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五通神(中)
五通神(中)
“我很難講之前喜歡過什麽人啦,因為小時候能看見鬼,中學還被同學霸淩,沒什麽朋友的。程哥他是我來杭州之後認識的第一個朋友,住我對門,有一次我被奇怪的人跟蹤騷擾還是他發現幫我解決的……”
晚風吹拂,時間尚早。秦陌桑臨上樓接了雷司晴的電話,居然絮絮叨叨和對面聊起過往情史。老破小社區門口常年聚着幾個大爺大媽打麻将,偶爾擡頭,瞧他們一眼。
秦陌桑還穿着那件黑色作戰服,高馬尾束起,路燈照着她光潔額頭。因為開心,聊得面色緋紅。而遠處小區門外站着個男人,靠在一輛奔馳GLC SUV旁邊,也是全身黑色,和她的一套。抱攏雙臂,長目微阖。兇神惡煞,但是漂亮。
漂亮男人用意味不明的眼神,遠遠地注視那個女孩,像挂了狗牌的德牧,一動不動。
許久,等她挂了電話,哼歌走上樓,到某一層燈光亮起,男人才上車,準備離開。
大爺大媽們交換眼神:個麽帥哥追姑娘蠻癡情的哦。
李憑也聽到了老頭們的八卦。閉上眼按着眉心,好把種種煩心事沉澱下去。
都tm什麽事兒。
第二日。
約會地點在城中,一家價格略貴的法餐。
秦陌桑化妝三小時出門,踩着點遲十分鐘,紅底高跟鞋落地響聲比人先到。
“程哥!”她坐進包廂,耳環在頸側晃動,肩頸曲線惹眼。為了顯得端莊點,她今天把頭發梳起盤了個發髻,白色蕾絲長裙背後镂空,不知道的還以為她今天來訂婚。
“桑桑,好久不見。”對面的男人笑時右臉頰有個酒窩,換了制服改穿休閑西裝,腹肌在襯衫下若隐若現。
他和印象裏的沒什麽變化,還是那個白月光。秦陌桑難得緊張,努力擠出一個燦爛的笑,坐下時雙手合握,手心發涼。
”聽說你最近找到新工作了?”男人倒茶給她,開門見山。
“是啊。我最近剛剛入職一家,嗯,安保公司。”她試圖解釋什麽叫‘無相’,話到嘴邊,還是放棄。
“安保公司?你原來不是……”男人在尋找盡量合适的語彙:“KOL,是吧。”他思索一下,又加半句,饒有興趣:“我記得你還業餘會算命看風水,現在還在做?”
她握了握手邊的茶杯。他居然還記得自己的副業。這怎麽可能?五年過去了,當初他們只是鄰居而已。
天下沒有那麽巧的事,多年未見的人,忽然找上她聊天,卻對她過往的事情知道得這麽清楚,甚至就在幾天前,馬霆鈞的事情發生之後。
“你怎麽知道?”她換了副甜美笑容,擡起眼睛。今天眼線畫得很精致,她不想浪費。
”我有個朋友,剛好也認識你,和我說了你的事,還有馬……”他頓了頓:“我沒有別的意思。但馬家水太深,你離他們遠點。”
她點頭。對方把杯子放下,侍者敲門,問能否來開紅酒。
侍者進來的一瞬,她瞳仁微妙變化。拿起刀叉的手又放下,改成撐着下巴,問對面的男人。低胸裙在這個角度溝最明顯,她出門前特意研究過。
“程哥,除了馬家的事,你約我出來吃飯,還有別的事嗎?”
侍者倒酒的姿勢很标準,袖口挽上去,漏出手腕處的青色血管。就算是簡單易容過,李憑的側臉也還是過于優越,尤其是看她時的無語眼神,很好辨認。
“有,有。”對面的男人把領口扣子解開,嫌熱似的,眼睛在她身上瞟一下,又挪開。咳嗽兩聲:
“桑桑,你和馬霆鈞分手之後,還沒新男友吧。”
他雙手交疊,看她:“如果不介意,你能不能,考慮一下我。”
叮,杯口碰撞,侍者倒完第一杯把紅酒推過去:“先生,您的酒。”
秦陌桑如坐針氈。李憑就站在她身後倒酒,而面前的人還在告白。
“我剛和前女友分手,目前也是單身。剛積分拿到了購房資格,我出一半,房産證上會寫你名字,貸款我來還,日常開銷你出,你看怎麽樣?”
