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天使的囚籠六
天使的囚籠六
阿萊熙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閣樓的床上，頭頂依然是暖黃色的燈光。她慌忙坐起來，四處尋找着天使。她發現撒佛瑞爾安靜地坐在床邊，沾着塵埃的玻璃倒映着他英俊的側臉，他出神地望着窗外。
阿萊熙慢慢爬過去，從背後抱住了撒佛瑞爾，臉埋在他的背上，帶着哭腔的聲音說着。“撒佛瑞爾，你沒事吧？我好害怕，我好擔心，翠絲老師，我，我……”
“別擔心。”撒佛瑞爾轉過身，摸摸她的腦袋，阿萊熙撲在他懷裏低聲哭泣。撒佛瑞爾低聲安慰她，時不時拍着她的背，舒緩她的情緒。
說來似乎有些奇怪，他是天使，她是人類，但是當她很久之前牽着自己的手的時候，他除了驚訝，卻沒有太多不适和反感。難道她的真的冥冥之中命運真的與他交彙了嗎？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他看着低聲抽泣，全身瑟瑟發抖的阿萊熙，思緒陷入沉思。
如果只是這樣慢慢地守護她，似乎也不是很難接受。
“翠絲老師呢？她被送到醫院了嗎？”阿萊熙淚眼朦胧地揪着他的衣服，期盼地望着他。“她沒事吧？”
撒佛瑞爾沉默下來，死寂的沉默讓掉着眼淚的阿萊熙慢慢地呼吸急促了起來。“翠絲，翠絲！翠絲老師她怎麽了？我，我還沒有好好感謝她。我給她畫了一幅畫，是送給她的。這是個驚喜，我要送給她，撒佛瑞爾，你知道的，你知道……”
她翻箱倒櫃，從被一塊紅色的綢布中拿出一張大大的紙，紙上用蠟筆畫着形狀奇怪的翠絲、阿萊熙和站在阿萊熙身後筆直神聖的撒佛瑞爾。眼淚一顆顆打在紙上，暈濕了阿萊熙手中的玫瑰。
“她死去了。”撒佛瑞爾慢慢說。
阿萊熙轉頭看他，眼淚順着臉頰流下來，“死去的意思……是我再也見不到她了嗎？”
“是的。”
“很久很久以後都見不到她了嗎？一年？十年？長大以後都見不到了嗎？”
“是的。”
……
穿着黑裙的阿萊熙抱着一束紅色的玫瑰放在翠絲身邊。翠絲的丈夫頹唐地站在一邊，沉默的人們。留着眼淚的孩子們，都送上各種鮮花。
“翠絲老師，願你在天堂之上也獲得愛和希望。你永遠的學生，阿萊熙。”
翠絲老師葬禮舉辦完之後，阿萊熙以為會舉辦神父的葬禮。但撒佛瑞爾告訴她，神父體內盤踞的惡魔被殺/死之後，神父也逃走了。他是天使，不會去殺/人類，即使這個人罪大惡極，手上沾滿了鮮血。
阿萊熙在學校的處境并沒有因為翠絲老師的逝去變好，美術課換了個新老師，大家都很喜歡她，但阿萊熙始終想着自己沒送出去的那副畫。紫羅蘭依舊喜歡帶人欺負她，她的父親是鎮長，所有孩子都不敢惹她。
“阿萊熙，我發現你最近總喜歡到處摘花呢。”紫羅蘭攔住路上走來的阿萊熙，帶着笑容抽掉她捧着的花束中的一束。“怎麽？醜八怪？這麽好看的花，你摘它們幹什麽？”
紫羅蘭壞笑着，她金色的頭發，擁有天使的外表，笑起來的時候好似一朵百合花。但這個女孩，眼中流露的純淨的殘忍和惡意，讓人覺得她美麗的皮囊下宛如隐藏着一個惡魔。
“我、我只是覺得它們好看就摘了。”阿萊熙後退一步。
“好看？它們确實好看。但是一點都不适合你。”另一個小女孩奪走她的花，因為粗魯地的動作扯下了很多花瓣，阿萊熙驚叫一聲，想去拿。
紫羅蘭從她背後扯住了頭發，将她往路邊的樹林裏拖。“大家都覺得，鮮花實在不适合阿萊熙，可能，泥巴比較适合你。”
阿萊熙掙紮着，四五個女孩将她推到在潮濕腐爛的樹葉堆上，她手陷入松軟的泥巴裏，頓時按了一手的泥。
又是一番羞辱，阿萊熙早就習慣了。她被按在泥土裏砸着泥巴，擡頭看見晨光裏的天使，面孔被一層薄霧籠罩着，俊美如神明。
她先開始還會覺得在天使面前被羞辱很不好意思，但現在已經習慣了。她從來不奢望天使能為這點小事幫助她，他可是不沾塵埃的天使。至于朋友之間需不需要互相幫助，她下意思的不去考慮這些問題。
一陣輕靈的鳥鳴聲傳入阿萊熙的耳中。她擡頭，看見一群鳥從樹林裏破霧而來，叽叽喳喳地叫着。
“呀！”
