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初探識海
初探識海
夜風瑟瑟,霜寒露重。
露臺上的人聞言一笑,兩指從錦袍前襟裏抽出一封燙金請柬,飛扔過去。
蕭亦行擡手截住。請柬乃琅琊閣閣主,沈念辰的師父北桓仙尊所書,邀請碧雲天參加兩個月後琅琊閣舉辦的比武論道。
“看來你我相遇實非偶然?”蕭亦行阖上請帖,朝沈念辰望去。
“不瞞師兄,此次我是特地來碧雲天送請柬,聽說你在玉茗鎮超度亡魂,料想可能遇見,便在此處多停留了兩日。”
“你如今也是護宗長老,一份請柬而已,何需親自跑一趟?”蕭亦行指尖微微摩挲着酒盞,眸光幽長。
沈念辰輕笑一聲,走回屋內坐下,“你我同門一場,我便直說了。我奉家師之命,此次定要請碧雲天赴會。”
蕭亦行并不作聲,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沈念辰道:“其實樓下那些人說的倒也沒錯,自從那件事後,琅琊閣在修真界的地位一落千丈,加上這次昆侖玉虛宮玄已真人出事,五大修仙門派中已有兩派在走下坡路。可另外三派卻在崛起,尤其是蒼穹派,除了宗主謝渺是土系靈根宗師,不久前左風淮也破了元嬰境。”
“左風淮?我記得他是金系天靈根。”蕭亦行若有所思道。
“不錯,這麽一來,蒼穹派大有要把昆侖宮取而代之之勢。”
“所以琅琊閣舉辦比武論道,究竟是何目的?”蕭亦行擡起眼眸,直視沈念辰。
“天地五行封印不僅是宗門實力所在、更是世間人心所向。若琅琊與昆侖兩派再無金木靈流傳人,遲早要為其他三派所吞并。所以這次琅琊閣廣邀修仙門派比武論道,一則是為了壯門派聲勢,二則也是想借此機會留意些好苗子。閣主想請師兄念在昔日同門之誼,勸說貴派赴會。若我們琅琊閣、昆侖宮和碧雲天聯手,便能號召半個修真界。”
“主意倒是打的不錯,可惜碧雲天向來不參與門派争鬥,怕是要讓北閣主失望了。”蕭亦行淡淡道。
看眼前人面色冷峻、不為所動,沈念辰冷笑一聲,寒眸如雪,幽幽道:“看來蕭師兄是忘了,那些門派當年如何咄咄逼人,讓顧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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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映着蕭亦行微涼的鳳眸,他握着酒盞的手指漸漸收緊,骨節根根清晰,但仍抿緊嘴唇不發一言。
“去或不去,請師兄斟酌。不過明日之事,可明日再想。”沈念辰緩緩收回目光,笑道:“你我今日定要不醉不歸。”
兩人雖二十年未見,但當真有些年少情分。盡管後來的酒喝地有些沉默寡言,更像各自獨酌,但所謂故交,就是不用言語也能勾起往事回憶,僅僅是相逢,便能慰藉一身漂泊。不知過了多久,第二壇秋露白也終于見了底。似有醉意之際,雙方不約而同起身告別。
“笑春風”不遠處有一家客棧,江嶼白匆匆入內,用指背敲敲櫃臺,喊道:“四間上房。”
夥計掀起門簾匆匆跑來,搓着手笑道:“各位客觀,實在對不住,近日小店客房有些緊張,只能騰出兩間,要不委屈客官将就一下?”
夜色已晚,确實不便再尋住處。
“那,師尊一間,易師兄、楚師兄一間,我随便湊合一晚好了。”江嶼白小心翼翼道。
“不用,你與我一間,星洛、楚杭一間。”蕭亦行道。
盡管都是徒弟,但真要論起親疏遠近,自然是在蕭亦行身邊長大的楚杭與他最親近。江嶼白雖也收為門下弟子,但對蕭亦行仍是懼意未消,忽然聽到要同住,一時受寵若驚吓得臉色都有點不自然了。而楚杭卻是頭回感到師尊有意回避自己,不免心頭一酸,微微發怔。
少年心事藏不住,兩人的表情一絲一毫都落入眼中。蕭亦行嘆了口氣道:“算了,還是楚杭同我一間吧。”
楚杭滿腹心事,一不留神上樓梯的步子都踉跄了一下。
蕭亦行神情疑惑地回頭。
“我去讓店家準備些熱水,給師尊沐浴更衣吧。”楚杭連忙道。
“不必了”,蕭亦行随手給兩人都捏了清潔訣,輕輕拂去一身灰塵,開口道:“夜色已晚,早些休息。”
“嗯。”
好在房間夠大,有一床一榻,兩人可各自安睡。
楚杭翻來覆去,輾轉難眠。幻境裏的情景一遍遍湧入腦海,往日種種猜測和今日沈念辰的反應至少讓他明白一件事。他,很像蕭亦行的一位故人,還是一位很重要的故人。
他不知道師尊與那人之間發生過什麽,但他明白,那應當是師尊藏在心裏最深處的東西,任何人都觸碰不得。少年心緒複雜,心裏像被什麽東西密密麻麻地噬咬着,在片刻心跳與激動過後,胸膛裏仿佛又被一掃而空,唯餘失落。
也許自己對于師尊而言,只是一個故人的影子罷了。他心裏驀然湧起一陣酸澀,幹脆在榻上打坐調息,默念起了清心訣。
但清心訣并不是萬能的,他越念越覺得心中焦躁難安,念到“心無挂礙,意無所執”一句時,已是心頭顫抖,拼命忍耐,連氣息都急促起來。
就在此時,他聽到了裏屋傳來了一聲輕微的悶哼。
像是最後一根稻草,把腦海中唯一的一絲清明也壓塌了,楚杭心道,完了。
他鬼使神差地下了塌,悄悄走到蕭亦行床前。
由于飲酒的緣故,床上的人睡的很沉,不知是夢見了什麽,眉心依然微微蹙緊。瓷白的臉頰帶着些許紅暈,鴉羽般的睫毛在燭火映照下微微顫動,又帶着無限缱绻與溫柔。
楚杭的心跳似漏了一拍,而後如擂鼓般快速震動。
他壓低嗓音,喚了一聲:“師尊?”
