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鄉相逢
他鄉相逢
玉茗鎮往東百十裏處,有座雲水城。
宋宅事件雖是妖貓作怪,但歸根結底,也怨宋峤生薄情在前,崔氏害人在後。蕭亦行愛增分明,降了那妖便走,不肯再與宋員外多說一句話,在宋宅多待一日。
一行人來到雲水城,一是為了添置些法器,二是難得出來散散心情。
這座城處在東西往來要道上,十分繁華。街道兩旁店肆林立,行人熙熙攘攘,風流雅士、才子佳人比比皆是。
可這四位的出現,還是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為首那人約莫二十六七的樣子,清風霁月、不染纖塵,明明一副淡漠疏離之姿,卻透着一股驚心動魄的美麗。身旁一位二十歲左右的青年,劍眉斜飛入鬓、意态風流,緊跟着的兩位年紀偏小的弟子,一位如冬日暖陽,一位英氣肅殺,個個出挑。
其他三人似乎早已不以為意,可楚杭是頭一次下山出門,陡然被這麽多癡男怨女的眼神圍觀,着實有些不自在。加之幻境一事後,仿佛總有種微妙的情緒彌漫在心頭,一路上難得沉默寡言。
他側過臉頭嘆口氣,忽然腹中傳來一陣饑餓之聲,這才想起來趕路到現在還沒吃過東西。他和江嶼白都築基不久,尚未辟谷,自是不能與那兩位相提并論。
正在猶豫之際,前面人突然停下來道:“休息一下,先吃飯。”
楚杭擡頭望去,只見老大一座酒樓當街而立,墨色牌匾上金漆着“笑春風”三個大字,樓外雕檐映日、畫棟飛天,樓內琴奏舞曲隐隐傳來。
他們本想尋個僻靜雅間,但這酒樓生意實在好得很,竟然已經客滿,于是便在樓下角落處坐下。
剛沏上一壺雪芽,就聽到旁邊傳來一陣議論聲。
“聽說沒,昆侖玉虛宮的玄已真人練功走火入魔,直接成了廢人,連掌門之位都讓出來了。”開口說話的是一位三十多歲的男子,身着灰色布袍,似乎也是修士打扮。
“不會吧?玄已真人都進入元嬰境界了,怎麽就走火入魔了?”旁人疑惑道。
“這有什麽奇怪,修為越高,越是兇險。”男子瞥了他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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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沒聽說昆侖宮要舉行新掌門繼任大典啊?”有人不信,插嘴道。
“咳,又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新掌門是玄已真人同門師弟,也不願大操大辦。”男子幹了一碗酒,斬釘截鐵道:“這事保準沒錯。”
衆人聞言,面面相觑。此時,男子又出聲道:“看來這昆侖玉虛宮,也要像昔日琅琊閣那般走上沒落了。”
“兄臺此話怎講?”有人不解,紛紛圍上來。
“你們可知為何昆侖玉虛宮、琅琊閣、淩霄宮、落鳳山莊和蒼穹派并稱當世五大門派?”他眼睛慢悠悠地掃了一圈,吊足了衆人胃口。
“傳聞與天地五行封印有關?”
“不錯”,男子繼續道:“五百年前,曾爆發過一場修真界與魔族大戰,當時有五位元嬰級的宗師用天地五行封印将那魔尊元神封住,才換得人間百年太平盛世。這封印乃五方五老君所創,必須由最純正的金木水火土五系靈力陣守于五角,方可完成。那五位宗師便自此開宗立派,形成了修真界如今的格局。”
“即是如此,琅琊閣又怎會沒落?”
“二十多年前,那魔頭魂魄差點蘇醒,五大門派在加固封印時,琅琊閣折損了唯一一位木系靈流的宗師,至今後繼無人,在修真界地位難保。”
“聽聞天靈根修士世所罕見,木系靈根更是萬中無一,看來所言非虛。”
男子點頭道:“這幾年琅琊閣派人翻遍五湖四海搜尋木系靈根傳人,倒也找到了兩位,但根基尚淺,日後能否學有所成、挑起宗門大梁還很難說。”
“那昆侖玉虛宮又是怎麽一回事?”見話題說着說着便岔開了,忽然有人想起原茬兒來。
“玄已真人乃是昆侖派唯一的金系靈根宗師,他隕落後,昆侖宮只怕也要陷入琅琊閣一般的境地。”
坐在角落裏的蕭亦行不動聲色地捏着茶杯邊緣,仿佛事不關己。但聽到此處,神色微微一凝。
“看來所謂修仙大派,也不過靠幾個宗師撐着,人才凋敝,後繼無人啊。”人群中冒出一陣嘲諷之聲。
“哦?是嗎?…”樓上忽然傳來一聲冷笑,衆人還來不及反應,只見一根木筷插入方才譏諷之人面前桌上,頓時木桌四分五裂、木屑紛飛,杯盤碗盞碎了一地,糕點菜肴一片狼藉。
那人勃然大怒,周圍嗖嗖嗖站出幾個同伴,紛紛拔出随身佩劍,大喝一聲:“誰人在此放肆!”
