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天使的囚籠四
天使的囚籠四
“我可以叫你撒佛瑞爾嗎？”
“可以。”
阿萊熙捏着雛菊，小心翼翼地偷看他。天使漂浮在半空中，像是一團光，明亮且耀眼。
“撒佛瑞爾，你會去天堂嗎？”
“會的。”
“你一定要完成你的劫難才能去天堂嗎？”
“是的。”
“撒佛瑞爾，你會做我的朋友嗎？”
“朋友？”撒佛瑞爾古井無波的臉罕見的波動了幾分。
“是的，朋友。”阿萊熙聲音變低，她擔心天使拒絕她，他可是天使，是上帝的寵兒，怎麽會跟她一個普通，醜陋的凡人成為朋友呢？
“如果這是你所希望的，那麽我應允。”他說。
阿萊熙呆呆地看着他，眼睛又漫出淚花，她一邊擦着眼淚，一邊抽噎道:“謝謝你，謝謝你……”
撒佛瑞爾悲憫地，平淡地目光凝視着她，她穿着的白色的襯衣濺着泥土，深綠色的裙擺濕噠噠地垂着，污水沿着腳踝流下。她極力忍耐着自己想要大哭的欲望，肩膀不斷抽搐着，一抖一抖的，死死捏着手中的雛菊。
墨綠色的樹葉不斷喧嘩着，碎屑在鳥鳴聲中墜落、飄散。淡灰色的炊煙消散在天際，歸家的黃昏比死人的墓碑還要蒼涼。
“無可救藥，真是無可救藥！”瑪麗氣得全身顫抖，阿萊熙背對着手站在她面前，低垂着頭。
“哦老天哪，我這麽會有你這麽個女兒！怎麽不是你去死！天哪，你看看你的裙子，你的衣服，天哪，你像是泥地裏打滾的豬！”
瑪麗像是要崩潰了，她扯着阿萊熙的領口，語氣顫抖着。“你知道你的裙子花了多少錢嗎？你知道你的衣服多貴嗎？你是去學校了還是在路上玩了？”
“我不是，我……”阿萊熙嗫嗫嚅嚅着，想要解釋着什麽，她覺得羞恥，覺得難過，覺得臉上仿佛在燒，天使的光在身後，讓她渾身仿佛至身與火爐中烤。
“你什麽？你簡直是個無可救藥的壞孩子，你肯定是撒旦派來折磨我的惡鬼……”
撒佛瑞爾的眉頭忍不住皺了皺，但瑪麗毫無察覺。
“媽媽，你別生氣……”阿萊熙眼中含着眼淚，把身後的雛菊拿出來，舉起來送到媽媽面前。“這是天使送給我的雛菊，媽媽，我送給你。”
瑪麗粗魯地把雛菊搶過來丢在地上，用腳碾壓出汁液。“你還說沒去玩？我花錢讓你去上學就是讓你去玩的？你還說不是？滿嘴謊言的騙人精，你真該去洗洗你的嘴巴……”
“媽媽，我，紫羅蘭……”
瑪麗根本沒打算跟她解釋，她手指用力地戳着她，尖尖的手指讓她忍不住想躲開。她嘴巴裏源源不斷吐出比她指甲更尖更利的話，一字一句吐出來，戳在她心口上。
阿萊熙再也沒用力氣反駁，她低着頭看着地上踩爛的雛菊。瑪麗根本不在乎賽德裏安有沒有雛菊，她目光中只能看見她醜陋、讨人厭的女兒。
即使她的衣服是學校發給貧困學生的，即使她從不關心女兒的成績生活，即使她根本沒多少愛這個女兒。
阿萊熙因為天使在自己身邊，讓自己的新朋友看見自己狼狽的樣子，更加傷心了。
突然，肩上一片微涼的觸感。撒佛瑞爾的翅膀包裹着她，阿萊熙身體僵住，她看不見瑪麗的臉，她周身被天使的翅膀籠罩住。在一片安詳地寧靜中，她覺得周身都充滿着溫暖。
瑪麗站在那裏罵罵咧咧了許久，直到自己都累了，才丢下一句。“今天別吃飯了，你好好回自己房間待着。”
撒佛瑞爾張開翅膀，彎下腰撿起被踩爛的雛菊。阿萊熙臉上還帶着淚痕，迷蒙地看着他。
在撒佛瑞爾指間，雛菊又再次恢複了生機，耀目地綻放着。
“別哭了。”撒佛瑞爾說，他把花遞給阿萊熙。
阿萊熙擦掉自己的眼淚，接過雛菊，小聲地說了句謝謝。
阿萊熙帶着撒佛瑞爾上樓，帶他爬進自己的小閣樓。閣樓狹窄，高大的撒佛瑞爾不得不蜷縮起翅膀。
“太亮了。”阿萊熙遮了遮眼睛，閣樓吊着的燈都比不過天使的光輝。
“抱歉。”天使收回了自己的翅膀，身上的亮光也暗淡下去，坐在阿萊熙的被褥旁邊，像個容色出衆的雕塑。
“你的翅膀呢？”阿萊熙好奇地問。
“我把它收了，它是可以隐藏的。”
“哦……”阿萊熙把雛菊插在自己裝有水的缸子裏，興致勃勃地問:“撒佛瑞爾，我的雛菊可以開幾天呢？”
撒佛瑞爾清淡的眼珠子凝視着她，她剛剛才哭過，眼睛還有點腫，現在卻充滿希望和快樂，笑容依舊純淨。
小女孩這個階段的人類真是奇怪，為什麽高興和悲傷能轉換如此之快。
