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少年下山
少年下山
翌日。
楚杭還在迷糊中就聞到一陣熟悉的幽幽檀木香,一睜眼,床帳已被人拉起,細碎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桕射入屋內。
晃神間,一張豐神俊逸、亦正亦邪的的臉映入眼簾。
“喲,嬌寶寶醒啦?”來人語氣調侃,翹着二郎腿坐在他床邊,手中捏着一柄金邊折扇,眼神慵懶地看向他:“這是幾歲了,還要師尊親自抱回來睡。我看翻遍整個落雲峰,也找不出第二個人。”
楚杭臉微微一紅,蹭地坐起身,嘟囔道:“星洛師兄,你少拿我尋開心。”
“別逗他了”,尋聲望去,還有一人端坐在書案旁,廣袖流雲、溫潤如玉。
那人款步走來,修長白皙的手指搭上他的靈脈,柔聲道:“你傷勢如何了?昨日大會事務繁雜,我晚上才抽出空來,卻沒尋到你。”
這次說話的是楚杭的大師兄易星辭,他與二師兄易星洛是雙生子,兩張一模一樣的臉,舉止氣質卻千差萬別。
“不過是挨了一腳,不是什麽嚴重的傷,多謝師兄挂懷。”楚杭忙道。
“嗯,經絡微滞,但并無大礙。”易星辭思量片刻,緩緩收回手,又從袖中掏出一青色瓷瓶遞過去,“瓶裏的藥一枚外敷,一枚和水吞下,有助于恢複。”
楚杭捧着藥瓶,還未來得及開口道謝,肩頭就被折扇啪的一拍,手一抖,差點把瓶子摔被褥上。
“你小子能耐啊”,易星洛眉毛一揚、眼梢吊起,嘲諷道:“學了七八年,倒被個野路子打趴下了,可真給你師父師兄長臉。”
“住口,比武勝敗乃是常事。再說,如今江嶼白已拜入師尊門下,便是我們的四師弟。一口一個野路子的叫,成何體統。”易星辭教訓道。
易星洛冷哼一聲,翻了個白眼兒,沒好氣道:“好好好,你是大師兄,是師尊的首席大弟子,自然說什麽都對。”
易星辭瞪着他:“...”
Advertisement
眼見氣氛微妙、兩人就要掐起來,楚杭急中生智,突然悶哼一聲俯下身子,眉頭緊蹙。
兄弟二人立刻齊刷刷看向他,異口同聲:“你怎麽了?”
“沒事沒事,就是起身急了些,背有點痛。”楚杭擺擺手,“那還是勞煩二師兄幫我上藥吧。”
易星洛心領神會,用一個請的姿勢示意星辭出去。
眼看大師兄前腳剛走,二師兄便“啧”了一聲,一把扯下了楚杭衣服後襟。
楚杭只穿了松松垮垮的中衣,被這麽猛的一拽,直接滑落肩頭。若是此刻旁人進來,看到他這發絲淩亂、衣衫不整、我見猶憐之态,定是要生出些憐惜之情。
可易星洛不一樣,他的憐香惜玉,但向來只給姑娘家。
只見他指尖熒光一點,就化開了藥丸,語氣帶笑:“哪裏痛?是這…裏…嗎?”他尾音拖長,說着便朝楚杭脊背中心青紫處抹去。
他揉的力道不輕,一雙狐貍眼半眯着看向楚杭。楚杭一吃痛,立刻換了副表情,瞪他道:“疼疼疼,輕點兒!”
易星洛勾起一抹笑容,右手繼續揉着,左手從懷裏掏出一封信箋,佯裝惋惜道:“今日一早,就有人上山送來委派書,想作一場十方超度法會。師尊本想帶你同去,可現在看來你這身嬌體弱的,怕是沒十天半個月養不好了。我只好禀明師尊,讓你留下來養傷。”
“別別別,我不痛,一點兒不痛,已經好了。”楚杭一聽急了,顧不得穿好衣服,一把拉住正要起身的二師兄,眼神委屈的像要掐出水來。
易星洛表情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又朝他嘴裏塞了一顆藥,戲谑道:“你這點招數,也就能騙騙師尊和星辭那呆子,我可不吃你這套。要論做戲,你得叫我一聲祖宗!”
眼見被戳穿,楚杭噗嗤一笑,學他道:“是是是,你是我二師兄,自然說什麽都對。”
“對了,江嶼白那小子,師兄替你出過氣了。”易星洛漫不經心道。
“嗯?”楚杭不明所以。
“昨天戒律弟子吃壞了肚子,師兄就勉為其難替他掌罰了。”
借口好假。楚杭嘴角一抽,不禁有點同情這位命途多舛的四師弟,同樣是碧雲天弟子,先是被師尊一通吓唬,又被師兄暴打五十鞭,着實有點慘。
他扶了扶額角,小心問道:“那江師弟現在人呢?傷得重嗎?”
