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西門豹(中)
西門豹(中)
01
“見過鄉下人片活豬嗎。”
秦陌桑輕聲細語,在敖廣耳邊來了這麽一句。手裏不知什麽時候彈開把折刀,抵着他的後腰。“就是從這兒,橫着割。我以前練過,手快的話,應該不會很痛。”
刀片劃過他絲質襯衫,敖廣疼得眼睛睜大了半圈,卻不敢動彈,低聲苦笑,舉起雙手。眼神小心瞥過去,看見亮紫炫藍的射燈下,她漆黑的眼。
沒什麽感情,也不緊張。握着刀的手比他見過受訓多年的人都穩。
被刀抵着後腰離開的感覺不太妙。他與她相依偎着離開水晶圍欄區域,瞧着就像一對幹柴烈火的狗男女。
“人質在哪,帶我過去。”走廊裏全是半醉趔趄的人,party開到夜深,醒的人已經不多了。秦陌桑甚至懷疑有人給這個場子裏的酒水都加了料。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适合做殺手?”敖廣還是優哉游哉的語氣,甚至雙手插兜。但全身肌肉緊繃着,眼神也不像方才那麽自在。
他是第一次切身認識到秦陌桑的本質。有人的瘋狂是表面的歇斯底裏,她的瘋狂是冰山下的深淵。因為失去的太多,所以握在手裏的東西也不在乎。
上桌全押,要麽贏,要麽死。這樣的人。
他控制不住地吹了聲口哨。怎麽辦,好像更喜歡了。
”別轉移話題。”秦陌桑不知道敖廣的內心戲,她現在的注意力全在尋找人質藏身處和馬鴻章那個老東西。李憑的進度不知怎樣了?拖一分鐘,勝算就少一點。
”你怎麽覺得我知道,萬一我是騙你呢?或者,猜猜,猜對有獎勵。”
他又偷偷看他,射燈恰好照過去,照亮她的額頭。紅色符咒倏忽閃現,又驟然隐去。
那瞬間敖廣的表情千變萬化,最終笑出聲:“小姐,你和李憑之間被下了情蠱,這事兒,他不會還沒告訴你吧?”
秦陌桑遞給他一個“別扯淡”的眼神。
敖廣笑到肩膀聳動,不顧身後絲綢襯衣被劃得亂七八糟,滲出血來。秦陌桑詫異看他,思考這家夥也喝了加料東西的可能性。
“好玩,真好玩。馬鴻章有兩下子,真tm給我辦成了。”
長廊盡頭是一扇電梯。這裏人跡罕至,醉酒的賓客都往大廳湧去。他站在電梯門前,申都抵着秦陌桑的刀。
“樓下十三層,就是藏人質的地方。需要虹膜檢驗。但那是我的地盤,這麽進去,先被片成片的是你。”他插兜,提議“或者,把我眼睛剜下來試試。”
電梯數字标識在頭頂,血紅色,幾秒變幻一次。
她盯了數字幾秒,沉默思考,然後把刀收了起來。
“帶路。”
“哇,沒想到。”他笑,活動了一下僵硬手臂,按下電梯鍵。
叮咚。門打開了,馬鴻章站在電梯裏,黑西裝,胸口別着紅玫瑰。
”歡迎光臨!”他優雅張開雙臂,熱情得像打扮成聖誕老人的漢尼拔。
02
與此同時,李憑正在水晶舞廳裏穿梭。
現場的人數和情況都遠程傳給了季三和雷司晴,高速分析之後傳回圖像,指出疏散人群都最佳通道。同時,整個結構的內部熱力圖也被模拟出來,紅外顯示地下一百多米深處,有人活動的跡象。
手裏的羅盤飛速轉動。按照季三的分析,今夜如果要舉行祭典,吉時就在半小時之後。
也就是說,如果在半小時內不找到并解救出人質,她們就會被“五通”帶出來祭天。
通常,這種級別的任務對他來說就和出門買個菜那麽容易,但今晚不太一樣。
方才向二樓的一瞥刺痛了他某根神經,電光火石地,把他高高在上的心踩落,踩在泥地裏。
她眼神冷冽,卻又和敖廣貼得極近。沒學會隐藏情緒的那雙眼睛,鹿一樣靈動,照見他那些不為人所知的心思。
但她的事本不該他管不是麽?情蠱或許是馬鴻章的詭計,沒人知道發作的後果,等這單生意了結之後,找個機會問問雷司晴。或許“廣寒宮”能有辦法。
但如果沒辦法呢?