話音剛落,衆人手中的佩劍忽然嗡鳴戰栗不止,竟被一股強大的吸力掙脫出手,齊齊插在了酒樓牆壁上。
蕭亦行冷眉微蹙,目光緩緩移向樓上木梯拐角處。那裏站着一人,身着湖藍錦袍,眉若遠黛、眼若桃花,嘴角含笑緩緩開口道:“仙長哥哥,千裏相會,看來與在下有緣啊。”
那人雙眼輕眯,正饒有興味地望向他。
“念辰,好好說話。”蕭亦行臉一黑,冷聲道。
“師兄好氣度,聽人如此诋毀琅琊閣竟也不惱,看來真是與我們生分了。”樓上人墨眉微挑。
“修行之人,不做無謂之争。”蕭亦行面不改色道。
“念辰…莫不是琅琊閣沈仙師,沈念辰?!”剛才還殺氣騰騰的幾人,頓時慌了手腳。
周遭頓時安靜下來,衆人皆驚。
為首那人撲通一聲跪下來,連忙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沖撞了兩位仙師,還請仙師大人不計小人過,饒過在下。”
沈念辰唇角輕扯,居高臨下道:“看在師兄的面子上,今日便不與爾等計較。滾吧。”
那人又咚咚磕了兩個響頭,趕緊帶着一夥人匆忙散去。
不過轉瞬之間,樓上那人又換了一副神色,眼中帶笑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師兄既然來了,何不一起喝一杯,敘敘舊?”
蕭亦行道:“我已離開師門多年,當不起你一聲師兄,還是各人自便吧。”
“看來師兄有了新人,便忘了舊人啊。”沈念辰擡起眸子挑向蕭亦行身後的人,幽幽道:“這麽像,難怪師兄都不願搭理我們這些故人了。”
蕭亦行眼神一凜,“世上相似之人何其多,還是莫要說笑了。”
他話音剛落,樓上的人影瞬息已至眼前,劍柄輕移住了他的去路,壓低聲音道:“不說笑,我有正事與你說。”
話既至此,蕭亦行也不便再拒絕,一行人跟着上了樓轉進最東邊的雅間,屋內兩位身着月白色弟子服的青年男女紛紛起身行禮。
“錦瑟、華年,把桌上這些都撤下去,讓掌櫃重新布菜。再來兩壇秋露白。”沈念辰吩咐道。
眼看兩人身影已下樓,蕭亦行無奈嘆口氣,“這名字…”
“哈哈哈,我随便起的。不過先別關心我徒兒了,還是介紹一下你身邊幾位小道友吧。”沈念辰笑道。
“易星洛、楚杭、江嶼白,都是我的弟子。”蕭亦行簡短幹脆。
三人方才一直默默看着這一切,也不知按輩分究竟該不該喊對方師叔,躊躇之際,還是易星洛帶頭行禮,“久聞沈仙師大名,今日得見,實屬晚輩們有幸。”
沈念辰倒不見外,眼眸輕輕一擡,一股無形之力便将他們手臂托起,朗聲道:“各位師侄不必見外,你們既是蕭師兄的弟子,也算與我有緣,今日相聚不必拘束。”
蓮子芙蓉羹、蟹粉獅子頭、鵝鴨排蒸、雙椒腰花、煎炙獐子……菜式琳琅滿目,很快堆滿一桌。這點菜之人考慮十分周到用心,酸甜苦辣鹹味味俱全。
沈念辰一面招呼大家吃菜,一面不動聲色地看着楚杭,見他喜好清甜,出言問道:“楚師侄也是出身江南嗎?”
楚杭剛要回答,蕭亦行已搶先一步道:“這孩子是我途中偶遇帶回碧雲天的,他病了一場記憶有損,師弟還是莫要追問了。”
“原來如此。”沈念辰微微一笑,起身給蕭亦行和自己各斟了一盞酒,一飲而盡道:“他鄉遇故知,擔得起人生四大樂事,今日,定要開懷暢飲。”
蕭亦行似是沒有理會他言語中的雙關之意,也爽快道:“好。”
二人你來我往,一盞接着一盞,冷冽的酒香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兩位琅琊閣的弟子倒是不意外,但碧雲天那三位都有些詫異。
師尊一向外表清冷、仿若谪仙,如此豪飲實在見所未見。秋露白味道香冽、卻很是性烈,沒一會兒功夫,雙方竟已五六盞下肚。
沈念辰眸光微閃,挾起酒壇躍向雅間外的露臺上,半倚飛欄,仰頭飲盡。
酒壇哐當一聲被砸碎在地,他袖袍一揮,又啓開了另一壇秋露白,指尖輕輕一點,一汪酒水便從壇中被扯出,如清泉一般落入蕭亦行酒盞裏。
蕭亦行端起酒盞,在佳釀入口前,擡眸道:“你說有正事相告,到底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