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非故

第36章 同門之情

同門之情

第五鞭落下之後，地上的人就沒能再爬起來。

易星洛皺了皺眉，又結結實實踢了一腳：“別裝死，給我起來。”可半晌過去，人依舊一動不動，沒有絲毫反應。

他臉色白了白，旋即就要去探楚杭的靈脈。可剛蹲下身，就被人一腳踹翻在地，撲了個灰頭土臉。

回頭一看，易星辭冷冷地站在身後，訓斥道：“讓你下手沒個輕重！”

易星洛的火氣登時蹿上頭，他噗地一聲吐出嘴裏吃進去的雜草，身形敏捷地如同獵豹一般，一躍而起推了大哥一把，把他重重撞在牆壁上。

本就不牢固的泥牆猛然一震，沙石灰塵簌簌落下。

陪同而來的兩方戒律弟子徹底傻眼了，想要出手阻止，卻又在兩位金丹期高手面前生生剎住了動作，一時間相顧無言。

易星辭碧雲天首席大弟子高冷穩妥的形象驟然碎了一地。同是相伴多年的師尊與師弟，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一路壓抑的情緒無處宣洩，才會一時沖動與星洛動起手來。

兩人“乒乒乓乓”來回幾招之後，連日來憋着的一股氣也都消了大半。

“夠了。”易星辭一把摁住星洛砸來的拳頭，沉聲道：“去看看阿杭的傷勢。”

他俯下身探入楚杭的靈脈，又細細查驗了身上的外傷，神色越發嚴肅。他虛握着楚杭被捆仙鎖勒得紅腫出血的手腕，對琅琊閣弟子道：“此事給貴宗添麻煩了，人我們這就帶走，還請解開他的禁制。”

“這…易道君有所不知。他情緒過于激動，若撤了禁制只怕會再生出些風波來，這捆仙鎖道君帶着便是。”琅琊閣弟子道。

“有我看着他，出不了事。”

“是。”那弟子見狀不再多言，上前解下了鎖鏈禁制，旋即走出了地牢。

“哥，你究竟怎麽考慮的？真要把他帶回宗門？”琅琊閣的人前腳剛走，易星洛就忍不住了。

易星辭小心翼翼地扶起楚杭背在身上，開口道：“他這樣子上不了路，先去山下落腳，休整兩日再說。”

碧雲天跟來的戒律弟子頭皮都快炸了。聽這番話，莫不是兩位易師兄念及同門情誼，竟想偷偷放了楚杭？

不論是何門派，欺師滅祖都是極刑重罪。陸掌門接到琅琊閣飛信傳書後氣得臉都青了，難得發了好大一通火，當即下令把這孽徒捉拿回宗，嚴加審訊。

若放走了要犯，他也脫不了幹系。

正惴惴不安之時，易星辭轉頭道：“慌什麽，一切有我擔着。”

“......”

楚杭內傷未愈又添外傷，一路上嘴角溢出的鮮血幾乎浸濕了師兄的脖頸與前襟。強烈的血腥之氣激得易星辭內心一陣陣抽痛。

這些年來，比起與他一般大的星洛，楚杭更像是一個弟弟的角色。多年的愛護與照顧已經成為一種習慣，他怎麽也狠不下心就這樣把楚杭送回宗門，任憑發落。

原本以他的輕功，不消片刻就能下山。但他背着楚杭，每一步都走得小心，唯恐牽扯到他的傷口，待磨磨蹭蹭終于到了山腳之時，已是日暮西沉。

一行人剛到石潭鎮，便在聽雨閣落了腳。

“住店。”易星辭匆匆而入，“我與阿杭一間，方便照應。”

易星洛思忖片刻，“他這傷勢少說得緩兩日才能上路，既然有你照應，那我還是去尋師尊吧。多打聽打聽，總比在客棧裏幹等強。”

易星辭點點頭，旋即對戒律弟子道：“你也同去吧。”

戒律弟子哪裏還能不明白，這是在給自己一個脫罪的理由，既然無可勸阻，他還是避一避的好，于是立刻答應了。

易星辭一刻也不再耽誤，抓緊時間為楚杭料理起傷勢來。

床上的人模樣已悄然發生了變化。可此刻阖上眼眸，睡顏依然是他記憶中師弟的樣子，讓他的心倏地柔軟下來。

楚杭新傷牽着舊傷，已經幹涸的血液與鮮血混合在一起，緊緊黏在傷口上，骨折的右臂已經腫脹得不成樣。

易星辭連喚了幾聲，師弟并無太大反應，只是眉間微鎖，從喉嚨深處發出了一聲極低的呼喚。

他附耳前去想聽清楚杭在說什麽，卻聽不真切，只有模模糊糊“師尊”兩個字卡在喉間，似是悲痛，又似是委屈。

易星辭嘆道：“阿杭，你要贖罪便趕緊好起來，把你的師尊，我們的師尊找回來。”