背景裏,Kpop震耳欲聾,泳池裏曲線畢露的男女糾纏在一起,一幅酒池肉林奢靡場景。而在沒人看到燈影昏黑的角落,他正因這突如其來的清晰認知而怔怔失神。
沒辦法的話,他們之間就會因為情蠱,而對彼此有過重的欲求。
而如果不滿足那些欲求,她有可能會死。
李憑握緊了手裏的羅盤,銀質邊緣刮在手心,痛感讓他清醒。
不能,不能陷進去。如果不是因為那個夢,不是因為命繩,他不會對她有任何想法。他們本該是陌路人,就不該胡亂開始一段姻緣。更何況這段姻緣起初不過是因為難以啓齒的se欲。
這不是他要走的正道。
三清山上的同門師兄弟師姐妹會怎麽想?他答應要賺夠了錢回去重建山門。
雜思飛馳。他默念靜心口訣,向熱力圖中所指示的地下層走去。
長廊盡頭,是一部電梯。
03
叮。
地下十三層已到,秦陌桑擡腿踏出去,踩在絨毯上,腳步悄然無聲。
電梯裏有通訊設備探測器,她索性摘掉微型跟蹤設備,随敖廣摸黑探路。李憑知道了一定會罵她,但無所謂又不欠這一回。
在酒店房間裏時,他們約好了半小時後大廳會合。那是季三算出來的吉時,也是人祭即将開始的時候。但現在秦陌桑反而不着急了——反正宴會的主角,現在就走在她前頭。
這四周空空蕩蕩,不見人聲。特制鋼材把外牆全部包裹起來,反射冰冷光亮,和前後三個人的影子。
她在中間,馬鴻章在前,敖廣在後。
馬鴻章瞧見了她,好像并不吃驚。但瞧見她身後的敖廣,目光在他們之間逡巡了一會,像是沒明白這其中的深奧關系,笑容僵在臉上。
短短十幾分鐘的功夫,這女的身邊怎麽又換了個人?李憑呢?
“馬老板,晚上好。我想帶秦小姐一起下去,沒意見吧。”敖廣居然以德報德,秦陌桑意外瞧他一眼。敖廣立馬回贈一個油膩挑眉,她面無表情轉眼,認真思考自己曾經喜歡潮男是不是腦子被門夾過。
敖家似乎拿捏着馬鴻章的什麽把柄,兩人間氣場微妙。幾秒後,馬鴻章僵硬轉身,給他們騰地方:當然。
而此時站在這座龐大的地下堡壘裏,四周越寂靜,氣氛就越詭異。
只有馬鴻章神情激動。他腳步快得不像一個年逾古稀的老人。鋼材外牆上都有監控攝像頭,紅色游标在她身上游移。一旦有異動,她毫無意外會被當場擊斃。
“到了。”
馬鴻章站定,虹膜掃描結束後,通道盡頭的門緩緩開啓。
全息投影設備覆蓋整個空間,而中央是個直通天頂,高達十米的水缸,或者說,這是個私人水族館——足夠豢養鯨魚的水族館。
水缸裏泡的是方才在祠堂裏見到的“鬼”,或者,是“祝英臺”。
它那令人恐懼的巨型蛇尾在水缸裏蜿蜒漂浮,占據視線全域。閉着眼,面色溫柔沉靜。只是臉上有細微裂痕,像即将蛻下的畫皮。
這樣一幅可怖場景突兀顯現在眼前,非但不令人恐懼,反而有種悲哀壯麗的美。像在看一幅上古壁畫,神祇降臨世間,死時就如這般安寧坦然。然而漆畫剝落,露出底下的斑駁,就像古老的神就算與天地同壽,萬物也皆有終點。
“阿姊。”馬鴻章在水缸前站定,手指輕觸鋼化玻璃牆。“就快了,再等等。就快了。”
此時秦陌桑才注意到,在“祝英臺”所浸泡的水缸之後,聯通着大大小小數不清的立式小水缸。每個裏面都裝着一只“鬼”。他們被保存在同一種試劑裏,通過導管與大缸相接。身體都或多或少出現了“鲛人”化,或者說,是“蛇化”。有的臉上長滿鱗片,生出呼吸鳍,有的手足生蹼,指端長出鋒利刃齒,和他們在東海時見過的東西一樣。
她們都是女孩。年齡在十六歲上下,最大的也不過和她一樣。
秦陌桑胃裏湧上一陣寒冷的惡心,本能地想馬上逃離這個地方。
“本來秦小姐,你也可以加入她們,可惜你資質不夠。”馬鴻章遺憾搖頭。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能幫阿姊跳出輪回,可是千載難逢的幸事。你們怎麽不懂呢?”
