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念之間
一念之間
太陽真火。
他怎麽忘記了,蕭亦行是水火雙靈根。本不相融的兩種屬性,都讓他修煉到了極致,運用得無比自如。
灼灼金焰在爐中閃爍跳動。楚杭死死盯着那噼啪亂竄的火苗,琥珀色的眼瞳漸漸染上一絲血色。
一個可怕的念頭湧上腦海。他幾乎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喃喃道:“師尊,你去過臨安...陳府嗎?”
蕭亦行手臂一僵,目光垂向懷中戰栗不止的人,呼吸悄然滞了滞。他似是欲言又止,頓了半晌才輕聲道:“去過。”
楚杭驀地擡起頭來,顫抖着眸子強行将視線落在蕭亦行臉上。他氣息紊亂,一字一字咬碎道:“你為什麽……要封住我的記憶?”
蕭亦行怔然看着他,漆黑的鳳眸如同被濃霧深鎖的潭水,猶豫、心痛、甚至悔恨的神色在蒼白的臉上一一閃過。他忽然收緊懷抱,下颚緊緊抵在楚杭的額頭上,“有些事,你還是不知道得好。”
急促的心跳隔着那層單薄的衣衫,無比清晰地傳入楚杭耳畔。他一顆心,霎時間沉到谷底。
識海中的大地隐隐開始顫動。楚杭阖上眼眸,仿若有狂風卷席、烈焰咆哮,把他的神智一點點攪碎,扯得七零八落。
細細密密的痛感裹挾而來,他像是墜入一場無休無止的噩夢。耳旁是金石斷裂的鼓噪,眼前是赤紅升騰的火焰,濃稠的黑霧自自四面八方湧來,将他的四肢脖頸牢牢纏住,無數魑魅魍魉的虛影穿身而過,幾欲将他撕裂。
“阿杭,你怎麽了?”蕭亦行擁了許久,見懷裏的人沒有動靜,神色不禁焦灼起來。
楚杭猝然睜開雙眼,擡手一掌擊向蕭亦行肩頭,緩緩站起了身。
一股難以形容的肅殺之氣彌漫在他赤紅的瞳仁中,那雙澄澈無比的眸子,此刻僅一眼,就讓人遍體生寒。
蕭亦行倒抽一口氣,駭然睜大了眼睛。
他身形一動,伸手就去探楚杭的識海,在即将觸碰到眉心之際,一道淩厲的掌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他胸口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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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亦行微一錯步,身後竹舍的牆壁轟然倒塌,竹枝被強勁的力道斬斷,稻草和泥土零落堆散一地。
“出什麽事了!”外面的聲音四起,看管藥圃園的弟子們陡然聽到這聲巨響,急急披上外衣就要沖出去查看。
這一掌出手狠辣,毫不留情。蕭亦行見楚杭完全魔怔了,不願在衆目睽睽之下大打出手,旋即鳳眸一凜,跳入夜色之中,低喝道:“跟我來。”
身後之人果然聞言跟上。
額發飛揚,素白的衣袍在夜風中烈烈作響。蕭亦行身法輕盈、動作迅捷,一路引着楚杭避開衆人視線,來到了後山北坡。
琅琊閣的北峰,山勢崎岖、人煙稀少,想必不會有人打擾。
他将将落地,身後的人影已瞬息而至。楚杭臉色冷峻,拖着長劍一步步向他走來。劍尖淬着火光一路劃過碎石,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蕭亦行強壓住心頭的萬分驚愕,怒道:“你到底發什麽瘋!”
楚杭根本不欲解釋。他一個字也不想聽,一句話也不願說。
原來這輩子,從生到死,生殺予奪都在蕭亦行的一念之間。是他拖累了陳家幾十口人,把他們也卷入這場可悲可笑的執念之中,枉送了性命。
他頭痛欲裂,周身靈力不受控制的暴漲起來,渾身每一寸經脈都像要炸開。來不及思考,暴虐的劍氣已帶着森冷寒意,向白衣身影沖蕩而去。
蕭亦行翻身避過,劍氣呼嘯着将腳下山脈劈出一道深深的溝壑,一路蜿蜒向下。
這遠遠高出了楚杭自身的修為。他不計後果,竟調動周身木系靈流與這山體草木緊緊呼應,山峰的震動自地下傳來,泥土已開始裂出細碎的口子,樹木枝桠在肆虐的靈流沖擊下齊齊斷裂。
這種不要命的打法讓蕭亦行渾身發麻。他原本只是騰挪避閃,不得已化掌為刃接了幾招,可眼前人的攻勢越發兇悍淩厲,出劍速度快得只剩殘影。
楚杭這兩年的劍術是跟沈念辰學的,身法飄忽每每出其不意,讓心念大亂的蕭亦行招架得竟隐隐有些吃力。
藤蔓根系破土而出織成一張大網,蕭亦行一面應對楚杭的劍法,一面還要提防着暴起的藤蔓枝桠、沙石塵土,額頭漸漸滲出了冷汗。
以他的境界功力,擊敗楚杭不是難事。可此刻楚杭已完全喪失心智,拼盡全力要與他不死不休,蕭亦行掂量再三,始終出手克制,就連流光劍都未召喚出。
這一呵護備至的舉動落入楚杭眼裏,他冷到極點的面容上兀然浮現出一絲諷刺的微笑,“你…就這麽舍不得我這具身體。”
他笑容扭曲,痛苦地捂着胸口,力道大得仿佛要把心髒生生挖出一個血淋淋的窟窿。閉上眼靜默幾息後,旋即一躍而起,把全身靈力灌注于劍身,向蕭亦行猛然劈去!