“它能活三天，三天之後就枯萎了。”
阿萊熙好奇地問:“那當它枯萎了，你可以再變魔法把它恢複嗎？”
撒佛瑞爾搖搖頭，“死去了就是死去了，即便是天使也無法扭轉生命的輪回。”
阿萊熙沒再糾結這個問題，她放好雛菊後，講自己藍綠色頭發的玩偶隆重介紹給撒佛瑞爾。
“他叫阿克蘇，他是個很好的男孩，他是我最好的朋友。現在你是我第二個朋友了，也許你們該互相認識一下。”
望着阿萊熙明亮的眼睛，撒佛瑞爾有些無措。他在人間行走，從來是風一樣的存在。凡人看不見他，他的彌音只能傳到罪人的耳中，即便是在凡間呆了一百三十年，見識了世間百态，他也不太懂得跟人類相處。
撒佛瑞爾沉默片刻，注視着這個玩偶，說了句:“你好。”
“你也好。”阿萊熙愉快地把阿克蘇的話接過去，甩着他的胳膊朝天使揮手。“很高興認識你，天使大人。”
雖然被母親責罵，但阿萊熙依舊很快樂，她得到了個好朋友，而且還是個天使。雖然她不太明白為什麽天使會留在她身邊，但她為此感到高興。
“我也是。”
夜晚的時候天使坐在她床邊，他說他不需要睡覺，阿萊熙擔心一覺醒來他就不見了，固執地非要抓住他的衣服。
她一直牢牢地抓着撒佛瑞爾的衣服，撒佛瑞爾甚至無法移動。
“貪心的小姑娘。”天使輕微地嘆了一口氣，語氣卻沒多少責怪。
阿萊熙收獲了天使一枚。
每天無論去哪，她都要牽着天使的衣角，小孩子脾氣地不願意讓他走。就算是睡覺，也要抓着天使。
撒佛瑞爾像個守護天使一樣守護在她身邊，即使他從沒實際地幫助她過，比如改善她的困境。
在阿萊熙被學校學生欺淩，圍在操場被人嘲諷推打的時候，天使的翅膀一直籠罩着她。
在阿萊熙被瑪麗責罵後，躲在閣樓哭泣，天使也在旁邊靜靜地陪着她。
在阿萊熙因為孤獨和沮喪悶悶不樂的時候，天使便給她變出雛菊。
就算如此，阿萊熙已經覺得很知足了。
“不知道為什麽，翠絲老師身上老是有傷痕，她每天下課後都愁眉不展。我偷偷聽見別人說，她的丈夫老是打她……晚上經常聽見她的哭聲……她一直去教堂禱告，上帝會拯救她嗎？”
阿萊熙叽叽喳喳地說着，雖然在外人嚴重她只是在自言自語。
“我希望我以後結婚，可不要跟打女人的人在一起。翠絲老師太可憐了，她那麽好，所有人都喜歡她……”
天使只是聽着，并不做任何評價。
阿萊熙把他當做自己的好朋友，但她仍有些拘謹，不敢對他太過放肆。她自顧自地說着自己的事，有時候也會問些天使的問題。
“撒佛瑞爾，天堂真的像外祖母說的那麽好嗎？有快樂的天使們，也有美麗的景色和無窮無盡的美食嗎？”
“是的。”撒佛瑞爾說，“天堂是主恩澤之下最聖潔的地方，人間衆生都渴望去。”
阿萊熙開心地笑着:“那你離開的時候，可以把我也帶去嗎？”
“不行。”
“為什麽？”阿萊熙有些不開心，“是我還是被污染了麽？我什麽時候可以去？淨化了可以去嗎？”
撒佛瑞爾一個一個問題解答:“只要我在你身邊，你的污染就可以慢慢被淨化，等到你年老力衰死去的時候你就可以去天堂。”
阿萊熙沉默下來:“死亡，死亡是件恐怖的事啊。”
天使沒有經歷過死亡，但他能理解凡人的痛苦。他輕聲安慰她:“沒有關系，每個人都會經歷的。”
阿萊熙:“撒佛瑞爾，謝謝你能陪在我身邊。”她臉上揚起笑臉，手悄悄拉住了撒佛瑞爾的手。
撒佛瑞爾下意識地就想要掙脫，看見阿萊熙有些忐忑後悔的眼神又停了下來。
“對不起。”阿萊熙自卑地低下頭，放下了撒佛瑞爾的手。“你不要生氣。”
“我沒有生氣。”撒佛瑞爾說。
“那你會讨厭和我牽手嗎？”阿萊熙眼睛偷偷看他。
撒佛瑞爾想想，回答道:“不喜歡，也不讨厭，有點驚訝，因為我從來沒有與別人親密接觸過。”
“那天使呢？你會跟其它天使一起牽手歌唱嗎？”
“不，我跟他們一起唱歌。”撒佛瑞爾說。
“你不喜歡唱歌嗎？”
“我不會唱歌。每個天使都有擅長的東西，我不擅長唱歌。”
阿萊熙走在林間，清風吹過她的頭發，她突然覺得有點開心。“撒佛瑞爾，我可以唱歌給你聽，雖然我哪裏都不好，但是，但是我會唱歌。”
林間的光影在跳躍，像是有群歡樂的小精靈一樣，樹縫投下來的光撒在她森綠色的裙子上，她閉着眼睛唱歌。
雲雀般輕靈的歌聲在森林裏回蕩，她的歌聲比山泉還要怡人。
只可惜，黑夜的陰影，從來不會因為歌聲而停止。