就在這一刻,熟悉的銀鈴聲再次響起,霎時,水缸裏所有的“鬼”都睜開了眼,黃金瞳孔裏瞳仁尖細,是屬于爬行類的眼睛。
“吉時已到!”馬鴻章尖叫,按下水缸上的指紋按鈕,神色瘋狂。
全息投影全部打開,水晶舞廳內的情況一覽無餘。馬鴻章再次按下指令鍵,水缸下部的沉重底座緩緩打開,棺材般的艙體裏躺着五個少女,每個都穿着鳳冠霞帔,臉色蒼白。
“別擔心,她們只是被催眠了而已。”馬鴻章拍手,舞廳內蹦迪音效停止,所有人都擡頭,望向四壁。這座全透明的兩層建築內,無處不在播放着地宮裏的場景。
“上古人祭的實況轉播”,他興奮搓手:“我也是頭一回做啊。”
04
秦陌桑突然意識到,自己是整個地下堡壘裏,唯一一個能阻止這件事繼續的人。
她摘了定位儀,李憑找不到她。就算能找到,也不可能幹掉路上的埋伏走到大廳。就算走到了大廳……可能已經來不及了。
冰棺裏穿嫁衣的女孩們臉龐稚嫩,瞧着不過是上高中的年紀,像高速路上遇見的那個女孩。
她們是為什麽被馬鴻章,敖家或是五通拐到這裏來的?因為無家可歸,無人可依,偌大的世界,找不到一個能蔽身的地方,就像當年的自己一樣?
馬鴻章還在繼續他的高談闊論,從盤古開天地講起。舞廳裏的賓客們多半爛醉如泥,根本不知道他在胡扯什麽,還跟着鼓掌。
折刀還藏在身上,她還有一次機會。冰棺裏的女孩們漸漸睜開了眼睛,嘴唇被凍得發紫,眼神落在馬鴻章身上時,依然有種虔誠的瘋狂。她們安靜地一個個從冰棺裏走出來,羔羊似地溫順站成一排,等待儀式開始。
秦陌桑迅速評估周圍情況。儀式開始之前她還有一次機會,如果能制住馬鴻章,打斷他的吉時,或許可以把他的大事徹底破壞。但她可能會在出手後一秒被射成篩子。
可被射成篩子又如何?她就是忍不了,一秒鐘,一瞬間都忍不了。
什麽叫跳出輪回?犧牲弱者,讓強者跳出輪回?別太搞笑。衆生尚在地獄,佛怎麽可能是佛?
自欺欺人罷了!
