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知道
知道
雪下了一夜,壓垮了院子裏一棵銀杏的樹枝。
尹若心拉開窗簾,眼睛被外面的雪光刺到,條件反射地把窗簾合上。
陸承佑從外頭進來,屋子裏沒開燈,光線很暗。尹若心在床上坐着,兩眼無神,不知道是在看哪兒。
他把牛奶杯放一邊,柔聲問:“怎麽了?”
尹若心說:“頭疼。”
“過來。”他在床邊坐下,伸長手臂把她抱過來,讓她枕在他腿上。
“外面下雪了。”陸承佑主動提起,手指輕輕按揉着她太陽穴的位置。
“嗯。”
“你不想去看看?”
“不想。”她說:“我讨厭下雪天。”
每次看到紛紛揚揚的雪花,她都能聯想起陸承佑被囚車帶走的那天。
她再也不想看見雪。
整整一天,陸承佑都在家裏陪着她。窗簾拉得很死,隔絕了外面的天光。屋子裏的燈都開着,尹若心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打電動,陸承佑在後擁着她,帶着她的手操作。
每次游戲通關後,才終于從她臉上看到些笑容。
把她好不容易哄得開心點了,陸承佑從她手裏拿過手柄放在一邊,問:“要不要去外頭堆雪人?”
“不去。”她想走,被他扯回來。
“你以前不是很喜歡下雪?”
“現在不喜歡了。”
“可我還挺喜歡的。”他說:“你就當陪我去看看,行嗎?”
尹若心挺長時間沒有說話,半晌,終于開口:“你入獄的那天下了雪。”
原來是這樣。
果然讨厭雪的原因也跟他有關。
“阿惹,我現在已經出來了,就在你面前,以後每天都會跟你待在一起。”
他握着她的手,指腹在她手指上摩挲着:“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我們還有很長的一輩子,不要總是回想以前的事,好不好?”
尹若心垂着眸,過去很久後,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陸承佑走到門邊拿了件厚厚的外套給她穿上,确定她不會凍着,牽着她出了門。
一股冷氣襲來,雪花斜斜撲在臉上,涼涼的。腦中閃回零碎的畫面,大雪下陸承佑被人帶上了一輛車,不管她怎麽在後頭追趕喊叫,都叫不回他。
她的手指收緊,眼睛閉上,額上滲出一層冷汗。陸承佑站在她面前,說:“阿惹,你睜開眼睛看我。”
尹若心還是不敢,腦中不停閃過他在牢裏的那幾年。
他明明是一個活得那麽恣意灑脫的人,最怕受到束縛。十歲生日那天,他親眼看到母親吊死在地下室裏。雖然他從來沒有說過,但尹若心知道他內心深處對封閉的地方有種恐懼。
所以,他在牢裏的七年是怎麽過的?
沒有自由,不能随心所欲地去想去的地方,什麽事情都要按照規章制度來。
這種生活對他來說根本就是折磨。
每次只要想到這些,她就心疼得快碎了。
她在陸承佑懷裏發抖,眼睛閉得越來越緊,不管陸承佑怎麽說,她就是不敢睜開眼睛看一眼雪。
她再也不要看一眼雪。
“阿惹,”陸承佑不停叫着她:“把眼睛睜開,我就在這兒,我不走。”
她還是不肯,直到臉突然被人擡起,唇被封住。
呵氣成霜的雪天,陸承佑密不透風地吻着她。
她感受到一股暖意将自己包裹起來。身體不再發抖,內心深處一層層埋藏着的恐懼如海潮般褪去。
過去很久,她終于緩緩睜開眼睛,看到了在吻她的陸承佑。
漫天紛飛的雪花裏,他吻得很認真。
兩人的唇稍稍分開,他的手握着她後頸,叫她:“阿惹。”
他說:“你別怕,我不會再走了。”
他離她很近,雪花旋轉着往下落,有幾枚落在他發上。
她清晰地看到他的眉眼,感受到他輕輕拂在臉上的呼吸。
距離他出獄已經将近半年,他洗刷了罪名,如願以償地進了航天局,成為了一名航天工程設計師。
而蔣原平在前不久的審訊中認下了一切罪責,被判了死刑,不久後就會執行。
過去那些事确實都已經過去了,以後的每一天都是新的、充滿希望的。
她側過頭,大雪下個不停,把眼前的世界裝點成白雪琉璃,空氣裏漂浮着一股清雅的梅香。
後院是一片小花園,這個季節大部分花都沒開,十幾棵紅梅卻在一夜間盛放,花蕊上頭積了層白色的雪。
陸承佑抱着她,問:“好看嗎?”
她的眼珠動了動,點頭。
陸承佑把她裹進自己的大衣裏,用全身的力量溫暖着她,說:“以後每年冬天,我都會陪你看雪。”
再也不會跟她分開。
不會讓她一個人無助地奔跑在雪裏。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晴天雨天或是雪天,都應該成為她生活裏美好的值得欣賞的日子。
不想讓她再留下任何陰影。
尹若心沒有再那麽排斥下雪天。
有時候她還會跟陸承佑一起在院子裏推雪人。她不肯戴手套,兩只手凍得通紅,陸承佑就會把她的手抓過來,不停地哈着熱氣幫她暖手。
她看起來并沒有了任何心理上的問題,但陸承佑還是不能完全放心,抽了個時間帶她去看心理醫生。
醫生姓馬,今年四十多歲的年紀,是從國外回來的心理學專家,平常人很難約得到他的號。當初如果不是看在陸承佑的面子上,他不會答應給尹若心進行心理治療。因為這丫頭可以說有病,也可以說沒病,她的病根其實在陸承佑身上,陸承佑出獄了就萬事大吉,只要他一天還在牢裏,她就一天不會開心,心理治療只能起到小小的幹預作用。
今天再見到尹若心,只看了她一眼,他就知道這丫頭痊愈了。
可還是按正常流程給她做了個綜合性的心理評估。
評估結果出來,他告訴陸承佑:“阿惹的心理狀态很健康。我早就跟你說了,你就是她的藥,只有你能治得好她。你看,她現在是不是什麽藥都不用吃,病就好了?”