“沒事,皮糙肉厚好着呢。喏,不正在外面掃落葉嗎?”易星洛努努嘴,眼神瞥向屋外。
“……”
算了,吉人自有天相,江師弟,你自求多福吧。
楚杭躺在屋裏,翻着二師兄塞給他的話本子看了五天。江嶼白裏裏外外灑掃,忙活了五天。終于到了下山的日子。
蕭亦行下山,那陣仗可大。
一般門派的長老下山,都是主動去拜別掌門。而蕭亦行下山,是由掌門陸隐南帶着一幹弟子夾道相送。
要說這陸隐南,修為算不上傳奇,可做人實在有一套。原本這碧雲天傳到他這一代,也算是沒落了。可他不知使了什麽法子,竟接連請到了蕭亦行、葉無塵、褚雲晗三尊大神加入,才讓門派起死回生,成為了僅次于五大修仙門派的後起之秀。
只可惜,這陣仗楚杭沒有看到。
但凡有些根基的修士下山,都用禦風訣,不消片刻便可至山腳。而楚杭從未下過落雲峰,躺了五天渾身發癢,激動的想自己走一走,不到五更天就興沖沖的往山下跑去。
落雲峰往下有一千九百九十九級臺階,五緩四陡,一直延伸到山腰深處,扣合人生起伏、九九歸一之意。山路崎岖險峻,雜草叢生,楚杭不熟悉路,白白兜了些圈子,待趕到山腳下時,已是日上三竿。
蕭亦行和易星洛已等了一會兒了,此刻正負手而立交談什麽,而江嶼白手中牽着四匹馬,背上還扛着大大小小的包袱,一臉恭敬地站在一旁。
楚杭順手拿過一個包袱背在自己身上,拱手道:“對不住來遲了。”
易星洛一擡眉,揶揄道:“不遲不遲,師弟真是好輕功。”
“……”
從落雲峰到玉茗鎮,一行人快馬加鞭,趕了兩日,方才在日落前趕到。
這鎮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因盛産山茶花得名。深秋初冬,萬花凋零,青灰色的石路兩旁唯有紅山茶開的熱烈。
沒走幾步,便有一小厮模樣的人上前行禮道:“各位仙師可來了,我家老爺已在府中恭候多時。”
“請帶路。”蕭亦行淡淡道。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衆人穿過街巷來到一座宅邸前,門頭牌匾上題着“宋宅”兩字。
宋宅坐落在玉茗鎮西北角,臨街而立,乃鎮上首富宋安的府邸。院落占地不大,卻頗為雅致,層層遞進,移步換景。
“仙師請入座。來人,看茶。”一身着绀色綢緞的中年男子上前相迎,正是主人宋峤生。
蕭亦行微微颔首。寥寥幾句寒暄後,宋員外才進入正題:“仙師有所不知,十多年前這青石縣曾是往來鹽運必經之地、一度富庶,不料被土匪盯上。土匪仗着周圍山勢險峻、易守難攻,竟占山為王,多次血洗周邊村鎮,官府也是圍剿了多年才得以消滅。便是我們玉茗鎮,就有數個亂葬崗,陰氣極重、亡魂無數。”
“先前沒有請人超度過嗎?”蕭亦行問道。
“唉,鎮上的道長法力有限。這孤魂野鬼作祟頻繁,我才不得已托人上碧雲天,請仙師出山。道場已備好,仙師可要幫幫我們吶!”
“作祟頻繁?近來有何異像?”
“咳,都是鎮子上的傳的,鬼怪捉弄人罷了。”宋員外言辭閃爍,似是有些吞吞吐吐。
蕭亦行道:“此事不難,員外盡可放心。只是我徒兒趕路染了風寒,就不必去了。”又吩咐江嶼白:“你也留下照顧好楚杭。”
楚杭:“…”。
宋員外瞧着有位弟子确是氣色不佳、嘴唇泛白,連忙道:“仙師若不嫌棄,今夜就在寒舍住下。令徒在這兒安心修養,有任何吩咐,但憑差遣。”
宋宅布局巧妙,回廊相接、曲徑通幽,府中西北角有一池荷塘,形如彎月。偌大一個家業,管家年紀卻小,帶着蕭亦行四人向廂房走去。
楚杭莫名其妙被說成“感染風寒”,一路上只好裝模作樣咳嗽兩聲,正欲安頓下來後找師尊問個明白。
還不待他開口,蕭亦行便吩咐道:“你們三人,到我房間來。”
一合上門,楚杭便迫不及待問道:“師尊為何不讓我同去?”
“因為此地有古怪。”易星洛回答的簡單幹脆。
“不錯”,蕭亦行點頭,“戰死亡魂,一般修士皆可度化,何須大費周章上碧雲天。再者,血洗玉茗鎮已是十年前的往事,普通游魂飄蕩于世間,力量只會越來越弱,直至煙消雲散,怎會近來變本加厲作祟頻繁?”
楚杭恍然:“那師尊的意思是,宋員外有所隐瞞?”
“不排除這個可能。”蕭亦行嚴肅道,“而且這宅邸中,總覺得隐隐有些不對。”
“十方超度、度十裏亡魂。以師尊的修為,就算有些不想為人所知的惡鬼怨靈,也能一舉度化了,真是打的好算盤。”易星洛轉了轉脖子,眸光一沉。
“此地的确陰氣頗重,法會定要舉行。”蕭亦行道,“十方超度七天七夜不可中斷,就由星洛護法。楚杭、嶼白,你倆就趁這段時間在此好好調查一番。切記,莫要自作主張,一切等為師回來後再做打算。”
說罷,蕭亦行指尖燃起藍色光澤,朝楚杭和江嶼白的額前各打了一道護身符,叮囑道:“你們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