就在馬鴻章挪動步子走向五個少女的那一瞬間,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拔出折刀,彈跳出去,刀鋒直取他的腿彎肌腱。
刺中了。
馬鴻章慘叫,半跪在地。灼熱的血噴了她一手。就在這瞬間,大廳裏所有的監控探頭都對準了她。無數紅點照在身上,把人照成蜂窩。
敖廣居高臨下,插兜看着這一切發生。半擡的手指沒有落下去,難得地神色複雜。
“先別殺。”他開口,紅色游标頃刻消失。
間隔不過毫秒的一瞬,魚缸自上而下爆開,成噸的海水傾瀉而下。“祝英臺”在水缸裏焦急逡巡,發出讓人精神崩潰的高音。
“阿姊!”馬鴻章拖着殘腿朝“祝英臺”爬過去。海水頃刻間淹沒整個地下空間,秦陌桑掙紮着朝那五個女孩游,頭頂突兀現出金光。
有點像什麽超級英雄電影裏的最後十分鐘,她聽見某個熟悉的渾不吝聲音在半空響起。
“真無聊啊。”
她擡頭,看見季三站在半空操作臺上,摘了美瞳,額頭天眼正開,金光照徹,威儀赫赫。
他身邊站着個女孩。是高速路上那個被催眠的姑娘,呆呆看着這一切,臉上還有淚痕。
像看着這世界上最可笑的喜劇,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秦陌桑手和腿腳在水裏被玻璃碎片劃過,留下幾處新鮮傷口,被海水刺得發痛。但還是奮力掙紮,想抓住逐漸被水淹沒的人質。敖廣早就不知所蹤,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到有人趕來。
她上一秒剛想起自己不會游泳。
”秦陌桑!”
聽到這聲音時她懷疑過一瞬是幻聽。但身子立即被有力手臂托起來,朝牆邊游。那裏有逃生扶梯,可以爬到較高處。
”李憑,救人。”
她聲音虛弱,但李憑沒理她,繼續游,直到把她放在安全處。
“往那看,看見了麽?馬鴻章和‘祝英臺‘之間沒有命繩,但和那個女孩之間有命繩。”
“他不是什麽祝英臺的弟弟,也沒有長生不老。他是沉迷長生不老,在南邊做生意接觸了‘五通’的術法,又偶爾得到一只‘活五通’,就以為自己是天選之人。這幾年他在南邊的黑市什麽生意都做,賣器官,違法做基因實驗。包括找‘五通’做法,給自己‘續命’。”
秦陌桑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果然看到平臺上季三身邊那個女孩,與馬鴻章之間有極細的一根命繩。
“人和鬼之間有執念,執念超越生死,無論好與壞,都會形成命繩。所以現在,他早就活過了應該活的歲數,已經是個‘鬼’了。”
李憑聲音在她耳邊,兩人不自覺靠得很近。
“我跳過去可能困難,你踩我的肩膀跳過去,一次機會,抓緊。”
她眼神向下看去,才看到他腿上有塊清晰血漬,想必是從電梯下來,躲閃不及被激光槍打偏。
原來他一直在她身後,不怕死地跟着她。
秦陌桑點頭,往上爬了幾步,踩到李憑肩上。這裏離平臺不遠,但要小心不能驚動馬鴻章。還好他的注意力都在那個女孩身上。
“你怎麽來了?你出去!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難得地,馬鴻章顯露出與人設不符的焦急。
“你騙我。”女孩握着欄杆的手顫抖,只說了這三個字。“你騙我。”
“我沒騙你,你,你跟他們不一樣。”他奮力往前游,看不見身後一個龐大陰影正在靠近。
