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39章
得了批準, 楊枝連袍子都來不及脫就走了,進門遇上小張大夫,正端着治療盤準備給邱瑞華額上的傷口換藥, 兩人打了個招呼, 小張大夫問:“你來還是我來?”
楊枝自己下不去手, 囑托着:“一定輕着點。”
小張大夫:“行, 你放心。”
邱瑞華拉着楊枝,少見她穿白大褂,說她穿這身好看。
剛說完, 門邊冒出顆腦袋, 怯怯望着裏頭。
邱瑞華:“小歡?”
林少錫扭頭一看,還真是,叫她進來。
蔣歡看了看楊枝,等她的意思。
楊枝不說話。
邱瑞華朝蔣歡招手, 她這才敢進來,手裏提着水果和鮮花, 畏手畏腳站在牆邊。
她也看見了邱瑞華的傷口, 縫了幾針,又紅又腫。
蔣歡膽小, 不敢像楊枝那樣灼灼盯着, 只看了一眼就扭頭, 正巧看見林少錫睨着楊枝的側臉。
蔣歡一直不明白林少錫為什麽會娶楊枝, 就像此刻,她也不知道這兩人以後會是什麽樣。
小張大夫走後,蔣歡把花放在了邱瑞華床頭, 沒了從前的活潑勁,和楊枝一樣, 也跟霜打了似的,站在老太太身邊嚅嗫着:“都是我不好。”
邱瑞華還沒說話,楊枝便搶了話頭,不願意讓她如此輕易地寬容誰。
Advertisement
楊枝:“蔣歡,跟我下去買早點。”
蔣歡連忙跟上,沉默地走在楊枝身後半步,進了電梯後,有病人吊着藥水帶熱情地打招呼:“楊醫生,您早啊,下班了嗎?”
蔣歡站在清晨最擁擠的住院部電梯裏,看着楊枝穿白大褂的背影,看着她瘦窄的肩頭,看她低聲提醒自己的病人別亂跑,小心跑針,按時吃藥,今天開了兩個檢查,沒事就能辦出院。
病人一聽能回家很高興。
是啊,誰不想回家呢?
但這個醫院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是楊枝的家,她沒有能出院的時候,她送走了一撥又一撥的病人,迎來了一撥又一撥的病人。
她今天能這樣挺拔地站在這,是她自己努力的結果,蔣歡比誰都清楚。
電梯到了一樓,楊枝回頭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跟上。蔣歡加快兩步,怕被沖散了。
但楊枝并沒有帶她到食堂,她領着蔣歡走到小花園裏說了一句話——
“讓媽來道歉。”
蔣歡:“媽她……”
楊枝看着她,蔣歡硬着頭皮幫楊美秀解釋:“你們走後媽就病倒了,我爸這幾天都請假在家照顧她,我,我今天來,就是想代表媽媽跟邱邱姨道歉的。”
楊枝問她,是你動的手嗎?
蔣歡:“……”
楊枝:“我問你話!”
蔣歡吓壞了,縮了下肩膀:“姐……”
楊枝攥着拳頭,脖子繃的很緊:“誰動手誰來道歉,必須來!”
她盯着蔣歡:“你聽清楚我說的了嗎!”
蔣歡心驚肉跳地點點頭。
楊枝扭頭走了,有什麽晶瑩的東西掉落。
蔣歡怔怔看着風吹起她那頭亂糟糟的短發,忽然也想哭。
他們從小打到大,誰都沒給誰哭過,楊枝今天要是板着臉教訓她,蔣歡心裏還能痛快點,可她就沒見過楊枝這樣,她也見不得楊枝這樣。
蔣歡心裏的後悔排山倒海,她沒楊枝堅強,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怕啊,怕這個家散了,怕啊,怕楊枝最後真的什麽都沒有。
她結婚那天,和少錫哥站在一起的樣子,真的特別特別好看。
楊美秀一直在等蔣歡,探頭看了兩回,直到蔣歡回來才趕緊躺回去。
“你姐怎麽說?”
蔣歡垂頭耷腦,揉了揉眼,又哭了。
“你哭什麽!”楊美秀不耐煩,“你姐兇你了?還是打你了?”
“沒……誰都沒兇我也沒打我。”
老太太沒有,少錫哥沒有,楊枝甚至讓她進去了。
楊美秀哼了聲:“我看他們敢動你一根頭發!”
“媽。”蔣歡過去拉她手,“你去給邱邱姨道個歉吧。”
楊美秀一愣,簡直不認識這個小女兒:“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那天楊枝護着邱瑞華的樣子叫楊美秀心裏紮了根刺,現在蔣歡也這樣,楊美秀一口氣沒上來,哎喲哎喲地捂着心口。
蔣歡趴在床邊幫楊美秀揉,被楊美秀拍掉。
蔣歡在那站了一會兒,驀地說:“媽,你沒看到,姐的樣子好吓人,她這回是真生氣了。”
“不知好歹!”楊美秀恨恨地,“有本事她以後都別回來!”
蔣福明不知什麽時候回來的,在客廳重重拍了下桌子:“你怎麽還不知錯!”
蔣福明:“這些年,我委屈過你沒有?你呢?你瞞着我幹的這些事讓我在人家面前擡不起頭啊!”
楊美秀哭起來:“我有什麽錯!我沒錯!那錢最後還不是都給她!”
蔣福明:“你動手把人打醫院去了你也沒錯?”
楊美秀其實也心虛,聲音低了一些:“誰能證明是我推的?她自己沒站好……”
蔣福明指着她:“楊美秀,我告訴你,林家人要是追究,一個故意傷害就能讓你進去!楊枝就是在場證人,你說她是會幫你還是幫那邊?”
