“溫公子找到了,找到洞口了!”
聞言,江澄他們也走了過去。
這個洞口很隐蔽。不僅面積範圍小,而且粗大的樹藤把洞口遮了個嚴嚴實實;常年掉落的枯枝落葉、泥土沙石,把這個洞口被嚴嚴實實地藏匿了起來。
扒開樹藤碎石後,洞口便露出了原本的樣子。
黑黢黢、陰森森。一股涼氣襲面而來,直通向地府深處。
有人試着投了一顆石子進去。
可石子進去後,一直沒有傳回回聲。
溫晁大喜:
“就是這裏了!快,都下去!”
金子軒實在沒忍住,冷冷的問溫晁,下面究竟是什麽妖獸。
不料,溫晁卻直接大罵起來:
“告知你們?我要說多少次,你們才能記住!你們,不過就是我手下的修士,我才是發出命令的人,我不要你們的建議;因為指揮作戰和調兵遣将的人,只有我,能降服妖獸的,也只有我!”
他把‘只有我’這三個字咬的格外重,語氣高昂、自大狂妄,令人聽了又憎惡又滑稽。
王靈嬌在一旁斥道:
“沒聽見溫公子說的話嗎?還不趕緊都快下去!”
金子軒站在最前,強忍怒火;一掀衣擺,抓住樹藤,毫不猶豫地向洞中一跳!
魏無羨緊随其後,跳了下去。
江澄跟在魏無羨身後,也縱身一躍。
此刻,江澄倒是能夠深刻理解金子軒的心情了。
無論這洞裏有什麽妖魔鬼怪,有多麽兇悍殘暴,也都絕對比面對溫晁等人舒服。
…如果再讓這對狗男女多殘害自己一刻,怕是真的就忍不住要同歸于盡了!
其餘人跟在他們身後,依次進入。
衆人被繳了劍,不能禦劍飛行;只能扒住那根粗壯的樹藤,慢慢向下滑。
還了約三十餘丈,腳底才碰到地面。
溫晁見他們都下去了,确定地下安全,這才摟着王靈嬌悠悠的禦劍下來了。
須臾,他手下的溫氏門生和家仆們也紛紛落地。
江澄低聲道:
“但願這次他要獵的不是什麽太難對付的東西,這地方不知道還有沒有別的出口,萬一妖獸或者厲煞在洞中暴起;這條樹藤這麽長,說不定還會扯斷,到時候逃命都難。”
其餘人也抱着同樣的想法,不由自主地仰頭看向頭頂已經那個變得很小很小的白色洞口,心中暗暗擔憂。
溫晁躍下了劍:
“都停在這幹什麽?該做什麽還要我教?走!”
少年們被驅趕着,向地洞深處走去。
家仆們分給了他們些許火把,在前方探路;越是深入,回音越是空曠,只怕距離地面已有百丈之深。
少年們舉着火把,保持着高度警惕。
不知走了多久,終于,衆人來到了一片深潭之前。
深潭很大,潭水幽黑,其上還突起着諸多大大小小的石島。
可再往前,已經沒有路了。
夜獵對象到現在還沒有出現,衆人個個都提心吊膽,精神緊繃。
溫晁也有些急躁,他罵了兩句;忽然間‘靈機一動’,想出一個‘好主意’來。
“找個人吊起來,放點血,把那東西引出來!”
妖獸大多嗜血如狂,一定會被大量的血氣和吊在半空中動彈不得的活人吸引出來!
江澄心中暗罵。
真是不要臉!
王靈嬌應了一聲,立即指向一名少女:
“就她吧!”
他所指的正是之前被魏無羨搭讪,并得到一只香囊的淺緋色衣裙少女,好像叫作綿綿。
綿綿反應過來,滿臉驚恐的連連後退。
溫晁仿佛有點遲疑,但王靈嬌一撒嬌;他就心花怒放,下令拿人了。
綿綿面色慘白,倉皇逃竄,可她往哪裏躲,哪裏就散開一大片人。
魏無羨輕輕一動,江澄立即瞄到,死死拽住他,低聲道:
“別多事!”
雖然他也看不起溫晁拿活人放血誘餌之事,但還是不願因為這件事而生出風波來。
另一邊,綿綿忽然發現有兩個人巋然不動;連忙躲了過去,瑟瑟發抖。
而此二人,正是金子軒與藍忘機。
溫晁大怒,咆哮着要拿下二人。
一名姑蘇的弟子見勢不對,撲向綿綿,想要綁她。
藍忘機眉峰一凜,一掌将其擊倒,俯視那名門生的眼神不怒自威。
魏無羨對江澄低聲嘆道:
“唉,藍湛那個性子,要糟。”
江澄也握緊了拳頭。
這個場面,恐怕是再也不能獨善其身,妄想還能不流血了!
溫晁大怒,喝道:
“反了你們了,不自量力的東西,給我殺!”
溫氏門生立即出劍,向藍忘機和金子軒的方向襲去。
溫晁心情大好,啐了兩句:
“跟我杠,什麽東西!這種人,真是該殺!”
“是啊,這種仗家勢欺人,為非作歹之徒,通通該殺;不光要殺,還要斬其頭顱,使之遭萬人唾罵,警醒後世。”
一道聲音忽然傳來,語氣中夾雜着些嘲諷的笑意。
而這個笑眯眯的聲音,是從江澄旁邊的魏無羨嘴中發出來的。
若是以往,江澄定會訓他少說兩句,而如今,卻一語不發。
“你竟敢說這種狗屁不通,大逆不道的狂妄言語!”
溫晁怒極,大罵魏無羨。
魏無羨卻“噗”的爆發出一陣放肆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溫晁你真是說的太好了,你知道這句話是誰說的嗎?哈哈哈哈……”
江澄有些驚愕的看向他,只見魏無羨扶着自己的肩,邊笑着喘不過氣來,邊說出了這句話的來源:
原來,在岐山溫氏給他們發放的《溫門箐華錄》中,岐山溫氏先祖溫卯曾經說過這句話,還被特點标注。
而溫晁作為溫卯的後代,竟然罵自己的老祖宗說的話狗屁不通,大逆不道。
還真是諷刺又好笑。
得知情況後,江澄也勾起了唇角。
他壓根就沒看那本所謂的什麽錄,自然也不知道這句話;但能看到溫晁如此吃癟,他心裏也是高興的。
魏無羨又激了溫晁幾句,溫晁終于再也忍不住,拔劍向他刺去。
見他持劍而來,江澄目光一凜,正欲動作;魏無羨卻早已經沖了上去,瞬息反殺,一舉制住!
魏無羨用溫晁的劍抵住溫晁的脖子,朗聲道:
“都別動,誰要是動的話,我就割了他的脖子!”
一瞬間,山洞中誰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江澄緊張的看着他。
眼下這個情況,實在是太過危急,只能這麽做丁;可出去以後,若是溫晁報複怎麽辦?
魏無羨把溫晁截到了一座石島上,正想說話,卻忽然感覺腳下顫了顫。
他警惕問道:
“江澄,地動了嗎?”
“沒有!”
江澄看了眼地面,唬道。
他正想再繼續說話,眼瞳卻猛然睜大。
只見,魏無羨所站的那座‘石島’;正在越升越高,還在不斷的顫動。
這……這根本不是島,而是妖獸的背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