“臭鳥……”
“離我遠點。”
鳥兒的鳥糞劈頭蓋臉地砸在她們的臉上，還不斷啄着她們，翅膀打在她們的臉上。紫羅蘭驚叫着，率先跑了出去。其她女孩看她跑了，也連忙跟着她跑了。
“撒佛瑞爾……”阿萊熙伸出手。
天使……為什麽要幫助我……
陽光下的天使，周身圍繞着聖潔的光暈，撒佛瑞爾朝她伸出手，緩慢地握住了她的手。
阿萊熙不知道為什麽，眼淚就撲簌着落下來了。她哽咽着，回握住天使的手。沾着泥巴的手，不潔的手，牢牢地抓住了天使。
“我不會松開了，永遠不會。”
撒佛瑞爾看着她綠松石般的雙眸，說道：“嗯。”
阿萊熙牢牢地抓着天使的手，心中低聲訴說道：就算是被上帝懲罰也好，就算是被所有人嘲笑都好，我不會松手的。
撒佛瑞爾牽着阿萊熙的手，慢慢地走回家。
雲霞在天空鋪展，長林綿延至遠方，拖出綠瑩瑩的帶刺的毛毯。
阿萊熙如她所說，一直握着撒佛瑞爾的手，不再松開。從春朝，到夏日，到爽秋，到凜冬，他們頭上落過紛紛揚揚的紅葉，飄過皚皚的白雪，下過綿綿的陰雨，在揉碎了的光陰中，阿萊熙漸漸長大。
浴室裏的霧氣蒸騰着，彌漫在狹小蒼白的空間裏。阿萊熙沉浸在水裏，露出光潔的後背。她的軀體在溫水中沉默，水花有些許濺到地板上。
阿萊熙靠在浴缸上，她手撩着浴缸裏的水，手指觸碰到自己的肌膚。輕輕地、緩緩地，她飽滿的指甲順着自己的身軀滑動。
撒佛瑞爾……
啊……上帝啊。
我想親親他的唇，啊，就吻一下就好了了，拜托……
在最後的幻想中，阿萊熙得到了纾解。
她穿好衣服出去，瑪麗依舊在看電視劇，過了這麽些年，她老了許多，戴着老花鏡，懶洋洋地癱在沙發上。聽見阿萊熙出來的聲音，她偏了偏頭。
“把壺裏的水倒了，碗洗幹淨。”
“哦。”
阿萊熙去做完家務，這才走到樓上去。她房間裏的窗戶已經被修好了，可能是長大了，閣樓太過狹窄，她從上面下來，住回了自己的房間。
撒佛瑞爾坐在牆角的藍綠條紋的沙發上，旁邊有一盞高高的暖黃色的燈，窗戶就在旁邊，窗外是銀灰色的天空。
撒佛瑞爾低頭看書，他身上的光芒變得暗淡了許多，像是電池快要用完的老舊機器，他終于像個凡人了。但即便如此，也聖潔到讓人不敢接近。
“撒佛瑞爾。”阿萊熙輕輕喚了他一聲，慢慢走近，坐在沙發邊的毯子上，頭靠在他的雙膝上。
“阿萊熙。”撒佛瑞爾擡起頭。
他還是那般驚為天人，完美得沒有一絲瑕疵的面孔，他湖水般的眸子，只有泛着波紋的時候，阿萊熙才覺得他不是一個雕塑，一幅畫，一種想象，他是真真實實存在在她身邊的，天使。
“我洗完澡了。”阿萊熙說，她蹭蹭撒佛瑞爾的腿，像是在撒嬌。她的手放在沙發上，粗糙的質地，她慢慢地移動，觸碰到放在沙發上的撒佛瑞爾的另外一只手。
撒佛瑞爾手縮開，阿萊熙眼睛變得暗淡，低聲說：“撒佛瑞爾，你說過不會松開我的手的。”
撒佛瑞爾手不動了，阿萊熙終于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手上，但僅僅是覆蓋在上面。
“阿萊熙，天使沒有愛情。”撒佛瑞爾說。
阿萊熙坐上沙發，卻沒有別的越矩的動作，只是輕柔地握着撒佛瑞爾的手。撒佛瑞爾輕微地嘆了口氣，慢慢地抓住了她的手。
“撒佛瑞爾，你既然可以憐憫世人，那就是說明你是有感情的。難道你對我沒有一點感情嗎？”
撒佛瑞爾不說話，他的眸子看着她，想要逃避，卻又無法逃避，只能稍微轉過一點臉，站了起來。
“撒佛瑞爾，不要離開我……”阿萊熙從後面抱住撒佛瑞爾的腰，她聲音帶上顫抖，低低地抽泣着。“外祖母也離開了我了，你不要離開我。”
撒佛瑞爾用柔和卻充滿力道地動作把她推開，看着窗外，轉身對她說：“阿萊熙，你知道的。我該走了，我該回到主的身邊去了。”
阿萊熙的眼淚洶湧而下，她斷斷續續地說着：“為什麽你也要離開我哦？為什麽一個個都要離我而去。”
在她十二歲生日的那天，難得沒有酒醉的父親，突發奇想要為他的女兒去買一個蛋糕。十二年來第一個蛋糕。等他走到半路，被送貨的貨車碾壓了過去，上身和下身分成兩段，怎麽也拼湊不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