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塵封往事
塵封往事
沈念辰的表情逐漸僵硬,聲音幹啞道:“你說,你殺了誰?”
楚杭阖眸不語,無盡的內疚與悔恨如潮水一般将他吞噬。他痛得蜷成一團,眼淚大顆大顆無聲落下。
他終于,想起來了。
是顧衍之生生割裂了自己的魂魄,把他寄在蕭亦行的識海中。
他本渾渾噩噩,七魄不全,意識混沌。是蕭亦行清淺的笑顏,日複一日的思念才将他喚醒,重新感知人世間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重入輪回。
他的生命,是顧衍之寄予人間,至死不渝的愛。也是蕭亦行上窮碧落下黃泉,死生契闊的堅守。
可他竟然忘了來處,失了歸途。茫然掙紮于往事的糾葛中,泥足深陷于瘋狂的猜忌中,生了心魔。
徹骨的寒意從心口湧遍全身,楚杭把臉埋進手掌中,發出一聲極度壓抑的抽泣。
衣襟被猛然攥住,沈念辰氣血上湧,一字字道:“你好好清醒清醒再說話。”
楚杭此刻已心如死灰,任由他粗暴拎起,失去血色的嘴唇翕動着:“是我,殺了他。”
沈念辰難以置信:“不可能…你怎麽可能殺他,你又為何要殺他?”
楚杭已經說不出話。空洞的眼神半晌才聚焦到眼前這張無比震驚的臉上,他拼命壓制喉頭的哽咽,幾乎用盡全力才艱難道:“是我一劍,刺穿了他的胸口。”
領口被驀然松開,楚杭聽到沈念辰的聲音已經開始發顫:“你是親眼看到…看到他死了嗎?”
他紅着眼眶,半晌無語,終是搖了搖頭。
門被重重合上,沈念辰廣袖一揮,不再看他,大步走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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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融合的痛苦讓他繼續陷入昏睡,當楚杭再次醒來的時候,手腕傳來一陣冰冷的拉扯感。
視線一片陰暗狹窄,他緩緩睜開眼眸,終于看清了自己的處境。
四面都是牆,唯有身後一扇狹小的鐵窗透進來些許微弱的光亮。牆角處水聲滴答,一股子黴味撲面而來。
這裏是琅琊閣的地牢。
楚杭剛回過神,就掙紮着撲向門口。可膝蓋似有千斤之重,他還沒跨出兩步就被一股力量猛然拉住,重重磕回地面。
雙腕被捆仙鎖吊着,周身一絲靈力都使不出來,骨折的右臂傷勢未愈,在方才的拉扯中幾乎錯位。
似是聽到動靜,外面值守的人推門而入。
那是一張楚杭從未見過的陌生面孔,穿着戒律堂弟子的袍服。
“我師尊找到沒?”楚杭見有人進來,急切問道。滴水未進,他聲音嘶啞得厲害,一顆心如臨深淵。
“弑師逆徒,你還敢問?”那人手持戒鞭,居高臨下道。
楚杭顧不得他的态度,乞求般地拉住他衣角,“求你告訴我,我師尊找到沒有,他怎麽樣了?”
那人又是氣憤又是嫌惡,沒好氣道:“你如今倒會惺惺作态。此事閣主已傳信碧雲天,不出兩日自會有你宗門的人來收拾你。”
楚杭的心仿佛寸寸被淩遲,将他整個人撕扯得破碎淋漓。他耳邊嗡嗡作響,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只是不斷央求道:“我怎樣都無所謂,只求你告訴我師尊的情況。沈念辰在哪,我要見他。”
那人看楚杭狀似瘋癫、失魂落魄的樣子,抿唇半晌終是答了一句:“沒有蕭仙尊的音訊,只怕兇多吉少。”
這一句話如同雷擊。楚杭心血激蕩,霍然起身就要向外沖去。
他如同一頭兇猛的困獸,不要命似地一次次試圖掙開捆仙鎖。
銀色的鎖鏈在他持續的沖擊下發出悲鳴铮響,楚杭渾身被汗濕透,不顧再次折斷手臂之痛,雙目灼灼地盯着門口,喃喃道:“他不會死的,放開我,讓我出去找他,我要出去找他!”
