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節核心問題
蘇雯瞞着沈躍然去見李想父母那天晚上,沈躍然也沒有閑着。顧偉傑打電話叫他去金沙大道的一家餐館,還關照不許告訴謝彬。他奇怪顧偉傑怎麽會想到讓自己去應酬,從不能讓謝彬知道這一點,他十分确定地感覺出了顧、謝二人之間的罅隙,白柳所的人際關系遠比他想的更複雜。
所領導的話不能不聽,他風風火火趕了過去,原來是一家土菜館,推門進去,只見顧偉傑獨自端坐在桌前,看似悠閑地喝着茶,臉上的表情卻不淡定。他招呼沈躍然坐下,把菜單推到他面前:“就我們倆,要個主食吧,填飽肚子就成,我已經點過了。”
沈躍然意識到,今晚這餐顧偉傑打算請他的。兩個人占據了一個包間,卻一人一份主食,這讓沈躍然有些尴尬,但他又不好意思說“再點幾個菜,我買單”,領導的面子是不能不給的。他打開菜單,要了份最便宜的老幹媽炒飯。他感覺是在服務員鄙視的眼神中拿起了筷子,和顧偉傑面對面吃起了炒飯。
顧偉傑顯然對服務不太滿意,把已經走到門口的服務員叫了回來:“哎,小妹,你們家點炒飯不送湯呀?”
服務員的眼裏幾乎要噴出火來,冷冷地甩下一句:“茶壺裏有開水,您盡管喝,免費!”
“嘿,什麽态度!”顧偉傑不高興地嘟囔了一句,給自己的茶杯添滿了水,問沈躍然,“你也來一杯?”
沈躍然本着恭敬不如從命的态度,老老實實把茶杯遞了過去:“謝謝顧所。”
兩人相顧無言,只顧低頭吃飯,沈躍然渾身上下說不出的別扭,終于忍不住問:“顧所,您找我有什麽事?”
顧偉傑從盤子前擡起頭,擦了擦油膩膩的嘴,慢條斯理地問:“小沈,喬淑的案子你有什麽想法?”
沈躍然怔住了,他萬萬沒料到顧偉傑會惦記着這個案子。“顧所,我很後悔當時沒有再追查下去……”他終于找到了宣洩口,立即如實相告,“後來我又去找她母親,可是她不了解我們的工作流程,也不打算理解。她只是很肯定是我們弄錯了,我也實在沒法相信一個16歲的女學生會是‘小姐’,加上之前她百般否認遭人毆打的事,這裏一定有問題。”
顧偉傑似乎很認真地聽着他的話,不時地點頭。沈躍然說完後,兩人陷入了奇怪的沉默。半晌,顧偉傑才又開口,語氣嚴肅而陰冷:“小沈,你剛來白柳所,缺點是不夠了解轄區的實際狀況,工作經驗也不足;好處是這兒誰也不認識你,物流公司那些地頭蛇也好,金沙那片娛樂場所的老板喽啰也好,你對他們來說是生面孔,這是你眼下最大的優勢。”
沈躍然努力揣摩着顧偉傑的意思,卻還是一頭霧水,喬淑的案子和他是不是新人有什麽關系?他望着顧偉傑,眼神茫然。
顧偉傑見他不開竅的樣子,急得拍了一巴掌:“謝彬這老滑頭,壓根就沒好好帶你!他這是對單位不負責,對你這樣的高素質專業人才不負責!”
沈躍然愈發不知所措地看着顧偉傑,不知他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他默默祈禱不要讓自己陷入夾在顧偉傑和謝彬之間兩頭為難的處境,這可是職場一大忌諱。
“你吃完了嗎?我帶你去金沙轉轉。”顧偉傑指了指沈躍然面前的盤子,“我先去買單,門口見。”
金沙是開發區中心區域最大的一個街道,也是開發區最繁華的地段。沿江大道仿佛一條絢麗的緞帶鑲嵌蘭江與陸地之間,周邊高樓林立,各色娛樂場所應接不暇,通宵霓虹閃爍,一派燈紅酒綠、歌舞升平的景象。沈躍然坐着顧偉傑的車從金沙大道一路向南,途徑白沙路、白柳路、雙清街、錦繡街,直到沿江大道。一路上,目力所及之處盡是光怪陸離的街景,穿着新潮性感的妙齡女郎和奇裝異服的年輕男子或是成群結隊,或是三三兩兩,徘徊游蕩在酒吧、夜總會、電影院之間。空氣中似乎充斥着荷爾蒙與煙草、酒精混雜在一起的氣息。顧偉傑把車停在沿江大道與錦繡街交叉口的一家名為“夢樂谷”的夜總會對面,熄了火,問沈躍然:“你師父給你說起過這個地方嗎?”
