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訓哭

第44章 成長

成長

保镖将他們一路送到段奶奶家小院的外面，小院內人影憧憧，院門口已經挂上了挽聯和白燈籠，胡同裏的花圈從巷口一路擺到院門口。

見到此情此景，段錦榮原先的一點點幻想被徹底打破，被迫接受了這個殘酷的現實，雙腿一軟，險些摔倒在地。

“段哥！”楊珉急忙将他穩穩地扶住，安慰道：“段哥，我們先進去，進去再說。”

幾個人聞聲從小院裏跑出來，都是住在附近的街坊鄰居。段奶奶生前待人和善、人緣頗好，再加上住在這條胡同裏面的，多半都是曾經大學裏面的同事或者同事家屬，大家互相都認識。出了這種事情，街坊們都主動過來幫忙，倒是十分令人感動。

隔壁鄰居是個身體發福的中年大姐，穿着一襲黑衣，胸口佩戴白花，哽咽道。

“人世無常，小段，你可千萬要節哀啊。”

段錦榮站在院子中央，小院內仍舊陽光明媚，花草盛放，然而那個喜歡曬太陽的慈祥老人卻不在了，頗有種時光飛逝、物是人非的感覺。

楊珉将段錦榮攙扶到那張躺椅上坐下，段錦榮摸着眼淚，哽咽道。

“我奶奶……怎麽去世的？有沒有受罪。”

“聽說是在睡夢裏去世的。傅老師每天上午都要聽廣播，我那天正納悶兒呢，怎麽沒聽見聲響兒，正要過來問問，就聽見你家阿黃跑過來撓門。我趕過來一看，老太太已經……我們也叫救護車了，可人家醫生趕過來一看，就說已經去世六個鐘頭了，沒必要再搶救了。說是在睡夢裏走的，十分安詳，臉上還帶着笑呢，也沒有受什麽罪……”

阿黃蜷縮在角落裏，見主人回來了，颠颠地跑過來，蹭着段錦榮的腳腕，嗚咽個不停。

段錦榮站起身來，說道：“我奶奶呢？我去看看她。”

“靈堂在堂屋裏呢，你先穿上這個。”

鄰居們拿來孝服，給段錦榮穿上。鄰居們又看楊珉，不确定此人身份，不敢開口。

楊珉主動道：“我穿個坎肩吧，小白花也戴一朵。”

兩人進屋，段奶奶已經入棺，面容如生前那般和藹、安詳。

段錦榮噗通一聲跪下，終于嚎啕大哭出來，難過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鄰居們都知道這祖孫二人的感情，聞者無不傷心落淚。鄰居大姐抹着眼淚，又說道。

“這事兒也怪我，前些天兒，傅老師過來找我，托我幫她買二十斤豬肉和三十斤茴香，說是要多做點包子。當時我還沒多想呢，現在一琢磨，多半是傅老師覺得自己時間不多了，就想提前多做點包子凍上……小段，我對不起你，你托我照顧好傅老師，我也沒做到……”

另一位鄰居也勸道：“小段，人死不能複生。但這天兒也熱，傅老師就這麽擺着，也遭罪不是？你得趁早拿個主意。還有，你爸媽不回來麽？有些事也得他們知道才行。”

段錦榮抹了把臉，說道。

“謝謝，謝謝你們。大姐，這事不怪您，還得多謝您平日裏的關照，我真心地謝謝您。我、我再陪我奶奶一晚上，明天上午就送她去殡儀館。我爸媽他們……我給打電話。”

數人整整忙了一下午，段奶奶任教多年，桃李滿天下，前來祭拜的人絡繹不絕。入夜後，待賓客們離去，段錦榮和楊珉這才得以休息一下。楊珉說道。

“段哥，我去弄點吃的。你想吃什麽？”

段錦榮跪在靈位前，客廳裏沒有開燈，只有燭火映在他的身上，使得他的身影莊嚴肅穆，如同一尊神像般。他一邊燒紙，一邊頭也不擡地說道。

“随便。你看冰箱裏還有什麽？有什麽就吃什麽好了。”

楊珉打開冰箱，随即傳來一聲驚呼，喊道。

“天吶——段哥你快過來看！”

“怎麽了？”