一道流光溢彩的結界在夜色中綻開,白衣身影穩穩站在結界當中,鳳眸晦暗不明地盯着直撲而來的人。
防禦光罩被洶湧的劍氣砍得忽明忽滅,撕鳴聲嗡嗡作響。楚杭一擊未成,反被強大的結界斥開,力量驟然倒灌之下,他倏地噴出一口血,半跪在地。
蕭亦行臉色一變,擡手就要撤下屏障。
可楚杭根本不容他有絲毫動作,須臾間又撐地躍起,提劍而來。
“砰”地一聲,劍刃劈落在堅固的結界上,清脆的骨頭斷裂之聲響起。
寒芒掠瞳,楚杭不動聲色地将佩劍轉移到了左手中。
殷紅的血液一滴一滴,落在皚皚白雪中。漫天風霜和翻滾不息的靈流交織下,他的臉一半被映照得冷酷森寒 ,一半被暗夜掩埋着,神情越發狂亂。
在這場驚天動地的打鬥中,在木系靈流暴走之下,北峰一側終于大幅震顫起來。滾石從山頂崩裂落下,樹木連根拔起,腳下土地終于開始分崩離析。
劍氣再次揮出的剎那,金色的結界驟然消失了。
雪亮的劍身毫無障礙地刺入蕭亦行的胸口,素白的衣袍綻開血色。
握着劍柄的手似乎有一絲抖動,可劍身反被牢牢握住。
蕭亦行喘息着低下頭,死死抓住劍身撐住身體,忍着被一劍穿胸的劇痛,向前走了一步,兩步。劍尖一寸一寸沒入胸口,溫熱的血液順着冰涼的劍鋒倒流向楚杭的手上。
心髒傳來的鈍痛越發強烈,楚杭握劍的指節青筋暴起,整只胳膊開始不由自主的顫抖。
蕭亦行的冷汗已經浸濕了全身。他咬緊牙關,在感官完全麻痹之前,在楚杭惶然松手之際,凝起一道微光點入了他的識海。
如星如螢的微光,像春風化雨、濃霧彌散,溫暖和煦的力量自眉心漸漸湧入。
鋪天蓋地的記憶碎片席卷而來,與體內肆虐之氣沖撞着。脆弱的坡體承受不住來自地下的強烈震顫,在一陣極度暴虐的靈流中,轟隆隆一聲巨響,終于垮塌了。
北峰的一側碎石滾滾,裹挾着斷裂的落木墜入崖底。
楚杭腳下驟然踩空,踉跄中被一段滾木砸中脊背,在山谷中撲騰翻滾下去。意識混沌之際,一股熟悉的靈力托住他的身體,輕飄飄地将他推向遠方。
……
滾滾往事翻江倒海般湧來,他身不由己,墜入一層又一層夢境中。似醒非醒間,記憶的碎片漸漸在腦中拼湊起完整的片段,甚至一些本不屬于他的記憶,竟也慢慢地融合進來。
耳畔有人在喊他,可他根本醒不過來,連動一下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不知意識浮沉了多久,楚杭才喘過一口氣,緩緩睜開了眼睛。
沈念辰支着胳膊撐在床沿,眼眸微阖,烏青的眼下盡是疲倦之色,正在打盹之時,被人一把拉住手腕。
“你醒了?”沈念辰驀然一驚,又似是松了口氣。
“師尊…我師尊呢?”楚杭驟然坐起,血色已從眼眸中褪去,但情緒異常激動。
沈念辰愣了一下,“你不知道?”
床上的人已經急得快發瘋,他死死抓住沈念辰,一遍遍問道:“我師尊在哪?蕭亦行在哪?”
沈念辰被這股力道捏得手腕都快折了,急赤白臉道:“你問我做什麽,我還要問你呢!”
他掙開楚杭,“到底發生了何事?北坡外側的山體都塌了,我趕去之時已是一片狼藉,尋了半天才在一個結界裏找到了你。”
楚杭呼吸急促,胸口起起伏伏。他擡頭看向沈念辰,用乞求的目光顫聲道:“我師尊呢?”
“我們根本不知發生了何事,我找到你之後,也曾去尋過亦行,可兩天過去了哪裏都沒有他的蹤影。我原以為你醒來後會知道他的下落,所以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你們與何人打鬥成這樣?”
心髒停了一拍,剛剛攥緊的力量仿佛全部被抽空,楚杭驟然後仰,咚地一聲砸在堅硬的床板上,喃喃自語道:“已經,兩天了……”
他面如金紙,眼前陣陣發黑,鑽心裂肺的痛苦和悔恨幾欲把他撕碎。
怔然半晌,才開口道:“我,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