沈躍然老實地搖搖頭。謝彬帶他去的最多的地方是物流園和沙浜村,他認為那些地方濃縮了這個社會所有的陰暗面,瘾君子、賭棍、廉價的站街女,如同肌體上的毒瘡,散發着腐爛的味道。他憎惡那些地方、那些人,想到自己也許會在白柳所一呆就是十幾二十年,心情都會不由地沉重起來。
顧偉傑故意重重嘆了口氣:“這個老謝,真是太不像話了!小子,這裏才是白柳所轄區治安形勢最複雜最嚴峻的地方,相比沙浜村這些污水就在路面上流淌的地方,這裏就好比是把排污管深埋在地底下偷排的大企業,表面上光鮮亮麗、合法合規,實際上呢,若不能深入進去,掘地三尺,是絕找不到那根藏在地底之下的臭氣熏天的排污管的。”他指着站在車前方的幾個打着唇釘、耳釘的非主流青年問,“你說這些人是好人還是壞人,他們中有沒有拉皮條的、賣K粉的、騙錢的?”
沈躍然又是搖頭:“看不出來。”
“你和這些人都沒有直接接觸過,怎麽可能看得出來?”顧偉傑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在這片區域裏,像喬淑這樣的女孩子并不罕見。她們往往沒能在健康的家庭環境中成長起來,因為學習不好或者性格缺陷,在學校又被邊緣化。若是再有幾分姿色,她們就敢拿青春做賭本,哪怕是賭上自己的健康、未來甚至是性命。所以說實話,喬淑被打這個案子,我一開始根本沒有怎麽放在心上,哪知道後來會演變成兇殺,是我疏忽了,讓白柳所的考核情況表上多了一起命案。”
沈躍然驚嘆于顧偉傑這樣的大老粗竟然會說出這麽有深意的一番話來,他默默地埋怨起謝彬來,懷疑他根本就沒打算真心實意地把自己培養成白柳所未來的中流砥柱,難道就像貓教老虎,終究是留了一手?
“顧所,你上次說的那個‘金字招牌’到底是什麽意思?”他終于忍不住問了出來。
顧偉傑神秘地一笑,又點了根煙:“那回是我有點喝高了,說了不該說的。這個問題你最好還是去問你師父本人,他要不肯告訴你,那就作罷吧。”
沈躍然明知顧偉傑是在賣關子,但也不好再多說什麽。這兩個人都對自己有所隐瞞,白柳所的人際關系,不是他區區一個新手十天半個月就能摸得清的。他忽然便理解了陳軒,遠離紛争的最好辦法就是絕不摻和。可他現在還能完全置身事外嗎?
周末是難得的好天氣,蘇雯約了沈躍然去逛植物園。來之江的這段時間裏,他們的足跡幾乎遍布了市內所有免費的景點。他本想同蘇雯說說工作上的所見所想,可是看着蘇雯興致勃勃的模樣,又把話都咽了下去。蘇雯也連續工作了一周,難道還不夠煩嗎?他覺得自己作為一個男人,不應該拿工作上的糾結去讓心愛的女孩徒增煩惱。
“躍然,你怎麽了?”蘇雯忽然打斷了他的思緒,“最近我總覺得你有心事,好像憋着什麽話想對我說。”
沈躍然連忙否認:“沒有,可能就是上班有些累吧。之前轄區裏發了起命案,牽扯了不少精力。”
蘇雯深表理解,輕輕挽住了他的胳膊:“我知道,攤上這種事,誰的壓力都不小。我們隊長也跟我說,基層工作就像是一張永遠沒有結尾的清單,今天解決了十個問題,可明天也許又得面對同樣的問題,而且還不止十個。躍然,你得學會更好地調節自己,上班的時候你是沈警官,下了班你就是你,不要把工作上的情緒帶到生活裏裏,不然你會更累。”
沈躍然慶幸沒說起單位裏的這些糟心事,點頭道:“我知道了。”他看着蘇雯興高采烈地奔向五彩缤紛的郁金香花海的背影,依舊怎麽也提不起興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