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求學(貳)
求學(貳)
姑蘇藍氏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輩,名喚藍啓仁。
這位藍先生在世家之中公認有三大特點:
迂腐、固執、嚴師出高徒。
前兩點不予評價,而第三點卻讓各家仙門削尖了腦袋,想把孩子送到他手下教導一番。
他教出的學生,即使來的時候再怎麽窩囊無用;經過他的教導,出來時也能人模狗樣。
至少儀表禮節遠非從前可比,致使多少父母接回自家孩子時,激動的老淚縱橫。
而江澄他們此來姑蘇,就是為了這位藍老先生的授學教誨。
對此,某個今早還在賴床不起的人表态:
“我現在豈非已經足夠人模狗樣?”
江澄見蘭室已近在咫尺,便放慢了腳步。
他很有遠見地道:
“你一定會成為他教學生涯中恥辱的一筆。”
“一邊去,我要是恥辱的一筆,那你就是更恥辱的一筆!”
魏無羨笑着上來勾江澄的脖子,假裝勒他。
“趕快給我道歉,不然你就會被我再一次拽進湖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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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誰怕你啊?”
江澄也不甘示弱,右肘向魏無羨捅去。
兩人正打的火熱,忽然一旁有人問道:
“你們江家的蓮花塢比這裏好玩多了吧!”
原來,其他一同求學的世家子弟們也到了。
魏無羨放開江澄,捋了捋因打鬧而有些松散的頭發,笑道:
“好玩不好玩,看你怎麽玩;規矩肯定沒這裏多,也不用起這麽大早。”
那人又問:
“那你們什麽時候起,每天都幹些什麽?”
江澄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哼道:
“他?巳時作,醜時息!起來了不練劍打坐,劃船游水摘蓮蓬打山雞!”
魏無羨卻不以為意。
“山雞打的再多,我還是第一。”
江澄聽到這句,心裏某個地方好像突然被刺了一下,有些不舒服。
……雖然是事實,但這麽說出來,他心裏還是會有一點波動。
和不甘。
正在這時,一名少年道:
“我明年要去雲夢求學,誰也別攔我!”
一盆冷水立時潑來:
“沒有人會攔你,你大哥只是會打斷你的腿而已。”
那名少年立刻蔫兒了。原來,他是清河聶氏的二公子:聶懷桑。
魏無羨道:“其實姑蘇也挺好玩的。”
聶懷桑聞言,接道:
“魏兄,聽我衷心奉勸一句:雲夢江氏不比姑蘇藍氏,你此來姑蘇記住,有一個人萬萬不能招惹!”
江澄搶臂聽着,就聽到他們提到了姑蘇的雙璧之一:名喚藍湛,字忘機。
魏無羨“哦”了一聲,問道:
“是不是一個長的挺俊俏的小子?”
江澄嗤笑道:
“姑蘇藍氏,有哪個是長得醜的?他家可是連門生都拒收五官不整者,你倒是找一個相貌平庸的出來給我看。”
魏無羨強調道:
“特別俊俏,一身白,帶條抹額,背着把銀色的劍;俏俏的,就是板着個臉,活像披麻戴孝。”
沉默一瞬後,聶懷桑肯定的道:
“就是他!不過……”
他頓了頓,繼續道:
“藍湛近日閉關,你昨天才來,什麽時候見過的?”
魏無羨随意道:
“昨天晚上。”
……
“……昨天晚……昨天晚上?!”
江澄愕然。
“雲深不知處有宵禁的,你在哪裏見的他?我怎麽不知道?”
魏無羨指向一處高高的牆檐,道:
“那裏。”
……
江澄頭都大了,他咬牙道:
“剛來你就給我闖禍!怎麽回事?”
魏無羨笑嘻嘻地道:
“也沒有怎麽回事兒。咱們來時不是路過那家‘天子笑’的酒家嗎?我昨天翻來覆去忍不了,就下山去城裏又帶了兩壇回來,這個在雲夢可喝不到。”
……怪不得他起這麽晚,江澄繼續追問。
“所以呢?”
“所以我在回來的途中正好撞到了他。他說已經過了宵禁,我不能進去;我想不進去就不算破禁了,就在他面前喝完了一壇。”
江澄只覺頭疼,預感不妙。
“然後……?”
“然後就打起來了,他還打翻了我一壇天子笑,那是我好不容易帶上來的!”
……
江澄嘴角抽了抽。
“雲深不知處禁酒,夜歸者不過卯時末不允入內,不可私自鬥毆……你這一來,就連犯三條,多半要遭殃。”
“可不是。”
聶懷桑接話。
“魏兄,你真嚣張”
魏無羨閑閑道:
“藍湛身手不錯。”
江澄道:
“你還有閑心關心藍忘機身手怎麽樣?你先關心關心自己會不會受罰吧!”
“江兄說的對!”聶懷桑道,“你要死啦,魏兄!藍湛沒吃過這樣的虧,多半是要盯上你了,你當心點吧;雖然藍湛不跟我們一起聽學,可他在藍家是掌罰的!”