段錦榮走進廚房，在看到冰箱後，也愣住了。

冰箱的冷凍室和冷藏室裏，被塞滿了段奶奶親手包的茴香餡大包子，足足有兩百個。

冰箱門上還有一張便條，上面是段奶奶那娟秀的字跡，上書道。

錦榮，奶奶走了，去陪你爺爺，以後就不能再照顧你了，你記得好好吃飯。

楊珉瞬間紅了眼眶，捂着嘴巴哭出聲來。段錦榮淚水狂流，忽然轉身向書房奔去，在書櫃裏找到了段奶奶提前立好的遺囑。

遺囑上說，這套小院子包括存款、首飾，全都留給段錦榮這個唯一的孫子。一些學術研究成果全都無償捐贈給母校，而書房裏的全部藏書，則留給了楊珉這位只見過一面的人。

傅婉霈說道：“小楊是頗有才華的人，他的才情不該被埋沒。奈何我時日無多，無法與他談詩論字，只願這些藏書，能夠幫助他些許，成為他成功道路上的基石。”

楊珉流着眼淚，哽咽不止，被老人的細心關懷所打動。

段錦榮猛地将楊珉摟入懷中，悲戚大哭，兩人的身影在月色中融為一團，難舍難分。

段錦榮哽咽道：“你知道麽，我是爺爺奶奶帶大的。我爸媽都不想要我，只有他們願意管我。爺爺去世得早，從五歲起，我就跟着奶奶獨自生活……她很有才華，喜歡旅游，喜歡跟同事們讨論文學，還喜歡學習樂器，為了照顧我，她幾乎就被局限在了這個小院子裏……她一輩子沒有做過半點虧心事，她不該這樣，不該晚年如此凄涼，就連死了都沒人知道。”

楊珉靠在段錦榮懷中，被摟得很緊，幾乎喘不過氣來。他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好，生怕自己說錯了話，反而惹得段錦榮難過，便默默聽着。

“我本打算坐辦公室，這樣時間多一點，就能多陪着他了……”

楊珉哽咽道：“對不起，段哥，都是因為我。”

段錦榮愣怔一下，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解釋道。

“楊弟，你聽我說，你別多心，哥沒有怪你的意思，這也不是你的錯。”

“但如果沒有帶我，你就可以去坐辦公室了，不是麽？”

段錦榮紅腫着雙眼，張了張嘴巴，頓時沒話說了。他心裏很清楚，錯不在楊珉，但有時候事情就是這麽湊巧，陰差陽錯之下，造成了如今這種無法挽回的局面。他揉了把臉，将楊珉摟在懷中，輕拍對方的脊背，輕聲安撫道。

“這是事實，但不是誰對誰錯那麽簡單的。或許我不帶你，也要帶別人，就算我能每天陪伴奶奶，但她的壽數可能就只有這麽多了。我只是……非常難過罷了，還是很難接受這個事實，我也知道，無論我多麽後悔，時光也不可能倒流回去，就算能，我就能改變結局麽？”

楊珉說道：“不能，畢竟這就是生活，不是什麽重生小說。我寫過很多題材的小說，唯獨不喜歡重生，因為我覺得那不切實際，空給人留下幻想，卻不能改變什麽。過去的事情誰都不能改變，但我們可以吸取過去的教訓，把握現在，不要再給未來留下遺憾。”

“你……”

段錦榮怔怔地看着楊珉，此刻，那張美麗的面孔在月光下，竟顯得格外冷靜且睿智。楊珉難得沒有哭，也沒有反思自己，而是用一種理性的語氣來陳述事實。這樣的楊珉，仿佛一支昙花般，在一瞬間成長、綻放盛開，呈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成熟魅力來。

段錦榮忽然意識到，今天一整天，楊珉都在陪着自己，無需自己發號施令，他便出色地完成了許多事情。這個大男孩，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豐滿羽翼，逐漸成長起來了。

兩人默默地對視着，眼中水光流轉，都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在醞釀着。

被段錦榮這樣專注地看着，楊珉的臉立刻紅了，別過臉去，輕聲道。

“段哥，早點休息吧？明天還有事要忙。”

“哦……好。”

段錦榮回過神來，臉上同樣泛着異樣的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