戒律弟子被他驟然發狂驚住了,手中戒鞭高高揚起懸在半空。
正在猶豫不定之際,一道虛影劃過,隔空準确無誤地點在了楚杭幾處要穴之上,封住了他的行動。
楚杭仰起頭,沈念辰風塵仆仆地出現在地牢門口。
他墜入冰窖的心似乎又燃起了一絲希望,滿懷期待又忐忑不安地向沈念辰望去。
倚在門口的人知道他要問什麽,只是臉色難看地搖了搖頭,轉身走了出去。
沈念辰身形微晃,已是疲倦至極。連日來的不眠不休讓他頭暈目眩,本想稍作休整再想法子,可剛一回禀北桓,得到的只有一句冷冷的話語:“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找不到蕭亦行,你也不用回來了。”
他咬牙定了定,頹然地退了出去。
沈念辰比誰都清楚,蕭亦行對北桓而言,一直都是一個很特殊的存在。
從他十七歲那年,無意間闖入了師尊的禁室,看到了牆上挂的那副畫像開始,他就恍然明白了。為什麽蕭亦行明明是水火廢靈根的屬性,卻能被破例收入琅琊閣。
因為蕭亦行的樣貌,與畫像上的人,竟有六七分相似。長眉入鬓、鳳眸清淺,卓然而立如山澗清雪,溶溶冷月。
有一段時間,沈念辰甚至以為北桓是喜歡蕭亦行的,可後來又發覺不是那麽一回事。北桓對蕭亦行的照顧,關懷備至卻又坦坦蕩蕩。他要走,便放他走。
離開宗門時,北桓并沒有廢了蕭亦行的修為,而是改為了百道戒鞭的懲罰。後來,又是北桓親自替他療傷,用的都是最金貴的藥材,連半點傷痕都沒留下。
如今二十多年過去,沈念辰本以為北桓已經看淡,直到今日見到師尊震怒的神色,甚至帶着些許他不曾見過的慌亂,他才真正明白蕭亦行在北桓心中的分量。
那是他根本就比不上的。
沈念辰無聲地笑了笑,用冷水激了面頰,來不及休息就又帶着一批弟子去了北峰。
坍塌的山巒霧氣茫茫,下方是湍急的河流,洶湧奔騰,由東向西一瀉千裏。
他這兩日帶人把北坡翻了個遍。滾木落石、山包泥土,凡是可能埋人的地方都細細尋過,雪亮的青鸾劍上滿是泥漬,雙手也扒拉得血跡斑斑。
他站在崖邊,眸底一片暗沉,對身後弟子道:“我下去看看,你們到山下村落一路沿河打聽,如有消息立刻放出宗門标識,不得有誤。”
懸崖峭壁、山勢險峻,若從尋常路下山再繞到此地要多花上許多功夫。山間罡風獵獵,腳下萬丈懸崖,錦瑟剛要阻止,沈念辰已縱身一躍,消失在了茫茫霧霭之中。
……
楚杭被封住要穴,絲毫動彈不得。
時間在黑暗中被拉得無限漫長,牆縫間的水滴聲聲入耳,氲開記憶的漣漪。
琅琊閣,雲舍外。
冰藍和赤紅兩股靈流激蕩相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的靈氣在屋外逡巡良久,繞着旋渦中心盤旋。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相互牽制的靈流隐隐出現裂痕,天地靈氣從中心向外潰散,随着“砰”的一聲巨響,草木震動、碎石崩裂,蕭亦行猛然噴出一口血,徑直栽倒在地。
顧衍之已在屋外徘徊良久,可此時又不能驚擾,待到那股靈力驟然消失,便立刻沖了進去。
這已是蕭亦行第二次沖擊金丹失敗了。
顧衍之趕緊扶起蕭亦行,探向他的靈脈。體內毫無結丹之相,反而因為靈力不受控制的暴走遭受反噬,渾身經脈傷痕累累。
蕭亦行冷汗涔涔,似醒非醒,忍着周身劇痛卻一聲不吭。他撐着一口氣,用近乎痙攣的手指想推開顧衍之,半睜的眸子裏透出一片頑強的狠戾。
“結丹一事急不得,你前番傷勢未愈怎麽又如此沖動。”顧衍之眉頭緊鎖,雙手不由力道加重。
懷中的人冷着臉不回答,指節微微攥緊。
顧衍之急了,口不擇言道:“你靈根相沖,修行之路步步艱險,何苦要把自己逼到這一步。”
蕭亦行終于擡起眸子。他自入門以來,修行之路十分坎坷,和顧衍之這位天賦極高、根骨奇佳的師兄比起來,處處落于下風。
他每每望着師兄的身影,勤勉修煉、從不懈怠,可無論他怎麽努力,與顧衍之的修為境界卻越差越遠,似乎遙不可及。
蕭亦行平素最恨聽到“靈根相沖”四個字,何況這一次是從顧衍之口中說出,登時被激清醒了。
他支着胳膊坐起身,“怎麽,師兄入金丹境就是順理成章,我就是操之過急嗎?”
顧衍之聞言一怔,忙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若這麽想結丹,我同你一起想辦法便是,走火入魔可不是鬧着玩的。”
蕭亦行冷笑一聲,拭去唇角的血跡。“我築基之時,便是師兄把築基丹讓給了我。師兄莫不是以為,我今後每一步修行都得靠你嗎?”
“你我師出同門,你何必說這麽見外的話。”顧衍之被那冷冷的話語一噎,不禁有點氣上心頭。
蕭亦行轉過身去,盯着自己顫抖不已的雙手,僵坐了半晌,終于開口道:“我沖擊金丹失敗,內傷一時半會也好不了,落鳳山莊論道在即,看來是不能與你同去了。”
“你急着沖擊金丹,是為了…”顧衍之打住了話頭,心中泛起一陣酸澀。
如墨的發絲落在月白色的袍服上,清瘦的背影挺直,透着無聲的倔強。
屋中靜默許久,終是落下一道溫柔的聲音。
“我答應你,我不會受傷,不會有事。你也答應我,一切順其自然,不要勉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