”真惡心。”女孩握着手機,屏幕是張舊照片。那是季三開車趕來的路上,雷司晴找到傳給他的。馬鴻章十幾歲時在香江做混混的舊照,身邊的女孩像極了眼前的人。不過是年少時辜負了別人,老年又想找新鮮血液彌補青春的龌龊故事,卻美其名曰愛情。
秦陌桑找到機會,就是現在。李憑托着她緩慢起身,她縱身一躍,抓住了平臺欄杆。還沒等季三在另一邊把她弄上去,她就自己一個靈巧翻身,穩穩降落在平臺上。
接着,她把插在頭上的簪子拔下來,遇命繩則化刀,光芒覆蓋天地。
面前那根細如絲線的繩,就這樣斷為兩截。
馬鴻章與此同時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他身後,巨型魚缸裏爬出來的“祝英臺”終于游到他身邊,狠狠咬上他的脖頸。
單體立式水缸裏,鲛人們興奮敲擊艙門,用同頻語調,唱類似的歌。像腦內被植入同一種程序。
這末世恐怖場景詭異哀傷,像羊群在送別奴役它們已久的牧羊人。而殺掉牧羊人的那只黑羊睜着美麗的黃金雙瞳,對即将到來的是滅亡還是自由都渾然不知。
它只是喜悅,喜悅于這一刻絕對的解脫。
歌聲響徹天際,人質們都紛紛被救起,平臺上的女孩跳進水裏,用娴熟的泳姿游到那詭異的鬼與鬼之間,居高臨下站着,冷冷目送馬鴻章化為飛灰。
“祝英臺”的目光小心翼翼看着女孩,讨好地把尾巴蹭向她。
“山伯。”它說。
“原來‘山伯’的轉世是這女孩,不是馬鴻章,祝英臺找錯人了。還記得在祠堂的時候它纏着你麽?因為你身上有她的氣味。蛇類視覺很差,只有嗅覺靈敏。”李憑不知什麽時候也翻到平臺上,語氣難得輕松,拍了拍秦陌桑的肩。“幹得漂亮。”
沒想到她就此身型一晃,倒在他懷裏。
“秦陌桑!”李憑想都沒想,用臉去試她額頭的溫度。
呼吸急促,雙目微阖,竟是發燒了。
05
空調已經開到最冷,她渾身還是發燙。
一場鬧劇下來,晚禮服被她穿得不成樣子,下擺皺成一團,編好的發髻也散開了。
她閉着呢喃,額頭抵着他手臂,燒糊塗了似地蹭來蹭去。他想推開,但推開的動作卻拐了個彎,變成輕拍。
“快到了,再等幾分鐘。”
折騰一天,果然是感冒了麽?按照他一貫的耐心,現在早如坐針氈,但今天居然沒有。
直到下一瞬,她長腿一跨,坐在他身上。眼睛迷蒙着上下打量,然後一把扯開他領口。
“李憑,我好熱。”
季三咳嗽一聲,情商很高地把前後座的格擋升了起來,李憑眼角的青筋快迸到了太陽穴。
差點忘了。這小姑奶奶和他自己,今天被五通下了蠱毒。
“我,不是,季三你聽我說,秦陌桑和我今天被敖廣下了……唔……”李憑話沒說完,因為情急的秦陌桑用唇封住了他的唇。
她吻得動情,李憑睜着眼,能瞧見她微阖雙目,濃睫輕顫。手還在胡亂扒拉他衣服,被他一把握住,放到背後去。
然而她象征性地咬了兩下就結束了戰鬥,漫無目的在他身上亂蹭。李憑咬牙,把她固定在身上,按着後腦讓她靠在肩頭。
吱嘎,車停在路邊。外面是秦陌桑住的老破小,李憑詫異,季三扶了扶墨鏡,友善揮手:“快滾,明天記得來打卡。”
“我不是,她,我……”他還在解釋,沒注意秦陌桑的手已經又搭上他脖頸,嘟哝着把他襯衫再次扯開。
“不就是情蠱嗎我聽敖廣說了。你介意的話就放我下來啊,我刷刷app,還有幾個備選,就是不知道晚上這個點,人家願不願意出來。”她閉着眼睛從包裏翻手機,還真給她找出個粉紅app,翻到通訊錄挨個看備注。
06
敖廣。
叫得還挺親切。
他相信如果現在放手,秦陌桑會馬上随便約個備忘錄裏的男的解決需求。
她到底知不知道什麽叫情蠱?和別人也能解決的不叫情蠱,叫發qing。
李憑眉頭不自覺蹙起,原本打算松開她的手又抱緊。