魏無羨卻毫不畏懼,揮手道:
“怕什麽!不是說藍湛從小就是神童?這麽早慧,他叔父教的東西,肯定早就學會了;整天閉關修煉,哪有空盯着我?我……”
話音未落,衆人繞過一片漏窗牆。
此時,他們已經接近蘭室。便看到一名白衣少年正襟危坐在一張書案前,長發和抹額束的整整齊齊,周身氣場如冰如霜。
他微一側首,冷嗖嗖的掃了他們一眼。
……
衆人登時仿佛被施了禁言術。默默地進入蘭室;默默地挑了位置坐好;默默地空出了藍忘機周圍的一片書案。
江澄發現:藍忘機看向魏無羨的目光最為嚴厲。不禁拍了拍魏無羨的肩頭,低聲道:
“盯上你了,自求多福吧。”
說完,他就回到位置上坐好了。
沒過一會兒,藍啓仁走進了蘭室。
這位被仙門百家贊揚歌詠的藍老先生,既高且瘦,腰杆筆直;蓄着長長的黑山羊須,卻不顯老态。
之前說過,姑蘇藍氏連門生都是五官端正,所以這位藍老先生雖然上了年紀,但卻絕對不醜。
只可惜,他雖眉目清朗,周身卻散發着一股迂腐死板之氣;手裏拿着一支卷軸,光看厚度,就知道絕不是什麽容易的東西。
怪不得人人背後都叫他一聲老頭,真是毫無違和感。
江澄不禁坐直了身體。
自己一定要好好表現,給雲夢争光!
藍啓仁進來後,打開了卷軸,就開始講起了藍氏家規。
卷軸骨辘辘滾了一地,直直從他的手裏滾到了蘭室的門前。
……果然,不是什麽容易的東西。
只聽藍啓仁在前方滔滔不絕,一字不停,熟練的仿佛可以倒背如流;饒是江澄已經做好了準備,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卻仍是聽的臉色發青。
講了半晌,藍啓仁忽地把卷軸一摔,冷笑道:
“刻在石壁上,沒有人看;所以我才一條一條複述,看看還有誰借口不知道而犯禁。既然這樣,也有人心不在焉,那好,我便講些別的。”
他這句話雖然放在下方所有世家子弟的身上都說的通,但江澄卻直覺:
藍老頭的話是直沖着魏無羨來的。
他的直覺沒錯,下一刻,藍啓仁就開口了:
“魏嬰。”
……果然。
魏無羨和江澄坐在一起,聞言起身:
“在。”
江澄在他旁邊坐着,心裏默默的給他點了根蠟。
好在,雖然魏無羨平時不學無術,但課業極為紮實;藍啓仁無論怎樣提問,他都能對答如流。
江澄心裏不禁松了一口氣。
可他這口氣還沒松到底,忽聽藍啓仁又問道:
“身為雲夢江氏子弟,這些早該耳熟能詳,倒背如流;答對了也沒什麽好得意的,我且再問你:今有一割子手,父母妻兒俱全,生前斬首者逾百人;橫死市井,暴屍七日,怨氣郁結,作祟行兇,何如?”
聞言,江澄的心猛然一懸。
魏無羨也沒有立即答出。
藍啓仁見他們坐立不安,呵斥道:
“看他幹什麽?你們也給我想,不許翻書!”
……橫死市井、暴屍七日,妥妥的厲鬼,怨氣沖天,确實讓人犯難。
江澄本來想偷偷提醒魏無羨,但他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出什麽對策。
見衆人都不吱聲,藍啓仁道:
“忘機,你告訴他,何如。”
藍忘機便起身,說出了解決的辦法。
藍啓仁很滿意,贊許了藍忘機幾句,并暗裏點了點魏無羨。
江澄本覺得此事應該了結了,卻忽聽身旁的魏無羨道:
“我有疑。”
“講。”
魏無羨講了。一開始并沒有什麽,可後來,他竟然說在想第四條道路:就是激發劊子手和斬首之人的怨氣,讓他們相鬥!
衆人大驚,江澄更是睜大雙眼,不可思議地瞪着魏無羨。
藍啓仁豁然起身,氣的山羊須都吹了起來,手指不斷顫動,悠悠指着他:
“不知天高地厚,本末倒置,枉顧人倫!”
藍啓仁被氣的肝顫,一本書摔了過來,魏無羨的嘴裏卻還在胡說八道:
“靈氣也是氣,怨氣也是氣;靈氣儲于丹府,可以劈山填海為人所用,怨氣為何不能!”
藍啓仁又是一本書飛來,喝道:
“那我再問你!你如何保證這些怨氣是為你所用,而不是戕害他人!”
魏無羨邊躲邊道:
“尚未想到!”
藍啓仁大怒:
“你若是想到,了仙門百家就留你不得了,滾!!!”
于是,魏無羨便滾了。
他滾的動作利落幹脆,絲毫不拖泥帶水。
藍啓仁:“……”
衆人:“……”
江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