混沌的意識似是聽到了這句話，楚杭的呼吸忽然急促起來。

其實外傷于他而言并不是最嚴重的，易星洛收了力，雷鳴鞭的威力還未發揮到一半，只是皮肉傷看起來觸目罷了。真正危險的，是他體內靈力的反噬。

北峰一戰，他靈力失控暴走，力量倒灌之下損傷了多處經脈。在地牢中被捆仙鎖束縛之時，渾身靈力驟失，反倒壓制了體內混亂不息的靈流，後遺症此時才将将發作。

他如同被千刀萬剮般難受，抑制不住痛哼出聲，痙攣的手指緊緊攥着被褥。意識在茫然中掙紮浮沉，仿佛每一寸經脈都裂開，鮮血淋漓。

易星辭臉色驀地一沉，他盯着楚杭痛苦至極的表情，越發覺得不對勁。這件事，從頭到尾都讓人難以置信，古怪得很。

他心念一動，擡手探入了楚杭的識海。

識海中心，天地茫茫，有一顆參天大樹拔地而起。黑色的花朵如珠串般垂落，仔細看去，枝葉和花蕊上都覆上了細碎的冰雪，如同霜凍。

明明枝繁葉茂，卻感受不到蓬勃的生機，反而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肅殺之氣。

樹影之下有瘴氣攢動，若隐若現。他提劍剛要劈去，那團黑色的濃霧又驟然消失，不知所蹤。

饒是易星辭從未進過楚杭的識海，也不知這究竟是什麽樹，但他可以确定，眼前的景象絕對不正常。

楚杭是木系天靈根，主萬物生發之力，最是菁純。識海中怎會覆蓋霜雪，更遑論會彌漫灰敗死氣。

似是感應到被入侵，識海中的天地開始震蕩，暴虐的靈力在空中形成一個巨大的旋渦，風如霜刃，刀刀淩厲，向他徑直襲去。

在識海中大打出手後果不可估量。易星辭着實不敢硬來，趕緊松了力道，退出了楚杭的識海。

他神色凝重地望着依然昏睡的楚杭，聚起靈力點入他的要穴之中。

清風徐來，和煦溫暖的靈流如水般注入楚杭的經脈之中，一點一點修複着體內真氣沖撞的裂痕。猙獰可怖的外傷也被仔細塗抹了膏藥，包紮得很是妥帖。

半夜時分，楚杭終于醒了過來。

他順着微弱的光亮望去，易星辭正坐在對面榻上調息。

暖黃的燭火下，師兄藍衣墨發，溫潤如玉的臉龐隐隐有光澤流動。在微微起伏的呼吸之間，仿佛歲月靜好，一如從前。

楚杭靜靜看了片刻，憋得眼眶潤濕，默然半晌才出聲喚道：“師兄…”

易星辭應聲擡眸，深邃的眼瞳讓人看不清情緒。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說道：“阿杭，我看過了你的識海。”

楚杭的神情驀然一僵。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易星辭語氣平靜。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這一年來，總是心緒不寧。”楚杭如實道。

“一切心魔皆有起因。你這些日子，究竟發生了何事？”

楚杭搖搖頭，抿唇不語。

一聲嘆息從上方傳來，溫涼的手指輕輕拂過他的額頭。

易星辭望着他：“你若不願說，我亦不強求。只是如今你心魔已起，解鈴還須系鈴人，你好自為之吧。”

“師兄，我…”，楚杭心心念念只有蕭亦行的下落，若是旁人來拿他回宗門，他必定鬥個魚死網破也要逃出去，可偏偏是他的同門師兄。

易星辭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既然犯了錯，就自己去彌補。答應我，一定要把師尊尋回來。”

楚杭怔然：“你放我走，回去如何向陸掌門交代？”

“我不是放你走，而是等你帶着師尊一起回來。”師兄語氣鄭重，“若這世上，只有一人能找到師尊，我相信那個人是你。”

心中的寒意似乎裂開一道細微的縫。楚杭怔忡地看着眼前的人，恍然覺得自己錯得離譜。他從來都不是什麽漂泊無依的孤魂野鬼，他這十九年的生命，已經擁有的太多太多。

他順着玉線在腰間摸索着，把琉璃佩緊緊握在手中，發誓道：“我定會把師尊帶回來。一日尋不到，就找一天，一年尋不到，就找一年。若一直尋不到，就找一輩子。”

易星辭點點頭：“陸掌門也已經通知七大外門，全力搜尋師尊的下落。你也要相信師尊，他是蕭亦行，他一定能闖過這一關。”

只休息了一天，楚杭便動身了。

易星辭沒有多言，只是解下自己的儲物袋丢給了他，輕聲道：“阿杭，我在碧雲天等你們。”

滿城風雪，聚散浮沉。

楚杭一步步走過蜿蜒的石板長街，眼中映着星星點點的萬家燈火，在斑駁陸離的光影中心緒萬千。

師尊，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