季三嗤了一聲,頻頻看手表,手指敲着方向盤,就差臉上寫快走兩個字。“差不多得了啊年輕人,不想回家就去開房。司晴還在家熬粥等我喝呢。”
他把懷裏扭成麻花的秦陌桑一把抱下車,對方絕塵而去,而他敞着前襟兩顆扣,黑臉抱着秦陌桑,在深夜打麻将的看門老大爺們注視之下目不斜視地走進了單元門。
樓道漆黑一團,沒有燈是亮的。如同上海每個老破小,通道裏堆滿了住戶的雜物和垃圾,消防安全系數為零。他艱難跨越所有路障,好在她沒再亂扭給他上難度。
到了那扇帶鐵鏽的門口,李憑臉色依然不是很好看。但秦陌桑擡起臉,在漏風的樓道窗戶邊借着月光看他,美得不可方物,小聲催促:
“快點。鑰匙在我包裏。”
什麽快點。李憑想罵人,但臉色好了很多,在她包裏找到了鑰匙。
她家裏比他想象的要整潔很多,不到五十平的小房間,布置得溫馨可愛,床頭擺滿毛絨玩具,還有……一個什麽動漫人物等身抱枕。
李憑沒敢多看那個床上的美男等身抱枕。關門後的秦陌桑比之前收斂許多,甚至不再纏在他身上,轉而跳下去之後就去磕磕絆絆找水喝,倒顯得一臉戒備的他多餘。
他跟在她身後,看她一個個把家裏所有燈都打開,找出兩個杯子倒滿冰水,仰頭喝下去,又從冰箱裏翻出一瓶冰啤酒。
“你瘋了?”他從她手裏把啤酒拿過去,放在一邊。秦陌桑坐在地上仰頭看他,眼裏空蕩蕩。
“為什麽不讓我喝?我好熱。”她把頭發散開,早先餐廳相親時發髻上零碎珠子與發卡掉了一地,閃閃爍爍。
“不喝冰水就只能去沖涼了,你随意坐,櫃子裏有茶可以泡。”她站起身,視他為無物地進了浴室。隔着浴室毛玻璃,他看見她衣服一件件地脫。
這算什麽回事?李憑如坐針氈。
難道是哪句話惹惱了她?
是了。苗疆人怎麽會不知道情蠱。如果敖廣已經告訴了她情蠱的事,自然她的煎熬不比自己少,而他不僅不告訴她,還忙着在她有反應時撇清。
就像個不願意承擔責任的渣男。
李憑思前想後,站起身,敲了敲浴室的門。
“你還……你還好嗎?”
裏面不說話。方才還有換衣服的聲音,現在一片靜寂。
他更焦急了,手上使力擰動門把,卻發現浴室門反鎖了。
她反鎖門幹什麽,防他麽?
他不說話了,站在門外,忍受遲來的羞愧和恥辱。
但就在此時他聽見一絲極其微小的shen吟。綿長,婉轉,捉住他的心揉捏成一團,又擲在地上,發出沉重回響。
浴室還有嗡嗡的機器聲,時快時慢。
李憑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都到這一步了他自然明白,卻像被五雷轟頂。
她在用小玩具自己解決。
07
李憑傻瓜似的,在浴室門前站了許久,腦海裏一片空白。
等浴室裏的細微聲響全消失了,他聽見她窸窣腳步,接着冷不防浴室門被打開,她額角沾着汗水,頭發粘連在兩頰,眼睛濕漉漉。看見他還杵在原地,吓了一跳。
“你怎麽還沒走?”
他正裝還沒脫,襯衫被她拽掉一顆,外套丢在沙發上,還有條帶傷的腿。李憑想,自己這個樣子,或許真是有點傻。
但更傻的可能是她。明明知道情蠱只有子母蠱交合才能解,還裝作若無其事。
死了怎麽辦?
想到這裏,方才的恥辱和羞慚就不算什麽了。他伸手把她打橫抱起,大步走進浴室。
秦陌桑啊了一聲,被他抱起來放在洗手臺上。
這房間屬實有些逼仄,立式淋浴間和洗手池一肘之隔,他連放腿的地方都沒有。一人住還可以,兩人住就完全施展不開了,無論怎樣都會發生肢體碰撞。
房間裏蒸汽升騰。方才她解決完的東西已經被收拾後放起來,可旖旎氣息還萦繞在四周,似有若無地嘲笑他——
她寧願用小玩具都不願意用你。
李憑鼻尖怼着她的臉,蹭了蹭,腦子裏全是漿糊,渾身熱氣升騰。
“死了怎麽辦?”
