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夜探琅琊
夜探琅琊
沈青雲微微抽了一口氣,旋即蹭地一下起身拱手道:“久仰前輩大名,沒想到竟有緣遇見。只是以前輩的修為,怎會傷重至此?”
蕭亦行不欲回答,只是聲音幹澀地問道:“我昏睡多久了?”
沈青雲如實道:“已有十日。恕我直言,我本以為前輩的傷勢重在外傷,可這幾日觀察下來,你體內靈流極其紊亂,又不似外傷所致。”
蕭亦行閉了閉眼,輕描淡寫道:“無礙。”
見此,他也不便多言,但踟蹰片刻還是試探道:“前輩既已醒來,可否要通禀宗門一聲?而且…”
“而且什麽?”
“這幾日似乎有琅琊閣的人在尋你,我不知緣由,也沒敢透露你的蹤跡。”
蕭亦行微微颔首,“有勞了。我此番受傷尚有蹊跷,有些事情仍待查明,只怕還要叨擾你幾日。”
“前輩放心,我這藥廬地處偏僻,平日裏并無生人來往,你且安心住下。”
“還有一事”,蕭亦行頓了頓,“我急尋一人,可眼下傷勢一時半會起不了身。你既曾是修道之人,定然知曉六瓣血蓮吧。”
沈青雲聞言,臉色登時沉了下來,“六瓣血蓮是虎狼之藥,雖能讓人在短時間內功力大增,但後果不堪設想。以你現在的狀态,是萬萬用不得的。前輩若要尋人,我再想辦法便是。”
蕭亦行平靜道:“眼下別無他法,我儲物袋裏還有些上品靈石你且拿去,只是這六瓣血蓮不容易找,還要請道友費心。”
沈青雲着實放心不下,勸道:“六瓣血蓮定要進城才有,我一身修為盡廢,一來一回得兩日功夫。你如今傷勢并不穩定,我擔心兩個孩子應對不來。”
蕭亦行面色如水,“道友放心,我命硬得很。地府都走過一遭,即便是再走一遭,也能回來。”
沈青雲見他心念已定,難以轉圜,只好招來兩個孩子叮囑道:“師父要出門兩日,你們在家照顧好這位道君。切記要按時熬藥換藥,不要貪玩,知道了嗎?”
小冉立刻點頭,用稚嫩的童聲脆生生道:“我們記住啦,定會照看好大哥哥的。”
沈青雲一怔。哥哥?若真論起輩分來,蕭仙尊的年紀當這兩個娃娃的爹都綽綽有餘,可小孩子哪裏懂得修仙之事。
他尴尬地望向蕭亦行,讪讪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前輩莫要見怪。”
蕭亦行傷勢纏綿,撐着精力說了找回兒子話已然累了,輕輕應了一聲又陷入昏睡。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中有人在耳畔呼喊,叽叽喳喳的聲音吵個不停,像山林中活潑的野雀。
他勉力睜開眼睛,就見兩個孩子圍在他床前,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藥碗。男孩約莫是哥哥,頭發亂蓬蓬的,但眼神雪亮,女孩绾着兩個小髻,天真爛漫。
“大哥哥醒啦,師父說了不能耽誤你吃藥。”小風一臉認真,他方才喚了半天,此刻捧着藥碗的手已有些泛酸。
蕭亦行有些動容,他艱難地側了側身,就着碗将藥喝了下去。因為不能起身的緣故,有些藥汁順着他的嘴角淌下,一旁的妹妹趕緊用衣袖替他擦了擦。
“大哥哥一直躺着定是悶壞了,不如我講個故事給哥哥聽。”小冉湊上前,一張伶俐的小嘴能說會道,笑起來酒窩淺淺。
蕭亦行這輩子幾時被人喚過哥哥,又聽到孩子們竟要給自己講故事,感到有些好笑的同時,一股久違的暖意湧上心頭。
他頗為愛憐地看着孩子們,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些記憶中的畫面。
“師尊師尊,你都看了一下午書了,你悶不悶?我和師兄一起捉了只兔子,送給你。”年幼的楚杭捧着一只灰白花的兔子,還不等他反應,就直接揣進他懷裏。
兔子毛色混雜,品相一般,可那圓溜溜的眼睛卻晶瑩潤透。它似是沾染了靈性,非但不怕人,還蹭着往自己懷裏鑽了鑽。
蕭亦行沒養過小動物,卻不好拂了徒弟的心意,只得擡手摸了摸,溫暖的體溫和毛茸茸的觸感順着掌心傳來,把冰涼的手都給捂熱了。
他一向性子清冷,與人疏離慣了,一個人的日子久了,便也不覺得孤獨。唯獨這個徒弟從來都不怕他,也不躲着他,而是有事沒事就在他面前晃悠,粘人的不行。
可不知為何,溫馨的場景竟轉瞬成了血淋淋的畫面,蕭亦行心中驀然抽痛,臉色暗沉下來。
孩子們故事說到一半,自己就先咯吱咯吱笑個不停,斷斷續續的講着,突然瞧見蕭亦行眉頭微蹙、面露疲倦,聲音頃刻蔫了下去,嗫嚅道:“大哥哥,是不是我們話太多,吵着你了?”