蕭亦行似乎應了一下,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一截如白玉般的手臂露出了被角,薄薄的皮膚下青色血管依稀可見。
楚杭俯下身,那人綿長的呼吸聲近在耳側,帶着似有似無的溫熱氣息。他竭盡全力想壓制住心髒猛烈的跳動,生怕這快震破耳膜的聲音會無所遁形,暴露在寧靜的空氣中。
他眼底一片慌亂。腦海裏有個聲音反複告訴自己,他不過是想替師尊掖好被子而已,但他其實心裏又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是這麽想的。
楚杭手指發顫,在空中停了半晌,還是輕輕覆上了那人的手腕。肌膚相觸之際,忽然一股神識從他體內竄出,像是被吸引一般,順着那人的身體探入了識海。
蕭亦行低哼了一聲,但并未醒來。
楚杭已是驚出一層薄汗,愣在當場。金丹後期的修士,神識非常強大,對外界入侵者都會自動防禦排斥,他不過剛剛築基,竟然暢通無阻地闖入了蕭亦行的識海,簡直匪夷所思。
他知道不經師尊允許,冒然闖入他的神識是為不敬,可近來發生的事太多,困擾他的情緒太多,少年渾身都燃起了一股探知的欲望,如浪潮一般一遍遍地沖刷理智,燒得他渾身發燙,抑制不住被吸引而去。
楚杭剛叩入蕭亦行的識海,就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
一側數九寒天,冰封千裏,一側火海翻騰,仿若末日。鋪天蓋地的壓抑感湮沒而來,荒涼沉重的令人窒息。
這…便是師尊的識海?
他內心隐隐作痛。
少年在冰天雪地裏漫無目的地走着,天色晦暗,大雪綿綿不歇,冷風如刀割的皮膚快要裂開,晶瑩的雪粒墜在身上久久不化,幾欲把人凍僵。
他鞋襪盡濕,渾身哆嗦,頂着漫天風雪一步一步朝着炎陽火海那頭走去。
漸漸的,在冰火交界之處,隐隐有什麽散發出微弱的熒光。楚杭緩緩走近,看到一株小樹,青葉紫莖、玄華黃實,根節盤根交錯,樹頂枝桠蜿蜒。
這樹只有一人高,卻紮根于冰火交界之間,伫立在狂風呼嘯之中,澄澈溫潤的靈流從樹幹緩緩向四周散發,柔軟的光暈如春風拂面,生機盎然。
楚杭瞬間明白了,這顆樹便是蕭亦行識海中平衡水火兩重天的關鍵所在。
水火靈根本性相克,但若加入第三種靈力屬性,陰陽五行便可重獲平衡。
他心念一動,在伸手撫上樹幹的瞬間,神識與樹靈發生強烈共鳴。
楚杭深吸一口氣,催動元神內精純之力,源源不斷向樹幹注入進去。淡青色的光芒順着枝幹裂縫向上蔓延,疏散到每一寸枝葉。瘦小的樹幹逐漸變粗,枝葉像是煥發新機一般瘋狂生長,向廣袤天空伸展而去。
木,主生發,可幻化滋養天地間一切草木。楚杭額頭隐隐浸出汗水,但他不願停下,咬緊牙關堅持,直到原本一個人高的樹木,長大三丈之高,才放松下來。
頭暈目眩的感覺隐隐傳來,他有些站立不穩,剛想坐下,忽聽耳邊一聲怒喝:“楚杭,你在幹什麽!”
楚杭陡然一驚,神識瞬間被重重斥回。
驀然睜開眼,就看到蕭亦行已然坐起身,臉色震怒,一把反扣住他的手腕,嚴厲喝到。
“我...”楚杭匆忙之間也不知從何解釋,又急又驚,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麽,忽覺眼前一黑,仿佛全身都被抽空一般,軟軟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