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節生活不易
喬淑的手機始終處于關機狀态。耽誤了一個星期,沈躍然才等到周末雙休回平縣。晚上七點半,他終于站在了炜娟面館的招牌下。他們家的小面館各取了父母名字中的一個字,這是他們大半輩子的心血,也是他們唯一的生計。離打烊還有半個小時,燈光透過窗戶和玻璃門照在人行道上,店裏還有一個客人在喝啤酒。他看背影就知道,是常客老吳,他就住在面館樓上,這個六十多歲的單身漢每周總有一兩個晚上會來店裏叫三瓶啤酒,幾個小菜,一直吃到小店打烊。他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萌生一陣感動,幾乎落下淚來,家才是一個人最溫暖最終的去處。
他走進店裏,沖着後廚叫道:“爸、媽,我回來了!吳家伯伯,你好啊!”
“好,好。”客人盯着面前的油炸花生,頭都不擡。沈躍然站在旁邊,剛好看到他已經見光的頭頂,他戴着高度近視眼鏡,肚腩堪比懷孕六七個月的女人,衣着邋遢,腳上的黑色棉鞋沾滿了灰塵。沈躍然莫名地害怕起來,自己老了會不會也變成這個樣子。
店裏的電視播着一部韓劇,男女主角正在熒幕上哭哭啼啼。沈躍然有些心煩,徑直進了後廚。父親沈炜正忙着收拾廚房,見兒子進來,淡淡地說了句:“回來啦?那邊還有一些盤子,去幫忙洗一下。”
“噢。”沈躍然把背包放進旁邊的櫃子裏,圍上圍裙,忽然發現一直沒見母親曹美娟,“媽到哪裏去了?”
沈炜費力地把一桶泔水提到廚房後門,明天一早會有人來回收。這幾年他覺得自己真是越來越老了,精力和體力都大不如前。今晚他心情不太好,沒有心思回答兒子的問題。
“爸,媽呢?”沈躍然見父親沒反應,以為他沒聽到,又問了一遍。
“你媽去個廁所你要問幾遍?”沈炜突然發火,朝兒子吼道,“一回來就媽媽媽,這麽大的人了,還沒斷奶嗎?”
沈躍然愣住了,他不知道哪裏激怒了一向溫和的父親,不敢再多問,埋頭洗起盤子來。
“老板娘,買單!”客人在外面招呼了一聲。
曹美娟答應着從洗手間出來:“來了來了!一共68塊。走好啊!”
沈躍然聽到收銀機的抽屜響了一下,卻沒見母親來後廚。以往只要客人都走了,她就趕緊來廚房幫忙打掃。他覺得今晚整個店裏的氣氛都不正常,便放下手裏的活,出去找母親問個究竟。
沈躍然走到母親身後,叫了一聲“媽”。她手忙腳亂地從收銀臺上的紙巾盒裏抽了幾張紙巾擦了擦臉,才慢慢轉過身:“躍然,你回來啦,晚飯吃過沒?”
沈躍然看到母親臉上分明留着淚痕。眼睛又紅又腫,驚訝地問,“媽,你怎麽了?”
“沒什麽。”曹美娟擺了擺手,“一點小事。你累壞了吧?”
“誰欺負你了?”沈躍然着急起來。
“我們這樣的人家,還不是想欺負就欺負。”沈炜黑着臉從廚房出來,把手裏的伸縮晾衣杆和鑰匙遞給沈躍然,“打烊了,你去把卷閘門關上。”
“兒子難得回來一次,讓他休息吧,我去。”曹美娟搶着接過了杆子和鑰匙,走到店外,把窗戶的卷閘門拉下來上了鎖,又把大門的卷閘門拉下了一半。
沈躍然怵于父親的臉色,不敢多說,只是默默地看着母親。
“兒子養得這麽大,什麽時候才能頂用!”沈炜咕哝了一句,回廚房去了。
“媽,今天到底出什麽事了?”沈躍然急得要跺腳了,“別瞞着我了!”
曹美娟重重嘆息道:“今天中午客人多,忙昏了頭,收了兩張假幣,還都是一百塊的,把你爸爸氣壞了。”她說着,眼睛又潮濕了。
沈躍然恨不能立即把用假幣的人抓起來剝皮,他們這個小店一天的利潤也就兩百左右,父母今天一天算是白幹了。他安慰了母親了幾句,回廚房去幹活了。此時說再多安慰的話都沒意義,不如幫忙做點實事。他把盤子都洗好放進消毒櫃消毒,轉身看到父親正鹵牛肉。長年累月的廚師工作使他渾身充斥着油煙味,穿了十來年的深灰色棉衣上沾滿了油漬,最近他開始發福了,衣服很不合身,看起來邋遢又滑稽。他冷不丁地想起了喬淑的母親,她看他的眼神都是游離的,眼睛深處隐藏着恐懼與壓抑。她和自己的父母一樣,辛勤地工作,努力地生活,依舊輕易地遭人欺侮,卻無從反抗。他曾經以為自己畢業以後成為一名真正的警察就能時時刻刻地保護他們,可是現在他才發現,自己是多麽渺小無力。他又想起了蘇一華的質問,不禁更加萬分擔憂,他問自己将來能給蘇雯想要的幸福嗎,可是沒人能夠回答。
完成一天最後的清點工作,沈躍然騎着三輪車載上父母回家。這輛三輪伴随他們風裏來雨裏去,度過了十多個年頭,車軸“吱嘎吱嘎”的聲響回蕩在靜谧的夜裏,初冬的晚風帶着濃重的寒意鑽進每個人的衣領。
母親關切地問,“躍然,我聽天氣預報說,再過幾天就要大降溫了,冬衣和棉被都準備好了嗎,你住的地方能曬太陽嗎?趁這幾天天氣好,趕緊把過冬的衣服被子都曬曬。”
沈躍然随口答應着,心想,派出所是工作場所,哪能大張旗鼓地曬被子呢!可他沒說出來,怕給母親平添煩惱。
父親忽然說:“美娟,咱是該給兒子考慮買房子了,領導再大度,單位條件再好也總歸是工作的地方,不适合長久住着。再說有房才有家,有了家才能早點把婚事辦了。躍然,爸媽沒大本事,給不了你太多,盡可能地給你湊個首付的錢。你自己多關注關注之江的房價,要有合适的就趕緊定下來,爸媽一定全力支持。”
“知道了,謝謝爸。”沈躍然眼眶有些濕潤,迎着風,他更使勁地蹬起了車。
夜深了,西北風強勁起來。母親大概是嗆着了,使勁咳嗽起來。她緊了緊圍巾,戴上了棉外套的防風帽。
沈躍然剛到家便接到謝彬的電話:“喬淑的案子你們查得怎麽樣,怎麽後來沒下文了?”
沈躍然猛地一驚,不知怎麽回答,謝彬和顧偉傑,他不知道究竟哪一個更值得信任,所以當時沒有向謝彬彙報。謝彬的語氣讓他感到強烈的不安:“她怎麽了?”
“她死了!”謝彬的聲音像一把冰刀刺入沈躍然的心中:“你馬上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