“嗯?”她擡頭,被他蹭得發癢,偏過臉去。他就順勢往下,無師自通,去吻她的頸側。
“你,李憑你做什麽……”
她剛解決過一次,此時渾身軟得像流水。背後是鏡子,面前是站得筆直的男人。他手肘一撐就占據了整個洗手臺,把她牢牢困在懷裏。
“我說,你知不知道,情蠱發作時候不正确解決,會死人。”
他耳根通紅,用了“正确解決”這個道貌岸然的詞。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放,但吻她的感覺好極了。
好像這輩子沒吻過人似的,那麽渴。也對,他這輩子是沒吻過人。初吻發生在幾小時前。
他硬着頭皮,心跳如鼓,擱在她身側的手肘緊張得繃起青筋。好在,她沒有推開他,沒有罵她,更沒有哭。
但心還是懸在那,像在等待一場淩遲。
他終于擡頭,看她。視線相碰,他發現秦陌桑的臉比方才還要紅,是桃色熏蒸在霧氣裏,霧裏看花的好看。
她先偏過視線輕喘了一聲,眼角隐約有淚,是他哪裏做得不對,還是……剛剛的小玩具已經讓她爽過了?
不能細想,他今天的情緒已經超載,有脫軌的危險。
“所以你……”他欲言又止,從沒覺得自己這麽辭窮過。
“試試吧。”她聲音也低到聽不見,但落在李憑心裏卻被放大幾十倍。
“嗯?”他怕自己聽錯,又問一遍。
“我說”,她仰起臉,聲音清晰,幾乎要貼着他耳朵講。“我們試一試。”說完又覺得不妥,她又補充:“我是說,試試互相解決。”
他大腦宕機,沒說話,只是盯着她看。
她見他不說話,片刻後喪氣道:“你要是覺得勉強就算了,說不定有別的辦法。我明天去找晴姐問問。”
“那今天呢?”他終于開口。
他意思是今天怎麽辦。但秦陌桑眼神帶着疑問看他,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笑得眼睛彎成月牙。“沒想到你還挺關心我,但我不想和不喜歡我的人做。勉強做這種事,很可怕的,和長得帥的也不行。如果只有一天沒……應該不會死,吧。”
他嗯了一聲,低下頭去,但動作沒變。秦陌桑被他夾在那,兩人間氣氛還是莫名焦灼。終于他再次擡頭,和她鼻尖相碰。
“你誤會了,秦陌桑。”他聲域原本屬于低音區,在狹小空間裏誘惑力翻倍。“我不讨厭你。”他嗓子發啞,說完又補充:“你不能這麽輕率對待自己,情蠱發作如果不及時纾解,擴散到四肢百骸,會落下病根,到時候就……”
他話還沒說完,又被她的吻截斷。
渾身熱血泵到心頭,如果不再找個出口,他覺得自己會炸裂,在這裏當場化作一堆灰燼。
別推開,千萬別推開他。
這樣想着,很快她就喘息急促起來,扶在肩上的手也移到了後頸。
洗手池冰涼,鏡子也冰涼。他的手猶豫着擡起,扶在她後腰上,給她提供支撐。
“知道了,道長。”她驟然松開他,李憑正學到一半,哀怨擡眼,看到她緋紅又帶着笑意的臉色,被打斷的哀怨煙消雲散。
心跳到了不可置信的頻率。李憑覺得,明天該去做個體檢,不能總熬夜加班斬鬼,這行也有職業病。
她解他的襯衣,李憑嫌她解得慢,索性自己單手除幹淨。她被滿眼優美肌肉晃了一下,眼神頓時色迷迷,伸手就要摸,被他一把握住手腕,壓到身後。
“幹什麽?”她抗議:“摸一下都不讓,太小氣了吧。”
“別做無關的事情。”他沒覺到自己耳根通紅,還在竭力保持嚴肅,維持整件事的性質足夠單一,好像這樣就可以說服自己這不算荒唐。
做完這些他就頓住了。接下來這步他要怎麽做?
