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醫者仁心
醫者仁心
青溪澗位于琅琊山脈主峰十裏開外。
地勢狹長崎岖,湍急的水流幾經轉折,行至此處終于勢頭稍緩。岸邊不遠處有一片半陰坡的灌木叢,若耐心搜尋常可覓得些可用的草藥。
“師父,我和小冉挖了半籮筐蒼術呢。”男孩約莫十來歲,身上背着竹簍,一手牽着妹妹,興奮地朝樹下的青年人跑去。
沈青雲一身粗布灰衣,負手笑道:“小風,小冉,你們慢着些。這蒼術要把泥土抖落,曬幹撞去根須方能使用。今日日頭正好,不若找個地方鋪開曬一曬。”他身形清瘦,長長墨發被一根玉簪绾上去一半,不似年輕人意氣風發之态,卻笑顏溫暖。
小風依言行事,把簍中的蒼術一一鋪開放在陽光最勝處。他雖年紀小,但做事幹活卻很是麻利,一雙泥撲撲的手上已生出些許薄繭。
“哥哥,我們去那邊捉魚好不好?”小冉拉着他的衣角,天真稚氣的眼中一臉期待。
兄妹兩自小野慣了,在山中上蹿下跳,熟悉水性,下河摸魚更是家常便飯。
沈青雲揮揮手:“去吧,捉兩條肥的,師父晚上給你們烤魚吃。”
向陽處的殘雪已經消融,正午的日光帶着久違的暖意照在身上。他仔細收拾了蒼術根莖上的泥土,在這寧靜的山間午後打起盹來。
正睡意朦胧之時,兄妹兩的驚呼聲從遠處傳來。
沈青雲陡然驚醒,來不及撲掉身上的塵土,拔腿就向河岸邊飛奔過去。剛跑出幾步,就見小冉滿臉焦急地向他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師父,河岸…岸邊好像死了一個人。”
他眉頭微蹙,向孩子們指的方向奔去。果然遠遠就瞧見有個紅衣之人,正伏在岸邊白砂石地裏。
待他走近看清,不由登時倒抽一口涼氣。
那人穿的,哪裏是什麽紅衣。明明一襲白袍,竟幾乎被血跡浸染大半,血液蜿蜒染紅了身下的淺灘。
沈青雲蹲下身,撥開他散落在額前和背後的長發。露出的半邊側臉上傷口縱橫交錯,一道貫穿前胸後背的血窟窿觸目驚心,離心脈僅有分毫之差,大量血液的流失讓眼前的人蒼白得可怕,幾乎沒有一絲人氣。
他一顆心越來越往下沉,控制着力道用最輕的手法探了探傷者全身的筋骨。還好,骨頭雖碎了不少,但好在脖頸與脊椎應無大礙。
“師父…他,是死了嗎?”孩子們哪裏見過這等血腥的場面,顯然受驚不小。
沈青雲搖搖頭,“看他這身衣着與筋骨,應當是修道之人。如此嚴重的傷勢換做旁人早就沒了,但他還有一絲心脈尚存,生機未斷,或可一試。”
山腰深處有一座藥廬,一方小院,兩三間竹屋。
沈青雲平日裏除了看看醫書、侍弄草藥,就是不時下山為周邊的村民看診。沒有人留意到他究竟是何時來到這兒的,只是忽然有一天,村子裏多了一位年輕的大夫,時常救濟孤寡,也很少收取診金。兩個孩子皆是他沿路收養的孤兒,留在藥廬裏跟他學些醫術,将來也好自力更生。
他一路背着人上山有些吃力,走走停停喘了半晌。好不容易終于将人安置在床榻上,可面對這麽兇險的傷勢,還是不由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山裏只有些普通草藥,平日治些尋常病症、小傷小痛倒也足夠。可這人的傷勢卻讓他有些摸不着底,且不論內傷如何,單說這些深可見骨的外傷,僅用普通草藥怕是會留下嚴重的後遺症。
床上的人雙目緊閉,臉上沾滿血水,青絲淩亂地散落在枕間。沈青雲輕輕挑開他的衣襟,幹涸的血液與衣服牢牢粘在一起,猙獰的血腥之氣撲面而來。
他嘆了口氣,只得将衣服小心翼翼剪開,慢慢剝了下來。
傷口由于在水中浸泡時間過久,周邊已有發白的腐肉。沈青雲支開孩子們,麻利地用刀尖淬了火,一邊極輕極快的剜去腐爛之處,一邊用餘光不時瞥向昏睡中的人。
剜肉剔骨之痛可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但凡有絲毫意識都會痛呼出聲,可眼前的人竟一點反應也沒有,讓他簡直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
屋裏只有些常備的地榆粉,他仔細上藥包紮後對兄妹兩囑咐道:“師父要下山一趟,你們哪都別去,好好在家守着。”