蕭亦行安慰道:“沒有的事,多虧你們照顧,我已經好多了。”
孩子們的付出得到了肯定,登時又來了精神,繼續圍着他叽叽喳喳說笑起來。
蕭亦行一面微笑聽着,內心卻恍然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包圍。他什麽都記得,可又又覺得仿若失去了什麽,心裏空落落的。
他疲倦至極,大多數時候都睡着,清醒之時不多,兩日很快便過去了。
到了第三日他醒來後,沈青雲已經回來,就這麽靜靜地站在床前。
蕭亦行心下了然,六瓣血蓮尋到了。
灰衣青年垂着眼眸,聲音像是從齒縫裏擠出似的,又問道:“前輩當真要用這藥嗎?”
蕭亦行溫和地看向他,“這些日子多謝道友照顧,只是我有一件不得不去确認的事。待天黑之後,我便會離開。你我相逢一場,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倘若我能活下來…”
“我就在這兒等你回來。”沈青雲驟然打斷他的話,“我是大夫,哪有不将人治好就半途而廢的道理。”
蕭亦行笑了笑,默然不語。六瓣血蓮只能維持兩個時辰的功效,待到快入夜之時,他才吞服了下去。
體內的真氣如潮湧一般自丹田而起,強大的靈力将碎裂的筋骨瞬間粘合在一起。蕭亦行額頭浸出細密的汗珠,忍痛将體內真氣運行一周後,猝然起身向屋外走去。
事不宜遲,他得抓緊時間。
他剛邁出門口,兩個孩子便追上來喊道:“大哥哥,你要去哪裏?”
蕭亦行蹲下身摸了摸他們的頭,“我有事出一趟門,你們不必擔心。”
“你傷還沒好全呢,什麽時候回來?”小冉緊緊攥住他的衣袖,眼睛水汪汪地望着他。
蕭亦行沉默了一瞬,柔聲道:“我去去就回,你們早些睡。”
沈青雲一直遠遠倚在門口,此時走了過來将孩子們攬進屋,說道:“大哥哥既然答應了你們,就不會食言。乖,快回屋吧。”
蕭亦行深深望了他們一眼,轉身投入了夜色之中。
六瓣血蓮雖功效非凡,但他也僅是勉強恢複了三成修為,況且筋骨斷裂讓他難以使上力氣,夜探琅琊閣打聽楚杭的下落依然困難重重。
楚杭是他看着長大的,心思性情一向正直溫柔,此番突然對他刀劍相向實在蹊跷。況且,他從剛到琅琊閣看望楚杭之時,就覺得徒弟的性情與從前大不一樣。
他尚不清楚那夜之後都發生了什麽,楚杭究竟人在哪裏,有沒有對人說出刺殺之事。
弑師乃是重罪,自己如今一身劍傷根本瞞不住,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他絕不能貿然出現在兩派中。
當務之急,是要找到楚杭的下落,問明事情真相。
好在他對琅琊閣的構造十分熟悉,在夜色掩護之下,很快便找到了楚杭所住的竹舍。
屋內沒有一絲光亮,蕭亦行輕巧地翻下屋檐推門而入,當日坍圮的牆壁已修繕完好,可屋內卻沒有人住的痕跡。
他指尖凝起一道微光,細細查看。炭火冰冷,床上的鋪蓋被褥都不見了,而地上卻有一道幹涸的血痕,似是拖拽出去的痕跡。
想來那被褥也定是因為沾了血,才被丢出去清理了。蕭亦行心中湧起一陣不詳的感覺,若是楚杭認了罪,那他定是被押去了地牢。
琅琊閣的地牢在後山竹林下方,覆有結界,入口處有弟子值守。
破除結界對蕭亦行而言不是難事,但地牢內還有機關,需持通行令牌插入,否則若有人強闖,機關便會自動開啓。
他隔空點中了值守弟子的睡穴,探入衣襟中搜尋一番。不出他所料,這兩人身上都無令牌,只是奉命守在門口。
再尋令牌只怕會打草驚蛇,蕭亦行心下一橫,決定硬闖進去,速戰速決。
他提起內力破了結界,剛踏入密道之中,只見寒光一閃,牆壁間嗖嗖射出密雨一般的鐵矢,蕭亦行就地一滾,電光火石之間拔劍格擋,掀起的氣勁迅速将暗器盡數彈開。
還來不及喘口氣,腳下地面隐約晃動起來。他一躍而起,只見石板地縫之間驟然冒出一縷極輕極薄的煙霧,帶着不易察覺的幽香,向周圍四散而去。
蕭亦行立刻屏住呼吸,但仍覺一股困乏之意湧上周身。他認得此物,乃是琅琊閣調配出的鎮魂香,可消內力、生幻覺、迷心智,而這毒香最可怕之處是能從皮膚滲入,防不勝防。
煙霧之中,數不清的暗箭齊發。他毫不猶豫,一劍紮入自己的左臂,借着痛覺強壓下昏昏欲睡的神智,逼出內力化作一道屏障,擊飛了蜂擁而來的暗器。
體力急劇消耗着,他咬緊牙關,一鼓作氣闖過了地牢內的機關線,終于來到了關押戴罪弟子的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