完全沒有頭緒。而且,他最怕的是,萬一做錯哪一步,會被讨厭,會被誤會,會讓她覺得,自己在勉強。
李憑對自己的愁腸百轉本身之荒謬全無體察,只是全心全意思考眼前的難題。但秦陌桑的思維從來都是華山自古一條路,直球出擊,簡單利落。
“你是不是不會啊,李憑。”
她歪頭問他,給人問懵了。片刻後他自我放棄式提問:“你告訴我。”
沒想到她既沒生氣,也沒扔下他就走,反倒笑得渾身抖,連帶着全身的曲線都在他眼裏放大無數倍。真是奇怪,他像是從前沒見過女人似的,看什麽都新鮮。
“我告訴你,只告訴一次。你聽好了。”她附在他耳邊,逐字逐句。
“要先讓我舒服,舒服了,水就會多。”她握着他的手,撩開貼身的布料,他先碰到的卻是綁折刀的彈力帶,無師自通地将手從彈力帶裏伸進去再解開,她喘息忽地加劇。
“是什麽意思,你知道嗎?”她生怕他遺漏了知識點,繼續問。
李憑忍得快瘋了,還要回答問題。
“我是沒經驗,不是科盲。”頓了頓,又紅了臉,加一句:“基本的步驟,我知道。”
她哦了一聲,也紅了臉。
“那接下去要做什麽,你也知道了吧。”
“嗯。”
他閉上眼努力克制升騰的yu望,然後把她更用力地抵在鏡子上。驟然骨骼相貼,她隔着衣料頭一次清楚感知到他東西的大小,渾身一抖。
這合理嗎?
“你等等先,唔!”
她還沒說完,李憑就按着方才說過的步驟進行下去。
“怎麽,難受?”
她搖頭,臉色潮紅。本來就很羞恥了,一句句地解釋就更羞恥。她只好言簡意赅:“繼,繼續。慢點。”
她攀着他肩,埋頭咬唇,不想給對方看到自己狼狽表情。
這一步就繳械,顯得自己很業餘。她莫名其妙的好勝心撐住了場面。
“可,可以了。”她橫下心開口:“來吧。”
兩人都喘得厲害,但誰也不服輸似地,他單手撐着牆,把西裝褲帶解開,咔噠一聲。
她立即低下眼簾,心咚咚跳。
能行嗎?不行算了。不做可能會中蠱毒死掉,做了可能也會死掉。
正在天人交戰,李憑右手捧着她的臉擡起,把她臉頰間沾濕的頭發撥到後面去,然後低頭吻了一下。
目光純澈,回答客戶問題似地唇角帶笑。
“別怕,我已經學會了。”
五分鐘後秦陌桑欲哭無淚。
“要,要不我們,到chuang上去吧。”大腦終于開始運轉的秦陌桑提議。
他也恍然大悟,紅着臉把她抱起。但東西還在裏面,她只能盡量貼着他,走動時全是滴滴答答的液體,順着腿流下。怎麽到了這一步?她腦子裏還是一片混亂,而他早就魂不知飛到哪裏去,問什麽也不說。
他把她放在床上,俯身壓着她。單膝使力總歸有些困難,他終于提議:“秦陌桑,你……往下一點。
他仰頭深呼吸,腹肌緊繃,劍拔弩張。不能低頭看她,再多看一眼他就守不住精關。從前在山上也有內家功法練習,他至今才知道理論萬般,仍需實行。
夜色尚早。
“李憑,李憑你慢點。”
他發現自己很喜歡這麽被念起,不像噩夢裏的聲音喊他殿下。秦陌桑不是十六,他也不是太子李賢。糾纏已久的夢境忽然在這一瞬間,泡沫似地,破碎了。
他如釋重負。
盡管兩人幾乎沒有過多觸碰彼此的肌膚,但視覺刺激卻一點不少。
“秦陌桑。”
這是今夜的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