“她真沒事了?”
“沒事了,有你天天寵着,她想不開心也難啊。”馬醫生打趣。
陸承佑笑笑。
過了會兒,說:“這幾年謝謝你關照她。”
“這話你跟很多人說過了吧。入獄以前你生怕阿惹會過得不好,把你認識的所有朋友全都拜托了個遍,讓大家幫你好好護着她,別讓她受欺負。我算是看着你長大的,沒見你對誰這麽上心過,簡直拿她當無價之寶一樣。”
“她可比無價之寶還要珍貴。”
“那确實,為了她你連命都能豁得出去。”馬醫生調侃了幾句,說:“阿惹就真值得你這麽愛啊?”
“值得。”
陸承佑幾乎是立刻就說出了這個答案:“沒有阿惹,我不知道這個世界還有什麽是值得我留戀的。”
彭明達出院那天給尹若心打了個電話,問她能不能過去接他。
他說得可憐兮兮:在這邊沒什麽認識的朋友,家人也都不在,只有尹若心一個老鄉,要是她都不管的話他也就太慘了。
尹若心去了。
幫他收拾了東西,帶他出院,去了附近一家餐廳吃飯。
彭明達很能在這樣的邊角料裏争取跟尹若心的相處時間,又慣會用“老鄉”、“朋友”、“發小”這樣的關系讓尹若心放下戒備,導致這麽多年裏尹若心沒能發現他對她的感情。
尹若心不想再發生上次被人莫名其妙打一巴掌的事,決定要趁今天把話都說清楚。
她拒絕了彭明達幫她夾菜的舉動,問:“前幾天申樂怡去找你,你跟她說了什麽?”
彭明達的神色變得不太自然。那天他見來照顧自己的人不是尹若心,無比煩躁,沖着申樂怡吼了幾聲,說他早就有了喜歡的人,那個人是尹若心,這輩子除了尹若心外他誰都不會再喜歡,讓申樂怡趁早死心。
并沒想到申樂怡會遷怒于尹若心。
“我聽說她打你了?”彭明達顧左右而言它:“這件事都怪我,回頭我跟她說。”
“所以你跟她說的都是真的?”
彭明達沒有回答。
“明達哥,謝謝你,可是我們真的不可能,你不要再把時間花費到我身上了。”
彭明達隐忍了這麽多年,為了能留在她身邊,從來不敢把自己的心意表露出來,結果他還什麽都沒有得到,就聽到尹若心說兩個人不可能。
他心裏湧過一陣強烈的不甘。
“為什麽我不可以?”他終于問出了口:“我跟陸承佑比起來就真的差了那麽多嗎?為什麽就算他坐牢的時候你都願意等他,可我已經盡最大努力讓自己成為一個很成功的人了,可你還是不肯給我哪怕一絲半點的機會?”
“我過去一直以為你只拿我當朋友,沒有及時拒絕你,這件事我也有責任,我跟你道歉。世界上有那麽多女生,我相信你可以找到适合你的。”
“如果我真能喜歡上別人,我至于等到現在嗎?”
彭明達眼睛紅了,事到如今,他有些語無倫次起來:“明明陸承佑之前跟我說,他打算放棄你了,他願意把你讓給我,為什麽他要出爾反爾,話是他說出來的,他怎麽就能反悔呢!”
尹若心并不知道陸承佑剛出獄那陣,彭明達去找過他的事。
“你跟他說了什麽?”她問。
“能說什麽,那時候他就是一個廢物,一個一無所有的廢物。就連他自己都知道他根本就配不上你,所以才會跟我說要把你讓給我。”
“你怎麽能那麽說他!”
“難道我說的不是事實嗎?那時候的他難道不是個廢物嗎?誰能知道他突然就洗清了罪名,還能被航天局破格錄取。”
彭明達苦笑了下:“命運還真是眷顧他,能把他打擊到谷底,也能把他重新送到金字塔頂端。”
“你怎麽能那麽說他!”尹若心只是重複着這句話。她雖然不喜歡彭明達,但這些年一直把他當可以信賴的朋友,如今乍然知道他曾經跟陸承佑說過那麽多過分的話,她難以遏制地氣憤起來:“他是因為我才坐牢的,就算他的人生真的從此一蹶不振了,你又有什麽資格那麽講他!”
彭明達發現不管什麽時候,尹若心都在無條件地維護陸承佑。
他不甘地問:“如果他沒有鬥贏蔣原平,現在他仍然背負着殺人的罪名,是個連工作都沒有的無業游民,你還會這麽喜歡他嗎?”
“會,”尹若心沒有遲疑:“就算你們全世界的人都瞧不起他,對我來說,他也依舊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值得我喜歡的人。我喜歡他跟他是什麽樣的人他有多麽偉大的成就沒有關系,我喜歡他只是因為他是陸承佑。”
彭明達很長時間沒有再說話。
“以後你別再跟我聯系了,我不會再跟你見面了。”
尹若心直接從椅子裏起身,走得毫不拖泥帶水。
彭明達自嘲地笑了下。
果然。
他想的是對的,一旦尹若心知道了他的心意,就會立刻跟他保持距離,兩個人連朋友都沒得做。
這個女孩從來都是這樣。
不容易喜歡別人。
而一旦動心喜歡上誰,就是一輩子的事。
他确實早該死心了。
在那年高三,尹若心毫不猶豫地說出她喜歡陸承佑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