“都快入夜了,師父要去做什麽?”小冉有些不知所措。
沈青雲摘下腰間的玉佩,無奈道:“他傷得太重,尋常藥物怕是應付不來,師父得到鎮子上換些上品草藥。你們莫怕,守好這位道君,我明日一定趕回。”
山中夜色寂寂,北風呼嘯,沈青雲步履匆匆,一路摸黑下了山。
小風謹記師傅的叮囑,一直守在床邊沒敢睡得太沉。剛淺淺入了夢,忽然被一股涼意驚醒。
他定睛一看,道君露在被褥外的臉龐竟然不知何時覆上了一層細細的薄霜,宛如被冰凍一般,整個人無聲無息。他哆嗦着手伸進被子裏摸了摸,那人的手指幾乎已經半僵,登時吓得睡意全無。
“小冉,別睡了,快把爐火再拿近一些。”他扭頭沖妹妹喊道,旋即用力呵着自己的雙手,捂在那人已經凍僵的指尖上,仔細揉搓起來。
小孩子火氣旺,兄妹兩緊張地握着這雙冰涼徹骨的手,不停地摩擦着,又将屋子裏能搜羅出來的毯子被褥一股腦蓋在道君身上。
不知過了多久,冰冷的指尖總算有了一絲溫度,臉上的寒霜也被溫暖驅散,漸漸消退下去。
可兩只小團子驚魂未定,都不敢再睡,眼睛通紅地伏在床榻邊守了整整一夜。
翌日午時,沈青雲終于匆匆趕了回來。
山下鎮子雖小,但畢竟是在琅琊閣勢力範圍之內,總能尋到些丹藥靈草。
他心裏其實也有點犯嘀咕,自己對昨日所救之人并不知根知底,一身劍傷想必是卷入了争鬥之中。只是醫者仁心,哪能怕惹是非,見死不救。
一路上他也仔細留意着,竟碰到了好幾撥琅琊閣的弟子,似是在暗中尋人。可他不知事件因由、來龍去脈,亦不敢引人注目。只說是山中獵戶摔斷了腿腳,買了一些生骨丹和滋補氣血的草藥便急忙返回了藥廬。
那人的狀态比他昨日見到之時還要差上幾分。鳳眸緊緊阖着,臉色慘淡,幾層厚厚的被褥之下,身上的溫度依然是涼涼的。
只是臉上的傷痕經過清理之後,容貌漸漸清晰起來。皮相破損,但骨相仍在。眉骨深邃、眼眸微挑,鼻梁的弧度和緊抿的嘴唇都仿若精雕玉琢,不知此人未受傷之時,該是如何驚豔的一副面容。
沈青雲雖行醫時間不長,但也多多少少見過生死病痛的場景,早有心裏準備。可如今面對這樣一位陌生人,卻難以抑制地生出一股親近之感,顧不上徹夜未眠地趕路,立刻動手熬起藥來。
年輕的師傅帶着兩位乳臭未幹的小徒,三人輪番守着,一絲一毫都不敢疏忽。沈青雲絞盡腦汁,不斷鑽研調整着方子,直到第十日,床榻上的人才終于有了動靜。
鳳眸緩緩睜開,還沒反應過來自己身處何處,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便湊了過來,圓圓的臉上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盯着他。
一道稚嫩的童聲傳來:“哥哥,你醒啦。”
剛醒的人似乎被這一聲哥哥叫得有些怔住,纖長的睫毛半垂着,鳳眸裏一片霧蒙蒙的,頓了半晌,才用低啞的聲音問道:“這兒是在哪?”
“這裏是我的藥廬。”沈青雲剛熬好了藥端着進來,就看見奶團子一臉興奮地朝他大喊:“師父師父,道君醒了。”
那人似乎是想撐着起身,可剛剛一動,骨節碎裂的疼痛霎時讓他臉色一僵,幾乎就要痛哼出聲。
“躺好別動。”沈青雲見狀趕緊上前,“道君胸口中劍,又摔落懸崖。我是在河岸邊發現的你,全身筋骨都斷了大半,一定要好生将養,切勿輕易挪動。”
“你我萍水相逢,承蒙搭救,多謝了。”
沈青雲道:“道君不必言謝,我本就是醫者,治病救人自是應該的。只是我學藝不精,更無靈力傍身,只能用些粗淺的辦法罷了。”
止痛的藥物難免會麻痹感官,細細密密的困意席卷而來,床上的人蹙着眉努力保持着清醒,低聲道:“道友未免謙虛,若不是遇上你,我也沒命活下來。”
這個稱呼讓沈青雲一愣,表情有一瞬間空茫,旋即又釋然笑道:“道君果然境界了得,只消一眼,便能将人看透。”
“你靈力雖無,靈脈仍在。況且我的傷勢,若非有修道根基,尋常大夫也料理不來。”床榻上的人聲音很輕,卻一語中的。
“道君說的不錯,我叫沈青雲,年少時也曾修行過。我瞧你的衣袖上有如意雲紋的标記,想來是碧雲天的人,只是不知道君如何稱呼?”
“我叫...蕭亦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