這一說把楊美秀說怕了。
因為她知道楊枝會幫哪邊。
“這是要留案底的事,你自己想清楚,是去醫院還是去派出所!”蔣福明指了指蔣歡,“還有,以後蔣歡的婚事我說的算,不許你插手!好好一個孩子,被你寵成什麽樣子,學讀不進去,工作也辭了,你再這樣下去,咱們這個家遲早也得散!”
楊美秀沒想到自己為這個家忙裏忙外一輩子,會落得這樣的埋怨,她嗚嗚哭起來:“蔣福明,你也沒良心!”
蔣福明不擅長吵架,讓蔣歡照顧好楊美秀。
然後又走了。
蔣歡一看不好,趕緊從抽屜裏翻出速效救心丸給楊美秀喂了幾粒,楊美秀漸漸緩過氣來,坐在那裏整整想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去了醫院。
黃甜約了三寶一家來看老太太,有分寸,什麽都沒問,光說笑話逗趣,把老太太逗笑了,再說點林少錫在國外的事。
邱瑞華難得能聽見這些,津津有味的,說到她好奇的地方還要再多問問。
三寶描繪着國外的藍天,國外的彩虹,學校的大禮堂,林少錫吃不慣的印度食堂,最後告狀似的提了提自己逃學的事。
期間,楊枝默默挨着邱瑞華剝松子,她是個能把指甲剪到肉裏的人,一丁點衛生死角都沒有,費勁扒拉出一點,攏邱瑞華手裏,再繼續剝。
在場所有人都想起楊枝在KTV給林少錫剝毛豆的樣子。
那時候多好啊。
大家坐了一會兒出來,站在電梯口道別,男女分開,各說各的。
三寶:“哥們,沒有過不去的坎,有事你開口。”
老嚴:“我看小枝有點較勁,你勸勸。”
少錫:“我心裏有數。”
葉于:“妹妹,你現在怎麽打算的?”
黃甜:“其實少錫也為難。”
楊枝:“我知道。”
剛把人送走,正要回病房,看見了楊美秀。
楊枝對林少錫說:“你先進去。”
一時間,走廊上只有這母女倆。
楊枝看着遲了很多天才來醫院的楊美秀。她确實是病着的,這麽熱的天裹了件針織衫。
“你怎麽沒上班?”楊美秀見楊枝沒穿袍子,記得她今天應該值班。
“請假了。”楊枝說。
依譁 楊美秀很難過,她剛才都看見了,楊枝伺候着邱瑞華,一會兒給她翻身一會兒給她捶腿,裏頭說說笑笑,倒真是一家人。
楊美秀真的不明白:“楊枝你究竟怎麽想的?”
楊枝眼眶染紅一圈:“是我不知道您怎麽想的,如果我知道的話壓根不會讓他們趟這趟渾水,我也不會嫁給少錫哥!”
楊美秀很震驚,她沒見過楊枝哭。
楊枝捏着手,試圖控制情緒,但她無法收住自己的憤怒:“您怎麽對我都行,但您不能動邱瑞華,不能動林少錫!這是我的底線!”
楊美秀浮腫着一張臉:“你說這話不怕遭雷劈?”
“您今天是來道歉嗎?”
楊美秀耷拉着眼袋:“我要不是怕……我才不來!”
楊枝的眼神漸漸涼透了:“那您別進去了。”
楊美秀:“真的?”
楊枝點了下頭,喃喃:“是我錯了。”
不該抱有幻想,以為能得到那句該得的道歉。
楊美秀松了口氣,想起什麽,問:“那他們不會回頭想起來又找我麻煩吧?”
“少錫哥不是這樣的人。”
楊美秀沒忍住:“要說錯,大家都有錯,他們家也應該道歉!”
楊枝看着楊美秀:“人就躺在裏頭,傷筋動骨一百天,您還要這樣嗎?”
“我也病了,你怎麽沒伺候我!”楊美秀傷心啊。
“蔣歡伺候您。”
“你難道不是我閨女?”
“媽。”楊枝叫了她一聲,眼裏閃動着,果決地說,“以後,您就當沒生過我吧。”
楊美秀不可置信地看着楊枝。
她顧家、懂事、總是謙讓、知道心疼她的大姑娘,怎麽變成這樣了?
楊美秀抖着嗓子:“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知道。”
“楊枝!”
“這麽多年,您累我也累了,蔣歡,我會送她出去,就當還您當初把我接過來的恩情。其他還不完的,我無恥一回,您就當我沒良心。”這話楊枝心裏過了很多遍,她拿掉了打斷骨頭連着筋的那點牽連。
楊美秀整個人被釘在那。
“您走吧。”楊枝最後輕輕說了一句,轉過身,旋開了門。
楊美秀也是個有傲氣的,或許這點,楊枝是随了她。她頭也不回地下了樓。
不知什麽時候,身後的人變成了蔣歡,她拉住楊枝的衣服:“其實媽真的都是為了你,她還讓我以後要把錢還給你。”
楊枝垂眼看了看,忽然說:“其實小時候咱們也有要好的時候,我給你紮辮子,你跟同學顯擺你有個特厲害的姐姐,你還記得嗎?”
蔣歡不記得了。
“你也走吧。”楊枝耗盡了力氣,什麽都沒再說。
她進去坐在林少錫身邊,一直低着頭,手掌握着膝。
林少錫默默覆上她的手,他的手包裹住她的,就這麽一直沒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