“什麽?”她像沒聽清似的,把剛拿起的餐刀再次放下。
“我說”,他清了清嗓子:“如果合适,希望我們能結婚。我家老人年紀大了,也想早點抱孫子。”
她的酒也倒好了,秦陌桑看不清李憑的表情。但她的人生就是這麽狼狽,看幾千次也不會有差別。
“你為什麽,覺得我可以呢?”她嗓音幹澀。
“五年前,我就喜歡過你,但那時候覺得談戀愛浪費時間。現在大家結婚要求越來越高,尤其年輕女孩。”他喝了酒,又解一顆扣子。”但你不一樣,我相信你和那些只談錢的女的不一樣,你不會騙我。”
他一副為情所傷的樣子。秦陌桑用刀戳了戳面前的牛排,三分熟,有血水滲出。
“不熟就是會這樣。”她自言自語。
“什麽?”男人擡眼。
她聲音嗲,但底色冰冷。“我說,牛排三分熟也可以吃,但有血。沒人介意死掉的牛排有血,但是我好介意。你點餐的時候沒有問我嗎?”
對面人愣住。侍者已經悄然撤走,醒酒器擱在一邊。背景音樂低沉,餐廳有病,放什麽不好非要放Nothing to Lose——無可失去。
“我喜歡過你,程哥。但那時候我才十八,什麽都不懂。但現在我被男人騙的次數太多了,我可能也變成了你說的那種,只談錢的女的。”
她眼睛眨了眨:“五年了,過去我最窮的時候,想找誰都找不到。你怎麽偏偏就在這時候出現了呢?如果我說,我拿不出首付的一半,也不願意成全你的美好人生計劃,你會不會有點尴尬?”
秦陌桑手臂撐在桌上,忽然覺得很疲累。
“話不是這麽說的,我……”他支吾了一會,扶額嘆息:“算了,今天就當我什麽都沒說。”
“你也不虧啊。連這頓飯也是你‘朋友’請的吧。對方是不是還說我現在手頭很寬裕,能同時解決你的xing需求和經濟危機。而且和當年一樣傻,為了男的掏心掏肺。如果能把我留在你身邊,他們還可以加錢。”
她嘆息一聲:“倒也沒錯,真領了結婚證,我想離開就難了。”
“別把我想得那麽壞。而且,你也應該替自己想想,你這樣的條件,我給得已經夠多了。”
他起身拿起外套要走。路過她時,秦陌桑手中叉子在盤中劃過,響聲刺耳。
”他們現在,在哪兒呢?” 她眼眉低垂:“你的‘朋友’。”
命繩悠然閃過,铿锵作響。
在李憑進來倒酒之前,她就注意到了這件屋裏的異樣。巴洛克風格的絲絨牆面四角都擺着玫瑰,正中一只天鵝狀醒酒器,四木一水,這是個簡易法陣。為了困住她,酒大概率也被動過手腳,但被李憑替換了。
那命繩就懸在她頭頂上,一頭連着對面的人,一頭連着某個東西。不用看,一定是只“鬼”。
苗疆銀鈴在此時響起,秦陌桑打了個寒噤。
隐姓埋名遠走他鄉,這麽多年,他們還是找到了她。
五通神。
女孩走在田埂上,外婆在等她回家。她哼着歌,天邊濃雲密布,妖氣沖天。
“桑桑,別跟五通走。”
老人垂死的眼望着女孩,五竅流出暗黑色的血。她從那以後就不喜歡血,很不喜歡。
“我們家桑桑,要和別的女孩一樣,普普通通,過正常日子。斬鬼是個邪門的營生,你資質好,容易被盯上。守好心,不該是咱的,咱不要。該是咱的,也別讓給壞人。”
老人合上了眼,門外狂風呼嘯,有細長素白手指,輕輕叩門,叫她名字。
“秦陌桑,我們來接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